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说（GL）》醩丘

2、第 2 章

　　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清风徐徐，水波漾漾。堤上柳树抽条，嫩青色叶片微微颤动，划过湖面，湖水便一圈圈漾开，柔得人心弦轻颤，心痒难耐。
　　彼时南宫锦着翠色裙衫，一双水眸与湖水相得益彰，颇有艳欺春景之态。随行的官员讨好地解说了许多景致传说，一个个典故或感人至深，或炫目奇幻，描述之细致，故事之生动，直令一众随从侧目惊叹，听得津津有味，心中不由得怀疑自家大人在名登皇榜之前可是江南说书人。正主南宫锦斜倚马车门架，神情恹恹，也不十分搭理。
　　盛京之行确实是费了不小的心力，光是被放出桑盈便花了她整整三日的功夫，撒娇耍赖，插科打诨，果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回顾：
　　“妹妹怎能去盛京这种地方？”南宫金大嗓门，尽显南王府传统。
　　“哎呀，女子进军营不是正事呢。操练之类的事情，大哥自己多保重了。”
　　“……”也就只有小妹能把军营里那几个苛刻的老将军哄得乐呵呵，不再为难他。
　　“若是妹妹去了盛京，那也不能和我们一起了啊？”
　　“啧，二哥，女子老看兵法不大合适呢。我还是去看看女训，列女传之类的书吧。”
　　“……”也就只有小妹的计谋能让他冥思苦想，痛苦又沉迷。
　　“盛京如虎狼，吾妹何可行？”
　　“恩？三哥，琴棋书画我可不擅长，焚琴烹鹤这一类的事情倒也有意思。”
　　“……”偌大的南王府也就只有小妹能与他吟诗下棋研书品画。
　　这是毫不掩饰的威胁啊！
　　南宫家三位世子怨念交汇。
　　“锦儿，在家不是挺好的么？乖，不去盛京了，中原哪有南疆好？”老将出马。
　　“恩，南疆好。老王管家的儿子性格实诚又忠厚，是个不错的私奔人选。”
　　“……”全府上下都知道，老王管家的儿子先天不足，头大身小，是个傻子。笑起来脸能揪成一团，口水鼻涕满脸挂着，忠厚实诚？
　　至此，南宫家的男子完败！）
　　虽是对父兄说“想要去看看盛京的景象”，但是这一路上她更多地便是这一副怏怏的模样，直惹得陪同的官员心中忐忑。
　　上京的路途处处令她不乐，落脚处的官员庭院，花园规划得井井有条：各式花草错落有致，搭配极为别致。看上去是极美的，南宫锦却十分不喜。她更爱山花遍野，灿烂不羁的景色。可中原的官儿哪里懂呢？见她不乐，便更加殷切地将她安置在别致的院落，花草修剪得更加齐整。一路走来，原本的一腔热情早已消磨殆尽。若不是心中另有打算，只怕早已打道回府。
　　盛京虽是帝都，却不过是大袤政治中心的部分。初时大袤国都名为逸仙，盛京不过是内城一般的存在，非权臣巨贾绝不能入。作为太过超然的存在，百年下来，人们已惯于将盛京与逸仙相分离。
　　逸仙的城中有一条“官道”，将逸仙不偏不倚地分割为两半，向来是非官职不能走的。若是百姓给发现偷行官道，便要处以杖责三百的刑罚。
　　逸仙的居民，哪怕是居住于道路两侧，想要往来都得先顺着官道出城，再绕着城墙走一圈，之后重新进城，方能到达道路的另一侧。
　　然而逸仙如此宽广，人若单靠行走，单是从盛京门口顺着官道走到逸仙城门就得三天两夜不停歇，更遑论绕城行走？外城百姓又有多少人能坐得起马车？
　　这不过丈余长的道路，竟如同天堑一般横在城中。道路两旁的居民，虽然大些声便能互相对话，却大多没有往来。一座城，硬生生分为两块，各自发展，老死不相往来。
　　一支为数不少的卫队在道旁驻守，负责道路的清理与维护。士兵们穿着陈旧的甲胄，腰里可笑地别着扫帚。
　　南宫锦对这样地“殊荣”不屑一顾，倒是在看见那些士兵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朗声道：“在我桑盈，道路是给人踩的，而不是让人供起来；士兵是用来征战沙场的，而不是维护道路。”
　　逸仙太守恭立马车旁侧，面色不改，亦不接话，好似不闻。府丞是一个二十出头的书生，颇有些酸腐之气，满面愤愤，却也不敢发作，眼中一直隐忍着的鄙夷便也毫无顾忌的展露出来。
　　南宫锦也不多言，只是内心颇有些好笑。百年之前，廉氏的先祖不也是为书生所口伐笔诛的么，如今满天下的文人又成了大袤的良民，看起来倒真像是盲从呢。
　　马车进入盛京，牵马的随官又换了一批，而为首的官员却多少有些奇怪。南宫锦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方才发觉他面白唇朱，声音较寻常男性更为尖细柔婉。
　　他躬身行礼道：“下官尹舜，见过郡主。”
　　南宫锦笑意深深，道：“那舜可是尧舜之舜？”
　　尹舜道：“回郡主，实乃尧天舜日之舜。”
　　南宫锦含笑道：“可请尹大人解说二者差别？”
　　“圣上乃在世尧舜，下官幸居于此尧天舜日，可免受战乱流离之苦。下官便是要将这一生都献与盛世，决计不能令人毁了去。”尹舜猛然抬头，目光灼灼，直逼南宫锦。
　　“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在下受教了，不知‘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可用得呢？”南宫锦故作不知，竟是将逸仙太守的做派学了八分。
　　“郡主容颜绝世，自然可用得。”
　　“非也非也。”摇头晃脑，已换做老先生的做派，“若只是自夸，又何来同车之说？尹大人相貌亦是超凡脱俗，我见犹怜哪。啧啧，只怕皇上也瞧你顺眼得紧吧？”
　　“下官虽才疏学浅，圣上却是英明神武，又怎会如愚民一般流于皮囊。”尹舜站直身，语气已有些不悦。
　　“尹大人若是才疏学浅，任用尹大人的‘圣上’可算是识人不明？”你敢指桑骂槐，我就敢借刀杀人，南宫家何时被人占过一星半点的便宜。
　　“下官虽无才，却知仁义忠孝。若有才无德，反成国之害。”尹舜负手而行，神情甚为倨傲。
　　说话间便到了宫门外，南宫锦双手撑于身后，利落地从车上跳下。尹舜伸手欲要扶她，也落了空，微微愣了片刻便收回手来。
　　南宫锦嫣然一笑，非同江南女子一般婉约含蓄，而是南□□有的灿烂，仿若百花开遍，大喇喇的在春风中舒展身姿。
　　“如今的廉氏，当初也是犯上作乱的反贼呢。”擦肩而过时，南宫锦低声道。继而愈加灿烂的笑着坐上已备好的宫轿。
　　那个油头粉面的小官员会有什么有趣的表情呢？显然想象远比亲眼目睹来得有趣呢。

　　得益于四面装饰着的绵软材质，宫轿地摇晃极为轻柔，南宫锦有些困乏，似睡似醒，懵懂间也不知是在做梦还是依旧醒着，只听得外厢有人轻念着：“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这是王昌龄的《采莲曲》，南宫锦从前听二哥吟咏过。
　　“也不知江南的女子可真有这般清雅动人？”南宫锦心道。
　　轿子一震，登时将南宫锦的一腔睡意赶了十之八九，有人在轿旁恭声道：“恭请郡主下轿。”
　　剩下的二分睡意作祟，南宫锦半掩了嘴，哈欠连连。舒活舒活筋骨，拖拖踏踏地下了轿，入眼的是一座极为恢弘的大殿，上以金文篆刻着明德殿。
　　轿旁跪着四个太监，为首的一人道：“圣上已在殿中等候。”
　　“恩，知道了。”说话声自指缝中漏出，南宫锦闲庭信步，好似饭后散心。向大殿迈开几步，忽而回首道：“对了，在你们中原，我还得说‘免礼’是吧？”
　　“谢郡主。”太监起身低首立于轿旁。
　　“如果没人说免礼的话，你们要跪上多久？”南宫锦忽然来了兴趣，向离得最近的太监问道。
　　“回郡主，若是没有皇上或郡主的赦令，自然是一直跪下去的。”小太监不过十四五岁，声音还带着些稚嫩。
　　“要是十天八天也没有说呢？”迷蒙双眸因惊讶而微睁，不可置信地发出疑问。
　　“回郡主，在得到赦令之前，是决计不能起的。”小太监语气中没有半分波澜，仿佛一切都极为顺理成章。
　　听得这话，南宫锦莫名有些背脊发寒。倘若哪天忘说了一句话，还得毫不知情地背上一身命债，“你们疯了吗？就为了一句话，哦不，不过是两个字罢了，何必如此坚持？”
　　小太监头埋得更低，沉默起来。
　　“回郡主，宫中规矩，所有人都必须依从。此事关乎宫中威严，决不可儿戏。”为首的那位中年太监接过话。
　　“啧啧，威严，这东西……”南宫锦摩挲着下巴，精光自眯缝着的眼中一闪而逝。
　　抬眼四顾，鳞次栉比的建筑物，琉璃瓦于暮光中光彩流转，一股威压沉沉地逼来，仿佛是一只被人擅闯了领地的猛兽，向入侵者展露锋利的爪牙。
　　掩嘴的手轻轻放了下来，南宫锦眸光灿灿，背挺得笔直，浑身紧绷起来，便好似在向这一国权力中心无声抗争。
　　不过片刻，严肃的神情潮水般褪去，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又是漫不经心地轻笑。出口的话，更是令在场众人都不禁面色一变：“这就是皇宫啊……看上去只是大了一些而已嘛，拆开来也是一堆砖瓦，与南王府有什么差别呢？”
　　四面的太监宫女目光都不禁流露出恐惧，侍奉在皇上左右的他们，对南王府的嚣张多少也是有些耳闻的，如今亲眼见到，更是忌惮非常。
　　大殿倒不如预想中那般的金碧辉煌，除去宽阔了些，桌椅装饰更加精美，着实找不出任何让人惊艳的物事。
　　果然比南王府也没好到那里去啊。南宫锦一边打量着四面的物事，一边啧啧做声，便仿佛是在集市闲逛一般。在明德殿百年的历史中，如此大胆的人怕也极为稀少。
　　“明珠郡主终于到了，朕等了你好久。”一声幽叹自前方传来，那声音轻柔婉转，便好似她之前夭折掉的一只黄莺儿，分明是极为清脆动人的声音，却不知为何显得甚为沉郁落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