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六 永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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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的深夜，万籁俱寂。整个乌蒙灵谷在热闹了一天后重新沉静下来，半点灯火不见，鸟雀虫鸣不闻。临近朔月，天空只余耀眼的星辰，映照着黛色山脉的剪影亘古不变。
大巫祝房门前，一颗小脑袋鬼鬼祟祟地冒了出来，由内向外张望着。
“云溪，这边。”楚蝉压低声音说道。她左手指尖腾起一颗核桃大小的小火球，摆手示意，火光在夜色中一闪而逝。
韩云溪小心翼翼地踮起脚，窜出门外，回身仔细地掩上门。随即他兴奋地跑了过来：“小蝉小蝉，我偷了两滴厨房的油抹在门轴上，果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楚蝉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嘘，走远点再说。”
两个孩子像夜色中行走的猫儿一样，敏捷无声地远离了住宅区。跳下竹梯，沿着溪水，一路走到了女娲大神祭坛脚下，这里在绝大多数时间罕有人迹。在这样的深夜里，即使有人失眠，出门张望，也看不到这个角落。
两人这才安下心来，韩云溪回归了正常的音量，狡黠地笑了笑。
“我们‘乖巧懂事的蝉儿’也要主动做坏事了吗？不如说说，我酌情看帮不帮你。”
楚蝉“噗”地一声笑了起来：“倒是满腹怨望！你怎么知道对别人来讲是坏事的，对你来讲不会是好事呢？”
韩云溪怔了怔，随即嗤笑，甩了甩手，“别装啦小蝉，我还不知道你。什么乖巧懂事，根本一肚子坏水。趁报草之祭前一天把我半夜约出来，肯定是要玩次大的吧！”
他背着手挺起胸：“说吧说吧，要云溪哥哥怎么帮你？看在你以前也帮了我不少的份上，就算挨竹板我也认了。”
楚蝉笑得更开心了，“说的一点没错，是要玩次大的。闭眼。”说着，她上前一步，单手捂住韩云溪的双眼。
“什么嘛，小蝉！居然不给看！都是共犯啦还这么不爽快！”韩云溪在她手下嘻嘻哈哈象征性地挣扎着。他的力气比楚蝉要胜上一筹，却没有动手扒下捂住他眼睛的小手。闭着眼睛，韩云溪倒也有了些特别的期待。
一瞬间感觉周围的空气冷了不少，几点冰凉窜进了他的衣领，贴上了他的脖颈。韩云溪狠狠地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下脑袋睁开眼睛，楚蝉也顺势放下了手。
漆黑的夜空中，鹅毛大小的雪花旋转着从天而坠，耳边一片寂静的沙沙声。
两只圆圆的猫眼瞬间瞪大了，韩云溪不敢置信地伸出手，一片毛茸茸的雪花坠入掌中。他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凉丝丝，甜津津。
楚蝉在一边笑得眉眼弯弯，“生辰快乐！云溪！”
“呜哇！”韩云溪笑着尖叫了一声，这时候他已经完全忘记了韩休宁的竹板，音量大的毫无顾忌。若不是在这个僻静的角落，大概半村的人都能被他吵醒。他在那块不大的雪地里又笑又闹，放重步伐踩了又踩，在微微泛白的地面上留下自己的脚印。他转着圈追逐着飞舞的雪花，抓到了就放在掌心反复观察，化掉了就依依不舍地伸出猫舌舔舔。口中还一刻不停地提着问题，完全不给楚蝉回答的时间。
“这就是大哥哥说过的雪吗？小蝉你怎么做到的？村子里怎么可能下雪？小蝉你会夜观天象吗？还是女娲大神的结界破了个洞？外面腊月都是会下雪的吗？雪是怎么来的？星星掉下来了吗？星星原来是会化掉的啊……小蝉我服了！你真是太厉害了啊啊啊！”
他在原地又蹦跳了几步，突然冲了出来，抱起站在一边看他玩闹的楚蝉，回到雪地里转了个圈。一瞬间，楚蝉的短发上已经挂满了雪花天然的晶莹发饰。
“春雷夏雨，秋月冬雪。有两个你见过了，剩下的两个，今天你见到了冬雪，下一年的生日，就让你听到春雷，如何？”楚蝉翘着嘴角，认真的许诺。
韩云溪放她在地上，脸埋在她的肩窝，声音闷闷的：“嗯……”
韩云溪的生日和报草之祭同日，虽说是村里全年最盛大的节日，然而有多少人是为了报草之祭而庆贺，又有几个人记得他韩云溪？在庆典进行中不痛不痒地提上一句“云溪大人生辰快乐”什么的，他才不稀罕。
楚蝉是怎么造出人造雪花的，他其实很清楚。虽然这如同幻像般美丽的雪宛如破碎的星辰，却也只是水系法术丢在空中后冰冻凝结成的小颗的冰晶而已。楚蝉从生下来就没有出过村子一步，对雪的描述多半也是从那一堆堆的典籍里看来的。可是那些出过村的人，那些法术更出色的人，那些天天喊着云溪大人大人的人，没一个人想到为他做这些。没一个人想到，他连这些最最普通的东西，都是不曾见的。
他是所有人的“云溪大人”，却只有楚蝉当他是“云溪”。
想到这里几乎有些鼻酸，他掩饰状的揉了揉鼻头，飘散的雪花渐渐稀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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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楚蝉后退了一步，歪起头，手指点着一边的脸颊笑道“云溪，你不会以为这就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吧？”
韩云溪吃了一惊。
楚蝉挑眉扫了他一眼，拍了拍手，“这种狗血的剧情不过是开始前的助兴。接下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划时代的技术！”
楚蝉闭上眼睛，戏谑的神态收了回去，竟是少见的认真。
她伸出右手，一颗两个拳头大小的冰球由上而下一点点凝结，冰球内部中空，外壁约一指厚薄，晶莹剔透，几乎可以透过它看到楚蝉粉红色的手掌。待到冰球差不多成型后，楚蝉深吸一口气，木系法术施展开来，空气从冰球底部的空隙旋转进入冰球，反复压缩。韩云溪站在一边，看着这妙入精微的法术操作，几乎目瞪口呆。
他可以凭空点起冲天的火焰，可却很难把它聚拢成一束照明的灯火。更何况，这并不是楚蝉最擅长的金系。
这丫头学法术，是为了战斗还是为了玩啊？难不成她天天看似勤奋，实际却在琢磨这些东西？
果然是个不安分的……
楚蝉额头微微见汗。看空气压缩的差不多了，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根金属棒，塞进冰球，然后把周围的缝隙完全堵住，做成一个密闭的环境。
随即，她握住金属棒，冲韩云溪眨了眨眼。
“雷光术！”她提示似的说了出来，却一丝电光不见，于此相对的是，冰球一瞬间亮了起来，散发着桃红色温暖迷蒙的光。
“这就是你说的划时代的技术？！”韩云溪鄙视地瞅了楚蝉一眼，撇撇嘴，“费了半天力气，还不如炽炎术雷光术好看，也就是颜色特别了点……切，没意思！”
楚蝉一下子泄了气，桃红色的亮光立刻暗淡了。她抓住金属棒想把冰球当头砸在韩云溪脑袋上，犹豫了半天还是一副肉疼的样子放了下来，抓狂似的转起了圈圈：“没？没意思？！！这可是充气电灯！拿了诺贝尔奖的技术！近代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混蛋混蛋混蛋！根本就不理解时代的进步科学的意义技术的美感！啊啊啊，气死我了！”
她宝贝似的抱住冰球蹲在了地上，背对着韩云溪，嘴里不停的嘟囔着：“臭小孩，一点都不知道在这个时代做出电灯有什么样的意义！虽然找不到惰性气体做到霓虹灯电弧球的震撼程度，压缩空气的效果也很漂亮啊！而且把雷光术的电压控制在万伏，频率提到极高又把电流降到极低，操作上是多么不容易！一点都不懂！小屁孩儿！古人！代沟！”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了……
韩云溪捂住了嘴，先是吭吭哧哧的小声偷笑，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跪在地上捶地爆笑。
两个人背对着背，一个碎碎念一个捶地。维持了好一会儿，韩云溪总算忍住笑，站起来推了推楚蝉的肩。
“喂，小蝉。其实……还是很好看的，我可以摸摸它吗？”
他抓了抓头发：“会那个什么，触电吗？”
楚蝉回过头，一脸哀怨地看着他：“真的觉得好？”
韩云溪又差点破功，忍了又忍，抿紧嘴角貌似严肃地点了点头：“嗯嗯，很好！很震撼！划时代……的感觉！”
楚蝉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重新握住金属棒输入高压电，把电流控制在对人体安全的毫安级。韩云溪凑近来，一手扶住冰球的底部，一手小心翼翼地在表面滑动。两个人静静地盯着冰球，无意间，额头几乎要撞在一起。
手指接触的地方，球内闪烁着小小的桃红色电弧。
看着韩云溪被球中的电弧所吸引，楚蝉这才平静了下来，叹了口气，暗想，“可惜做不出蓄电池，否则一个操纵的好的雷光术，充上电足可以使这个古剑奇谭的世界提前进入电气化时代了。亏得自己还是做分布式电源的，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这是送给我的礼物吗？我拿着，它也会发光吗？”韩云溪抬起头，眼睛闪亮亮地看着她。
楚蝉点点头，“没错。只是现在你的金系法术还用不好吧。所以只有我在的时候，它才能亮了。”
“而且”，她点了点冰球的表面，上面已经有了些水渍。“冰化了，就什么也没了。”
“可是我想管它叫永明！”韩云溪猛地抬起头，脸色是和手指带起的电弧一模一样的浅浅桃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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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隐，天边泛起了淡淡的鱼肚白。
楚蝉懒懒地抬了抬眼：“喂，云溪，今天的庆典恐是参加不了了。”
“管他呢！”韩云溪在满是露水的草地上翻了个身，“反正又不要你我主持，娘和静光哥忙前忙后的，也发现不了我们不在。”
“那就找个地方睡觉去吧。”楚蝉捂住嘴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脚尖轻踢了下赖在地上不起来的韩云溪，“你知道的鬼地方多，挑个偏僻的没人找得到的又不会被庆典声音吵到的地方。再过一会儿百里哥哥就起来练功了。”
“好吧好吧！”韩云溪慢悠悠地爬起来，抓了抓头发，“我的秘密基地这下子要全部曝光了。不许背叛我！否则下次娘再要打我，我连躲的地方都没了！”
他握住楚蝉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半步之遥。
一群山中的鸟雀突然惊起，越过两人的头顶，遥遥飞去。
“喂，小蝉，你说的海猫，是什么？”
“一种海鸟，叫起来很像猫，在遥远的东边东边再往东的海岸山崖上筑巢。”
“书里看来的？”
“嗯。”
“小蝉，等我当上大巫祝，一定给你出去的机会。如果……如果真的不想回来……就不要回来了……”
“小蝉，我是说真的。”握住女孩的手紧了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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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蝉，我恐怕是要一辈子留在谷中的。看不到雪，看不到海猫，也看不到你。
如果可能，我希望能在我们都老了的时候，把大巫祝巫祝什么的统统丢给别人，然后从山洞的密道里逃开，再也……不回来……
那个时候，只有八岁的韩云溪，是真的这样想的。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六 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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