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十一月的某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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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十一月。
一年当中最坏的时节。承载金秋喜悦的那些丰富色彩同十月一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铅灰色的云空以及同样死气沉沉的大地。昔日的美好已经远去，象征新生的节日还远在几十页日历之后。这是尴尬的过度段落，人们都巴不得一翻而过，却又往往在这种灰败色调中迷失自我，变得迟钝而懒散起来。
事实上有些人完全不需要季节综合症作借口。
骆华笙冷冷地想，手指却敲出了完全不同的一行文字：
“傅尔谟站在窗前凝神思索，双眼所迸发出的火光照亮了这灰败的十一月。”
与此同时，她所歌颂的主角懒洋洋地从窗前转过身来。确实有火光闪亮，只不过来自他指间的烟头，而非什么犀利的双眼。
“昨天的点击率怎么样？”他打了个哈欠，问道。
“15352。”她迅速地瞟了眼某张网页，报出一个准确的数据。
对这个数据，傅尔谟并不太满意。
“我记得有一回破了两万……对，就是图书馆女尸案那一回。”
骆华笙轻哼一声表示附和，手指仍在忙碌。
“当然，众所周知，令他萦心挂怀的绝不是个人得失，而是这座城市乃至整个世界的安危。”
心怀天下的那个人摸了摸下巴，对天下人并未给自己及时关注感到很失望。
“难道他们关注我的博客只是为了看那些尸体？”想到这点，他有些沮丧。
“有几个推理迷不热爱尸体？”她用反问表示安慰。
“我希望我的粉丝更关注侦探的智慧和勇气，而不是一味从腐尸里寻求刺激。”他严肃地说，接着指向对面墙壁，“今天把这张照片放上去怎么样？图片说明可以这么写：音乐和逻辑是正义的同伴。”
在那面雪白的墙壁上，另一个傅尔谟正在相框里微笑着，身上西服笔挺，下巴下面塞着把小提琴，双眼眯缝陶醉无比。一些来此拜访的客人称赞这张照片拍得好极了，不但如实刻画了他的英俊相貌，更体现了一种优雅的艺术感，而推理，本身就是一门艺术。
骆华笙眼皮也不抬地否决了这一提议。
“不行。”
“为什么？”他又摸了摸下巴，转即微笑起来，“不用担心那些疯狂的女粉丝，我能应付过来。”
“你想太多了……”她也微笑起来，“还没发现吗？拍照时你持弓用的是左手。”
“嗯？”
“左手持琴，右手持弓，这不是小提琴手最基本的姿势吗？”
“是吗？”
他怀疑地哼了一声，走过去取下小提琴夹到下巴下面拉了两下，又换了一只手，最终得出结论：“完全没有区别嘛。”
“嗯，我也没听出什么区别。”
“哈！”他得意地咧开嘴，又狐疑地瞥了她一眼，“难道你的意思是，都一样难听？我知书达理的华生小姐，你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出于对雇主的尊敬，她选择了沉默。
傅尔谟轻哼一声，冲特助小姐晃了晃食指，像是在说“你的那点小念头早就被我看穿了。”
“其实，他们完全可以想象我左手画方右手画圆嘛。”他哼哼道，又向特助小姐确认了一次，“真的是左手持琴右手持弓？”
“真的。”
“好吧，那就换一张照片。”他丢下小提琴，叼起那根从未塞过烟丝的烟斗，“这个POSE怎么样？记得注明这可是真正的海泡石。”
“呃，那这张照片就有可能被淘宝店铺盗用。”她停下敲键盘的动作，略带迷惑地望向他，“你为什么这么热衷模仿？就因为你父亲给你取了傅尔谟这个名字？”
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他涨红了脸。不过还未等她定睛确认，他已经用寻常更轻佻的口吻回答道：“模仿？不不不不，这只是名侦探的本能。冥冥之中注定了的……你懂的，比脱氧核糖酸更神奇更可靠的那种联系。”
她完全不懂，也不打算弄懂。
“他只是张工资卡而已。”她这么提醒自己，于是问题就变得正常了，“下面我应该怎么写呢？在暂时脱离罪案的此时此刻，傅尔谟并未放松警惕，他正在考虑……？”
“我的橡皮糖放哪儿去了？”名侦探嘟囔着，在墙角矮柜前弯腰忙碌，总共翻出了两盒士力架，一袋棉花糖，三罐话梅和一包吃了大半的桂花糖炒栗子，最后在特助小姐的指点下，才从另外一只矮柜里找到了橡皮糖。
“他正在考虑……？”特助小姐冷冷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呃，创造更伟大的罪案推理？”名侦探朝嘴里塞着橡皮糖，兴高采烈地提议道，接着又摇摇头自己否决了。“这不行，也许有人会误会我唯恐天下不乱。”
“不如……应对新的挑战？”她小心翼翼地提示道。
“新的挑战！没错，全新的挑战！”他叫起来，“我亲爱的华生小姐，我们实在太有默契了！”
他兴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双臂抱着一大罐五颜六色的橡皮糖，说到热火朝天处就会捏起一颗丢进嘴里。“糖元永远能带给神经末梢最强烈的刺激和促进。”他总是这么说，也总是这么做。
“我要写一些有趣的故事，雅俗共赏的那种……就趁现在，趁警察局那群笨蛋满大街追捕小偷暂时还不会来烦我的时候。这就需要找一些本身就足够妙趣横生的案件，充满艺术性的推理……”
骆华笙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我的代表作，就像赫克里斯波洛的十二奇案那样。毫不相关的案件，被某个神圣的主题巧妙地联结起来。”他越说越激动，“想想看，古代和现代的惊人巧合，冥冥中注定的经典重现。某个只存在传说中的英雄，在我——傅尔谟的智慧中复活。”
特助小姐认为自己大致理解了他的想法。于是她的手指继续敲打起键盘来。
“在暂时脱离罪案的此时此刻，傅尔谟并未放松警惕，他正在考虑一切犯罪的源动力——人性。无论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人性却罕有变化，许多令人发指的罪恶一次又一次在历史中轮回上演。破译人性的密码，就是阻止犯罪。”
傅尔谟从她身后俯下身来，冲着屏幕上这几行字点了点头。
“不错，就是这样。来，说一个中国民间传说里最有名的英雄？”
“后羿。”
“后羿……那把个射下太阳却气跑老婆的笨蛋？”他摇了摇头，“不行，那种空有一身肌肉智力低下还有犯罪倾向的家伙和我完全无法产生共鸣。”
“你可以现在就去参加健身俱乐部。”骆华笙建议说，并在网络上飞速找到了她认为老板真正需要的东西，“喏，‘力与美’俱乐部承诺经过训练三个月内不长出六块腹肌就全额退款。”
傅尔谟摆了摆手，否决了这个方案。他认真地回顾了几位民间英雄的传奇，最终失望地发现在那些血与火的传说中完全无法找到他要的灵感。
“没关系。”他乐观地说，“我们可以让命运来指引方向。”
骆华笙还没有来得及问这个“我们”是什么意思，就被老板从电脑椅上拉了起来。她的眼睛被他的手掌蒙住，接着身体被迫转了几圈。
“现在，闭着眼睛走过去，从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书吧。”他吩咐道。
她乖乖照办。
抽出来的这本书厚薄适中，雅俗共赏。骆华笙很开心自己没有抽到《化身博士》或者《莫格街谋杀案》那种变态血腥的故事。傅尔谟却很不开心，显然，他觉得自己被命运捉弄了。
“《格林童话》？！”他瞪着封面上甜美的金发公主，失声惊叫，“我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这种书？！”
骆华笙承认，这本书是她带来的。
“喝热可可，吃小点心的时候，最适合看童话了……”
傅尔谟皱了皱眉，不耐烦地翻着书页：“这书里有英雄吗？”
“有吧……”骆华笙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名字，“大拇指？”
他翻到那一页，高声朗读起来：“一个裁缝有一个小儿子，个子小得还没有一个拇指大，所以大家都叫他大拇指……”
不出她所料，他很快把书丢下。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小子压根就是个玩放鹰的骗子，小偷，小流氓！”他气哼哼地说，一副想把人从书页里揪出来绳之以法的模样。
骆华笙耸耸肩：“黑暗的中世纪嘛。”
她比较感兴趣的是，他看起来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家喻户晓的故事。
“小时候你不看童话吗？”
“童话？”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我只看益智读物。”
结合之前听过的传闻，她完全可以想象那种灰败的童年。
比这里更大的房间，也更冷，因为他有一个信奉斯巴达教育的父亲。哪一个抽屉里都没有藏着糖果点心，地板上没有孩子喜欢的玩具，也没有母亲会柔声念给他听的童书。书架占据了一整面墙，每一本书都是一扇窗户，通向一个个充满黑暗、鲜血、阴谋、毒药和暴力的世界。在这间屋子里长大的孩子，很早就知道意大利半扣和普鲁士结以及更多的绳结打法，能够熟练分辨马钱子和车前子并指出它们各自的效果，甚至能够通过目测精确报出子弹口径……但是对其他孩子共同享有的世界却一无所知。
出于某种一闪而过的同情，她为他冲了一杯热可可，根据他神经元的需求加入了大量的糖和牛奶。于是他又可以气哼哼地继续研究命运的指引，而她则坐回电脑前继续把工作完成。
“从各式各样的犯罪中梳理、提取原型，剖析千百年来潜伏在人性中的阴暗面，这就是傅尔谟为自己选择的全新挑战。”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十一月的某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