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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三章 云开 ...


  •   “泽弟你……”博万津来不及阻止,博尔泽便把话接了下去,“博某生平不欺心,方才若不是君宫主撤力在先以真气吸回飞剑,我此刻恐怕早已身首异处。盟主之事,便不要再提了。”他这么一说,加上露在树干外犹自轻颤的半柄长剑,众人便明白了方才到底怎么一回事。
      最为兴奋的莫过于江蝶,“博公子输了,前面的话还算不算数?”想来博尔泽先前自认天下无敌,才会把话说得太满,输给了一个不满双十年华的纤弱少女已是匪夷所思,还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尊人为师,只怕更是奇耻大辱。跟随博氏兄弟前来的那批东陵武士人人手按刀柄,怒火中烧。在这微妙的气氛下,众人眼看着博尔泽紧绷的面色变换不定,正等着他随时翻脸发作,把江蝶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毙于掌下。
      不料博尔泽僵立了一瞬,忽然仰天而笑,“君宫主武功内力之高,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博某此番心服口服。”说着高大的身形一弯,单膝跪下,“多谢君师父剑下留情。”君海棠吓了一跳,慌道:“小蝴蝶那是戏言,博公子不必如此。”博尔泽却只是低头坚持,“弟子格守承诺,言出必行。”他这一拜,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但不少人却暗觉他胸怀磊落、不失大丈夫之风。只有一干东陵武士面目紧绷,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悻然。博万津心中大恨,他深知知道自己弟弟是个武痴,君海棠不但技高一筹还救其性命,那个脑子只有一根筋的弟弟自然会如此行事。心有不甘之下,他连连冷笑:“那便恭喜在座的各位了,居然选出了一个小姑娘来当盟主。”众人一怔,随即醒悟。慧清打头等人如何肯坐视不管,“自十八年前开始,逍遥宫便是武林公敌,今日我们在这里选举盟主,便是为了商议如何处置被擒的那些逍遥宫人。如此又怎能让这妖女来做盟主?”底下一片应和,开始骂声纷扬。
      这话却提醒了君海棠,她傲然回身,“众位先莫在这里叫得欢,十八年前那段公案真相到底怎样,何不请当年亲自参与此事的前辈出来说个明白。”众人被她冷洌的目光扫过,心自怯了一半。只因十八年前那场恶战去的大多是各派辈份武功较高的好手,能活着回来的寥寥无几,余下大部分人都不太清楚那一晚的情形。就算有侥幸身退归来的人,亦不愿多说此事。但籍着此前的种种言论,众人对逍遥宫本就是为公敌,再加上那晚死伤了这许多高手,仇恨最终是越结越深。
      除了少林、丐帮的弟子尚能沉得住气,其他各派已有不少人跳将出来。一人声色俱厉喝道:“什么真相不真相,十八年前早有定论,还容你今日来翻案?”君海棠冷眼看去,说话那人却是武当派的万松道士,她也不答话,倏地伸手一挥,如蛟百绫便将他卷到了跟前。万松没料到她吐血之后仍有如此神威,失神间被她一掌打得跪落在地,恼羞之下想站起,却觉上方似有万钧压顶,丝毫动弹不得。万松的亲信弟子怒骂着要抢上来,却被她八尺绫缎扫出的风墙反弹回去。“我只不过是替师父教训一下这个欺师灭祖的孽徒,你们这般紧张,想来也是和他一样的同流合污。”众人听得如坠雾里,不明白她口中的师父是谁。只听她一声唿哨,高瓦檐角那头有了动静,现出两人一左一右驾着名老道缓缓飞落。
      在场许多人认得,那老道正是许久不露面的凌风。瞧他精神虽好,却似乎身肌无力,凌云等只道他被逍遥宫所挟制,正要发难,却见君海棠已口称师父,恭恭敬敬朝凌风拜了下来。这下全场群豪面面相觑,只觉形势变得太快太大,简直匪夷所思。凌云颇为激动,在椅上挣扎一会却起不了身,“师兄,可是逍遥宫的妖女害你如此?”凌风一落地,凌云便看出来他步履沉笨,像是内力全失的样子。凌风朝他看了一眼,叹道:“师弟你也落到如此境地,真是师们不幸……”伸手一指在他前方的万松,“万鹤和这个孽徒,勾结魔教,毒害师长,简直罪该万死。”
      凌风武功虽失,头脑却精神的紧,半盏茶功夫便将万鹤万松所做之事,以及自身在悬崖壁洞遇到君海棠的经过尽数道来。众人听得此事又与魔教有关,纷纷朝竹轿那头扫去。林渊面不改色,只是口气里有些悻然,“海棠妹子真是能干,接二连三来坏我的事情。自家人拆自家人的台,有什么好处?”
      君海棠冷笑:“谁跟你是自己人?当年的陷害我逍遥宫一事,只怕你们也脱不了关系。”清眸扫过,此时方注意到那竹轿两旁守立的二人,正是一直紧随林涧身周形影不离的天残和地缺。林涧、林渊……原来,这二人却是兄弟,那此刻端坐轿内的魔教少主,定是林涧无疑。
      那边凌风接过话头,“我等当年对崔宫主一事本就心有愧疚,她后人对我更有救命之恩,十八年前种种,如今贫道也不想再沉默下去了。”当下将十八年前群围逍遥宫前后发生的一切缓缓道来,众人敬他德高望重,亦无人出声打断,都静静地听着。当凌风述及崔雪莲重伤临盆产女那一幕时,各派不少女弟子感怀悲戚,心软的已忍不住暗自落泪。君海棠目光迷离,有泪盈眼,君惟明心一软,手忍不住抚上身侧伊人的秀发,甫一触手却心神猛惊,又无力地滑落下来。
      君海棠察觉他如此,一颗心更是怅然下沉,神色愈加凄苦。暗地里一只大掌从另一侧伸过来,暖暖而又坚定地握住她的手。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那人是江遥,一时间,心内却茫然起来,分不清是失落还是欢喜。
      待凌风说完,全场静默无声,真相反差太大,众人似乎接受不了。慧清双目微闪,盯着凌风冷笑道:“只凭道长一面之词,如何能信?又怎知不是在这妖女威逼要挟之下言不由衷?”凌风自恃品德清高,那听得她胡言菲薄,忍不住勃然变色。君海棠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扭头朝空渡轻声问:“空渡大师,您以为如何?”

      “阿弥陀佛……老衲动身赶来岳州之前,方丈空问师兄曾向老衲言及此事,和凌风施主所说毫无出入,他还嘱托老纳若有异况,务必要护得这位君施主周全。”众人听得空渡之言,愈发惊奇,连德高望重的空问都语出一撤,看来凌风所说的事话却是真的了。慧清心有不甘,刚要说什么,身后另一名中年尼姑踏上前来,“本派前掌门如宁师祖虽未曾跟我等详述,但亦曾下令峨嵋弟子不去追究此事。凌风道长和空渡大师所言或许不假,十八年前逍遥宫或许受栽赃陷害,但大半年前我如宁师祖仙去,却是实实在在被逍遥派下毒致死的。”慧清醒悟,跟着大声道:“没错,逍遥宫仍是武林之敌,岂能凭几句话便放了他们?”
      峨嵋如宁师太被害一事,此前也曾闹得纷纷扬扬,那时候各派出动人力帮峨嵋缉拿凶手,逍遥宫弟子被逼得根本不敢现身。凌风和空渡虽然帮君海棠说话,但对此事亦心存疑惑,目光一致都到她身上。“师太说得如此笃定,请问有何凭证?”君海棠并不慌张,反问回去。方才上前的女尼正是慧清的师姐慧明,她正色道:“掌门师伯圆寂时全身肌肤漆黑发紫,显然是被人下了剧毒所害,我们请来各方高人探定,她中的正是你们逍遥派的剧毒!”
      君海棠闻言却笑了起来,“只凭那毒是逍遥派的毒,便可将这罪名栽到本派头上了?殊不知,毒物是死的,用的人却是活的。我逍遥派若存心报仇,要下毒早就下了,何须等到十八年后?师太您有物证,我可是有人证。”说着朝方才一直扶持着凌风的二人使了个眼色。
      除了范剑外,另一人收到君海棠的指示,卸下原本带着的斗笠蒙巾。峨嵋派不少弟子低呼:“是静缘师妹。”慧清面色一变,厉声道:“静缘是私自离开峨嵋的叛徒,这又算是什么人证?”静缘仗着君海棠武功高强,此刻也不胆怯了,“掌门明鉴,静缘只不过是听到了不该听的、看到了不该看的,生怕自己性命不保才逃下山来。”静凡怒道:“死到临头还在这里狡辩……”却被慧明制止,“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且说来听听?”
      “如宁师祖遇害,人人都认定是逍遥宫下的毒手,可那日夜晚,静闲师姐却向弟子吐露,实是另有其人,她平日和静心师妹一同服侍师祖,自然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慧清眼内闪过一丝异样,却冷笑着打断她,“简直一派胡言,静闲若真发现什么,何不来禀告师长?我看你倒是逍遥宫的帮凶内应,还在这里狡辩?”静缘摇头道:“师祖非为外人所毒,却是被本门弟子加害。静闲师姐知道的秘密太过惊人,她又怎敢轻易说出来?”
      此言太过惊人,再唱各门各派一下都怔愣住,思忖着她这话的可信度。峨嵋弟子早已如炸开的锅,慧清慧明惊怒不已,静凡刷地一声抽剑出鞘,“本门清誉岂能让你这叛徒污蔑?”右手平端一剑刺来,却被君海棠眼疾手快挥绫卷住。静缘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静凡师姐,你若不是心中有鬼,为何现在用剑刺我?又为何那晚将静闲师姐叫到后山去将她一掌打死?”静凡面色大变,强自镇静,“你胡说什么?静闲是被静心所杀,静心杀了同门弟子,自知罪孽深重,早逃离了峨嵋。”
      静缘却是摇头冷笑,“她二人一同服侍的师祖,情同姐妹。静闲师姐知道的秘密,却是从静心师妹那里得来的。静心师妹一早便心生警惕,连夜逃下山去。你寻她不到,只好把静闲师姐杀了。我在躲一旁看着你走远,也顾不上静闲师姐的遗体,能逃多远是多远,我平日和静闲师姐要好,既然看了不该看的东西,难免来日会被人知晓。静凡师姐,你既杀了静闲,和师祖下毒之事也脱不了关系吧。”静凡面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白,口里直呼“胡说八道”,又转过头去向求助慧清,“静缘血口喷人诬蔑弟子,师父救我。”
      慧清和慧明对望一眼,二人道:“仅凭这叛徒的一面之词,自然是不能信。逍遥宫为了抵赖,倒是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其他各门派纷纷称是,大多不相信静缘之词。静缘急道:“弟子没有说谎,若能寻来静心师妹对质,一问便知。”慧清虽是峨嵋掌门,年纪却较轻,处事和脾气都不够沉着,正待大怒,却被年长的慧明制止。“静心失踪已久,你又逍遥宫的人走在一路,我们自然是不信你的话。”慧明如是说,“若是静心……”
      她还未说完,有人已将话接了过去,“君某这里倒是有个人,请众位师太看看……”众人见君惟明似笑非笑地插了这么一句,正想不通他意欲何为,他却朝萧无剑打了个手势,那顶随行的青花软轿便被抬了上前。众铁衣卫卷起轿子四周的厚厚布帘,众人这才瞧清了,里面斜躺着的女子,面如金纸,眼看是入的气少,出的气多。
      有几人尖声喊出来:“是静心师妹!”原来方才在座的各派人士都猜错了,随君惟明前来的轿子里并不是魔教妖女苏婉,却是慕容轩在长安救下的被静凡等追杀的酒家女黑妞,亦是峨嵋派的静心尼姑。大多数人一颗好奇的心被高高吊起,噤声等着轿中的静心揭露瞧事情的发展。
      “轩弟在长安救下这位姑娘时,她已身中剧毒,又身受了数掌经脉俱断。在下和轩弟这几个月来轮流给她体内输入真气护住心脉,又耗费不少千年老参,总算是吊住她的一口气。”君惟明虽说得轻描淡写,但众人瞧见静心的情形,都却心知他是穷尽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方可维持这尼姑的性命到现在。
      慧明神色凝重问道:“静心,师祖被害一事,你若知晓些什么,此刻不妨通通说来。”她叫了两遍,静心只是双眼紧闭,乍看还以为没了气。慕容轩将静心托起,伸掌抵住她的后心渡真气,好一会她才悠悠地睁开眼,试图张了张嘴,却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眼见着她活死人的模样,又怎能对质?君惟明忽道:“静心小师太只留了一口气,恐怕是连话也不能说的了。不如师太改为提问,让她来点头摇头回答如何?”
      慧明点头朝静心问道:“师祖遭人下毒,你可知道是谁?”静心原本靠在慕容轩肩头的脑袋勉力支起,极慢地往下点了一点。慧明继续问道:“下毒的人,是不是逍遥派?”除了君海棠等人,大伙儿都盼着她点头,尤其是峨嵋派弟子。不想静心身子猛然一抽,脑袋似乎想朝一边转,却僵硬地转不过去。慧明等了一瞬,正想重复,君惟明又道:“我看点头摇头对于她来说还是太过吃力,我看她似乎双手还能稍微有所动作,不如这样,若要回答是,就请静心小师太动一动左手,若要回答不是,便动右手。” 众人觉得他提议甚好,不愧是操控天下商业命脉的人物,忍不住对他又增了几分佩服。
      “你是否亲眼瞧见了下毒之人?”静心闻言,左手抽动了两下。慧明有些激动,继续问:“那下毒的人,是不是逍遥派?”于是在众人惊讶的眼神里,静心左手纹丝不动,右手却缓缓抬起。峨嵋派弟子个个面色惊变,静凡神色愈加紧张起来。慧明颤声道:“静心,你要如实作答,下毒害师祖的人,难道是……难道是我们峨嵋派的人不成?”她此话能问出来,想是心中已信了一半。果然,静心右手再无动静,此刻却拚了命努力将左手抽动得愈发厉害。众人鸦雀无声,慕容轩一边书内力一边大声道:“她在动左手,她在说‘是’!”慧明面色煞白,峨嵋派弟子开始有些纷乱,而静凡怒叫道:“不是,她说谎!她说谎!”有些惊慌欲冲上来,却又被君海棠一卷长绫扫跌了回去。
      忽然静心双眼翻白,全身微微抽搐,仿佛风中凋叶。慕容轩大急,“哎唷,她快不成了。”君海棠和君惟明一惊,不约而同扑到静心身边,两人几乎撞到一起。君惟明身子微微一让,君海棠闪在前面,背后却几乎贴着他的胸膛。顾不及其他,君海棠瞬即出手援助,她内力何等雄厚,只将掌一按下,静心的面上便现出一片红润,身子亦不再抽搐。
      慧明脑中已乱成一团,声音愈见发颤,“静心,你告诉师伯,你可看清了到底是谁下的毒么?”围观的群雄屏声静气,都瞪大了眼睛想看清她如何作答。在全场百来双目光注视下,静心似乎一下子有了气力,右手颤巍巍地举起,忽然一转,直直指向左侧。众人随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静凡双目圆睁,猛地摇头大声叫着:“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此时慧清正站在她身后,她惊恐地回头求救,“师父……”白芒乱舞,却是慧清举着拂尘力扫而下,静凡大骇,矮身擦地向旁一滚,却仍是被拂扫中背心,登时口喷鲜血跌萎在地。江遥目光一闪,挥掌扫开慧清第二次打出的拂尘,“师太莫急,待全部审清了再清理门户不迟。”
      这下形势大变,峨嵋派贼喊捉贼,最终凶手却是出自家门。在场各派武林人士怕是许久未见到象今日这般匪夷所思的情形,都呆呆地观望着。静凡落下的地方正巧在纪悠然脚边,她反手一把攀上纪悠然的小腿,“纪师妹救我……”纪悠然虽平日心软,为人却是善憎分明,她一剑架在静凡颈边,冷脸道:“静凡师姐,你罪大恶极,只要师父下令,悠然定然绝不留情。”静凡绝望地盯了她一瞬,忽然大笑出声,“纪师妹,我可怜你认贼作父这么多年,你可知道,当年你父母是什么死的?你当真以为是强盗所为么?”
      纪悠然闻言一怔,“我自然知道是另有其人……”目光不由自主朝君海棠望去。静凡趁机从她剑下脱身,一边往外爬一边续道:“杀害你父母全家的不是旁人,正是养了你十几年的师父……”话刚一半,静凡又被好不容易摆脱江遥而冲上来的慧清一拂尘打中,只怕是大半条命已去。但她奄奄一息中仍自喃喃不休,“纪师妹,我……可怜你……认贼……作父……”慧清大怒,拂尘往下狠狠一打,用尽了十成的真力,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快,抢先一步将静凡的身子抱离。万里春掳得了人,几个快步飞跃上屋檐,“虽说不够美,却也有别样风情,就这么被师太你打死了,岂不可惜?不如借给万长老我享用享用,尝尝尼姑的滋味如何?”他轻功了得,□□声中已去得远了。
      慧清回头去瞧见纪悠然神色恍惚,似惊又疑,不由得脸色一沉,“好个静凡,事情败露后还不忘离间我们师徒,真是罪该万死。悠然,切莫听信她的挑拨。”纪悠然心中纵有疑问万千,此时只得低头称是。
      “静心师太……”君海棠瞧着她情形不对,掌内真力加大。不料静心手猛地举起,指头伸得笔直似乎想要指向某点,努力挣扎了一瞬后颓然落下。君惟明探手近她鼻端,已然气息全无。
      静心已死,大伙儿说不出的惋惜。慕容轩疑道:“方才我看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回光返照时间太短,她能撑到现在已是极致。”峨嵋派弟子上前收了她的尸身,慧明仍有疑虑,“这便判定如宁师伯是静凡下毒所害?可她动机为何,我们却仍不清楚。”慧清道:“有静心静缘的二人证词,此事笃定无疑,静凡若是清白,又为何敢巴巴地杀了静闲?”
      范剑插嘴道:“那此事算是搞清楚了,和我们逍遥宫无关。”慧清鼻间重哼,脸上仍带着一丝憎恶的神色,掉头走开。
      如此一场江湖公案水落石出,结局大出人意料之外,众人皆暗想,逍遥宫这次洗脱了过往近日的冤屈,君海棠武艺震慑四方,又收服了博尔泽这样的人物,看来今日盟主之位非她莫属。君海棠似乎料到众人心中所想,转头向林剑南道:“林盟主,既然我今日比武赢了,便烦请将我派门人交与我处置罢。”
      林剑南脸色一变,但心中自知理亏,只能应下。紫薇原本改头换面随君家一行前来,此时激动得上前和君海棠见礼。不多时,逍遥宫弟子被陆陆续续带了上来,个个神情萎靡不振,似是得了大病一场。他们中年纪较轻的不认得自家宫主的模样,唯有沈长老等几名长辈一见君海棠,忍不住心情激荡,跌跌撞撞上前,“苍天有眼,崔宫主有后如此,我逍遥派振兴有望了。”沈长老话刚说完,忽然身子一僵,俯身吐出一大口黑血。而逍遥派余下的门人,亦纷纷瘫软下地,就这么短短的一瞬,他们神色愈发萎靡,脸上竟然泛起淡淡青黑。
      他们果然不会这么轻易放人,君海棠一念转过,怒不可遏,抽剑飞指林剑南,令他交出解药。林剑南面有难色,这毒是林渊下的,他又哪里来的解药?不由得心里暗怨林渊害了他。“下毒一事,老夫并不知情了”君海棠追问两下,见他也只是如是说,忍不住心急如焚。
      “有人想要故技重施,可惜上次未能将君某害死,这次自然也得不了逞。”君惟明细细看过逍遥派众人后,起身缓缓冷笑,眼内利芒直直朝场地那头竹轿一行人射去。经他提醒,君海棠也感觉今日逍遥宫门人此刻和上次君惟明杭州一战后的中毒的症状相差无几。
      众人只见白影一晃,她人已如鬼魅般飘只竹轿前,长剑直指林渊,“若不交出解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她来得如此迅疾,林渊心下一骇,大步后退,他身旁的天音客易千山挡在前面,五指轻轻一拨,清音越耳,却如潮水激流,君海棠只觉耳内一震,体内气息岔了开去,行动一滞再滞。她面色微凛,冷冽目光斜扫易千山,“敢拦我?好!那你是自己找的!”剑身真气满满灌注,光华暴涨,片片异彩扫将过去。易千山知晓她的厉害,忙凝神闭目用尽全力操琴,魔音剑风霎时回荡不觉。猛然间,一声清脆的剑身击触声陡然划破长空,易千山忽然身子倒退五步,持琴砰然坐倒,虽然他依然手不离弦,琴未断音,但嘴角已有隐隐血丝。
      眼见一番恶斗又续上演,忽然竹轿里传来一声清冷的喝止:“住手,不要再打了。”那分明便是林涧的声音,君海棠虽然一早便已猜出,但如今亲耳听到,心中仍起了微微的震动。之前一直摸不着林涧是友是敌,此时看来,他却是个极难应付的对头。
      “海棠妹妹技压群雄,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颇有当年崔宫主的风范。渊弟,我们不如把解药送上,算是祝她今日获胜的贺礼,如何?”林渊面色难看,悻悻道:“大哥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小弟一律听从吩咐。”林涧轻笑数声,“海棠妹妹,恕在下腿脚不便,这解药还请你亲自过来拿。” 这几番对话,已让一旁的君惟明和江遥心中渐生怒火,两人手中都暗暗扣了内力,随时一掌拍过去,让这狂妄的魔教少主吃吃苦头。
      君海棠向他二人摇摇头,回身飘至竹轿前,强压下心中怒火,轻声说:“林公子,请赐解药,海棠必当感激不尽。”轿内毫无动静,她忍不住声音拔高了再问一次,林涧忽然低声道:“你进来拿。”声音有些慵懒,却像是故意逗她一般。君海棠面色肃冷,只定定站着,对他的话仿佛未听未闻。须臾,竹帘内伸出来一只紧握瓷瓶的手,她双眼一亮,伸手去接,心下却是大意了,她手刚接触到瓷瓶,忽然腕上劲风突生,身子不由自主跌入了轿内。
      其他人听不到林涧的话,只看到君海棠面色阴晴不定,忽然白影晃闪,她便一下子进了竹轿,而后轿内先是大动,又随即静了下来。君惟明和江遥大惊,齐齐飞身上前,掌出如风。天残地缺及尹耶奇等见状,立即挡在了前面,不让二人靠近竹轿一步。此时轿夫开始转动林涧的竹轿,眼看着就要抽身离去,君江二人心急如焚,用足十成十的内力,出掌间也毫不留情。众人这才醒悟,原来魔教的用意,送解药是假,掳人却是真。慕容轩、范剑和紫薇等人也急了,一齐上前加入战团。君惟明和江遥摆脱了纠缠,一左一右截住竹轿,但却迟迟不敢发掌,生怕伤及轿内的君海棠。忽然轿门松动,君海棠跌跌撞撞闪了出来,此君江二人才运力往竹轿一拍。随着竹帘碎裂四下飞散,两名抬轿的魔教弟子亦闷哼栽飞,却有一股气浪从轿内呼啸涌出,三人对掌,场面何其壮观,一时间,四周只是沙尘飞扬,目不能视。
      过了好一会,君江二人纵身回跃,飞扬的尘土中,一条淡青色的人影渐渐显露出来,却仍是端坐在竹轿内。尘埃落定,魔教众人即刻围上来,将竹轿护在当中。林涧望着君海棠叹了口气,“真是可惜,无妨,那下次有机会再请海棠妹妹到西楮做客吧。”说罢转头朝君江二人拱手作揖,其态悠然,其意潇洒,“般若掌、降龙掌果然名不虚传,林某今日有幸领教了。”
      方才虽说为三人对掌,实际上却是君江二人合力对付林涧,而他腿脚残疾却能以一人之力抵挡当世两大高手,不见丝毫窘迫之态,那份内力和武功当真骇人听闻,众人又亲眼看见君海棠被他制住拉入轿内,此刻忍不住纷纷猜测,只怕这林涧非但不在博尔泽之下,连君海棠都不是他对手。幸亏魔教今日不发难争夺盟主之位,否则定然手到擒来。君惟明和江遥亦忍不住相互对望一眼,既惊又疑。
      “今日热闹也看够了,恕林某等先行告退。”长笑声中,林涧摆摆手,招呼魔教众人退离。中原武林各门派人只恨不得当场将他们就地正法,又如何肯放任他们离去,群雄纷纷兵刃在手,将竹轿附近围成一个铁桶。双方刚一交上手,“咔咔嚓嚓”响了数升,原本对掌后还看着完好无损的竹轿忽然悉数裂开,碎成片片,唯有林涧身下坐着的轮椅未受殃及。众人大乐,都心道,轿子都没了,看你这残废的魔教少主还怎么让人抬着跑。不料林涧淡淡一笑,随手在轮椅扶手边摸了两把,又有“咯咯”数声金铁之音,那轮椅前后竟然神奇地伸出来四道铁杆,一下子化身成了一抬轻轿。天残地缺一人抬起一头,在魔教众人掩护下,边走边退。
      此时天音魔琴再度奏响,群雄气息一滞,追赶的脚步慢下,易千山如来时一般放声而歌:“

      碧海飞金镜,
      青烟渡翰沙。
      红妆欺败雪,
      银剑落残花。

      这气海声浪,魔音穿耳中,林涧那乘轮椅轻轿早去得远了。易千山边行边歌,临去前对着君海棠的方向,歌声意有所指:“

      凌空擎皓月,
      长袖舞芳华。
      敢问天仙子,
      飞入何人家?

      余音袅袅犹在风里,江遥面色不善,拔腿欲追,却被君惟明制止。江遥挑眉,“君兄,大家心里有数,那姓林的此刻未必象看上去那般好过,你又为何阻我?”君惟明却摇头道:“今日反正要不了他的命,又何必再追?此地将有大变,当心旁人调虎离山。” 江遥一怔,想起方才许浩川来报之事,转身返回。
      二人果然没有猜错,魔教一行人奔出半里路,不见身后有人追来,便放缓了脚步。原本气色尚好端坐无虞的林涧瞬间歪倒,连吐了三大口血,方自平息体内翻滚的真气,“好,好得很,姓君的凭空多出来个帮手,义父若得知只会更心烦。”一旁林渊提供消息:“江遥乃瑞王大公子,只是父子不同心,若想收买此人,却是极为难办。”林涧双目闪过精光,若有所思。
      这边君海棠刻意回避君惟明和江遥投来的疑问目光,拿了解药转身去救治逍遥宫门人,但她脑中思绪却翻滚不休。想起方才被林涧拉入轿内的情形,她既悔又疑,悔的是自己太大意,疑的是他在耳边说的一番话。其实若单纯论武功内力,林涧断然不是她的对手,只是她求药心切,防备之心大减。那时,林涧施加的力道极大,她被拉得破帘而入,最终伏在他身前。面对此情此景,她不由得大为羞恼。感到林涧手抬起有所动作,只道他欲施轻薄之举,她暗运八成真力,随时打出。不料林涧抬手落下时却抚在了她秀发上,并在她耳边轻道:“海棠,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疑问,随我回一趟西楮,许多事情自然会有答案。”
      博万津望着魔教远去的方向思索良久,忽道:“泽弟,事以至此,我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走吧。”博尔泽今日受挫,无什好心情,便同君海棠道别。待东陵武士们一走,君惟明这才开口提起盟主一事,在场众人对君海棠的武功已然钦佩得心服口服,但让一个未满双十年华的少女来当盟主,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君惟明环顾全场道:“各位请听在下一言。逍遥派和众位一样,皆属中原武林一份子,只因当初有奸恶小人蓄意挑拨栽赃,才使得十八年前六大门派和逍遥宫火并残杀,尔等如今看看,各派精英好手几尽丧命,这样的结果,不正是正中那些人的下怀么?”他说话铿锵有力,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正正击入众人内心。于是各派无论晚辈长辈,甚至对君家堡有隙的慧清等人,都忍不住点头,凝神细听。
      “这十几年来,江湖虽说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魔教一直在暗中生事,更何况这次岳州大会,却有东陵皇族武士不请自来,他们居心何为,意图何在,各位心里恐怕也并非没有思量。”不少人只道博氏兄弟此次南来只为耀武扬威,经君惟明这番话一提醒,才有所顿悟。而心思熟虑的年长一辈虽已对东陵武士们心生警惕,但却没料到博氏兄弟居然皇族,如今心中一合计,更是觉得此事大为蹊跷。
      君惟明续道:“在下虽是个商人,却也不少留意天下动态。君家商铺遍及天昭各地,东陵、西楮亦有不少分号,南及大理、北至乌桓,但凡天昭周边各国,都有君家堡的探子在。”君家堡控制天下商业命脉,人尽皆知,但此时由君惟明口中缓缓道来,众人心中仍震动不小。“众位有所不知,如今眼看似乎天下太平,边境无忧,可从君家堡收到的探子密报来看,却并非如此。东陵国君三年前便开始举国用兵,北荻乌桓一族的铁蹄,亦从来未有停止过南侵。只是这几年乌桓正逢他们大王年老体败,此时处在王位交替、王子暗中较量的阶段,是以北疆军事未曾吃紧。西楮十几年前借魔教之力内乱平息后,楮国皇帝忙于恢复民生,亦位曾有机会对天昭发难。但三国国内这两年似有异动,我天昭太平安生的日子,只怕剩不了多少了。”他言之灼灼,众人半信半疑。
      君惟明忽然顿住,眼内寒光迸射,“各位可记得六十多年前的四夷乱华?”众人心中一凛,空渡连连喃了两次“阿弥陀佛” ,年纪稍大的回想起那段历史,不寒而栗。时年大荣王朝没落,诸侯争霸,几次大的内战使得国力消耗殆尽,位于周边的白羯、乌桓、东陵和西羌四大异族乘虚而入,六年里烧杀劫掠,大荣国土内千里曝尸,朝民几近灭绝。
      “那时候,幸得中原各派英雄气同连枝,一心协助太祖抗敌,方有如今天昭的太平盛世。虽说白羯在四夷乱华那时被先祖所灭,西羌为林氏一族扫平,再难作乱,但林氏、乌桓和东陵对天昭依然虎视眈眈。在下以为,今日这盟主是非选不可,若日后天昭有难,战火纷起,大伙儿便可在盟主号令下效仿六十年前的先辈,一同抵御外敌,方不负在座各位英雄之名。”君惟明这几番话说得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众人齐声叫了声好。有人叹道:“少堡主不愧是君帅之后,果然胸怀天下,悲心悯人。想当初君帅亦是出身绿林,却为国建功,为民平寇,非我等庸人能及。”众人由此遥思当年叱诧风云的人物,不禁又是悠然神往。
      君惟明听到有人提及先祖,亦禁不住心里满是骄傲,那人却忽道:“若是少堡主做盟主,必能服众,老夫自然毫无异议。只是这位小姑娘……”君惟明一笑,“君宫主不但武功绝伦,且存心良善,悲天悯人,做盟主倒是绰绰有余,若是各位不嫌弃,在下必当极力辅助君宫主。再加上江帮主……”江遥眉毛一挑,却见君惟明回过头来问:“不知江帮主可否愿意屈尊副盟主?”江遥眉头皱起,询问的目光来回逡巡,君惟明淡笑不语,脸上的神情似乎在说,莫再看了,答应了便是。“那小弟便听从君兄的安排。”有了江遥这句话,众人暗想,这样的结果倒是不差。
      在君惟明一力提议,武当、少林、丐帮及另几个小派附和下,众人高呼君海棠为盟主,峨嵋、昆仑等虽不情不愿,亦无力回天。君海棠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收到君江二人鼓舞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对众人道:“承蒙各位看得起,我君海棠日后必当一心维持武林正道,誓与魔教周旋到底。”她人美武功又高,气度风华颇有当年崔雪莲之风范,众人此刻倒是心服口服了。
      盟主之位落定,众人正要开始商议如何对付魔教。许浩川同数名丐帮弟子跌跌撞撞奔入,身上血污赫然,“帮主,月影阁来人不断,武功高强,我们被围了……”他话还未说话,只听得庄外一声震天轰响,震得房屋窗摇门动,瓦灰簌簌而落,大地也似乎摇晃起来。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惊失色,瞬间吵杂纷乱起来。君惟明大声道:“大家莫慌,是有人在山庄外埋了火药,被在下察觉,连夜派人清理了一番,这仅是漏网之鱼。”果然,又有几下爆响,却一次比一次沉闷,威力也稍逊了许多。众人正自欣喜,不料仅隔一墙之外有是一阵炸响,围墙轰塌开来。君惟明心下暗呼糟糕,没料到那些人,竟然把火药也埋进了庄内。
      眼看着庄内不断有火药四下爆发,君海棠大声叫道:“此地不宜久留,各位不如先行散去,日后再聚。”轰然声中各派纷纷走避,君家一众人协助中毒未愈的逍遥宫门人缓缓撤出山庄。最倒霉的是林剑南,这里是他的家业,他赶紧奔去救自己一家老小,仓皇中不禁又怒又疑,林渊并未说起要埋火药行事,这到底是谁干的?
      众人分散着撤出山庄,一路上遭遇成群的黑衣蒙面剑士阻拦,他们招招狠辣,剑剑夺命。众人想起方才丐帮许长老的话,知道这些蒙面剑士定是月影阁的杀手无疑。所幸的是各门派朝着不同的方向撤离,月影阁杀手虽多,但却被分流了去,各派略有折损,但终究是逃出生天。据说,第二人有人回旭日山庄瞧瞧,那里已被炸得破损不堪,残桓断瓦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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