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了今生（結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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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微紅的夜，有數點星光。屋裡的陳設，四十年來都沒有變過。一個穿著講究的老人倚在窗口，看著窗簾後面的夜，慢慢撫平自己面前的信紙。
這裡的夜還真的是好冷。
腿腳有一點不靈活了。她吃力地把毯子拉上膝蓋，在這孤寂的小屋里坐著，筆尖在信紙上微微蠕動。
在這裡住了也已有四十年。一個人。沒有兒女在身邊。常年的孤獨在她原本清秀的臉上刻下數道深深的皺紋。
"幫我把暖氣打開。"她用蒼老的聲音對著走廊說。
沒有人回答她。
忽然意識到自己是一個人之後，她像平時那樣，無奈地搖了搖頭。
手上卻仍沒有停止動作。
她在寫一封信。
月光如紗，透過窗戶照在那張薄薄的信紙上。字體娟秀，整整齊齊。
"生活像夜一樣安靜。我說不上來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只是我知道，這種安靜的生活對于一個老人來說，已經足夠奢侈了。
更何況這樣的生活，如果四十年前陳子洛的那一槍沒有打偏三厘米，如今的我也不可能擁有。
只是怎會打偏？我明明記得那子彈深深打進胸腔時，那種心臟瞬間停跳的劇痛與窒息感。
所以這么多年來，所有的一切都教會我要感恩并且想念。
是的，我一直想念著她。
中彈的那天我一直昏迷不醒。我根本不記得我是怎么被送進醫院，怎么搶救，又是怎么奇跡般的醒過來。我終于有了意識的時候我看見她的臉在我的上方。
那張秀美的，我熟悉的，淺琥珀色瞳孔的短髮的臉。
她焦急地叫："菀織！菀織！你答應過我，用我們兩個換她！你不能說話不算數！"
菀織？
菀織是誰？我一臉茫然。
我不認識她。
可是我不管。我是梁小千。我知道我喜歡的人，不是李家勤，不是陳子洛，不是R，也不是其它任何人，而是妳，劉美夕。
我只知道，這輩子，我愛你呀。
可是至今為止，亦沒有一個人來告訴我問什麽。
爲什麽我失去了你。
可如果我能夠預知妳在我出院的前一天會發生車禍，我就會再堅持久一點，好好看清楚妳的臉，而不是繼續在妳懷里昏迷不醒。
就這幾天的時間，我失去妳。
我興奮地給妳發短信，打電話，想要告訴妳我終于可以出院，我們可以一起走了的時候，回答我的卻是沉默。
忽然間忘了是誰進來告訴我，妳已經離開。
那一刻，仿佛天地都瞬間崩塌。一切失去控制。
我已經管不了些許其他。我撕心裂肺地哭。仿佛要把所有的悲傷都哭出來，心才不會疼得如同粉碎。
我早已無暇顧及我的中槍妳的車禍是不是他人早有預謀還是上天安排，我只知道我失去妳了。
我愛妳，愛那個紫藤花下慌張地把信撒了一地的劉美夕。
愛那個含淚說你放心的劉美夕。
愛那個會不好意思的摸頭傻笑的劉美夕。
愛那個緊緊把我護在身后，說不管怎么樣我會跟妳在一起的劉美夕。
愛那個笨拙地背著我走在廣州大街上的劉美夕。
愛那個讓我願意拉著手一起跑出教堂的劉美夕。
愛那個為我寫了一出如此美麗的《今生》的劉美夕。
我瘋狂的跑遍了我們一同去過的每一個地方，然后站在那架潑潑灑灑盛放的紫藤花下，對著天空嚎啕大哭。
呵，劉美夕，原諒我事隔四十年依然沒有勇氣說下去。
那些沒有妳的繁華空洞的夜晚，每當我一個人坐在房間里的時候，從心底慢慢襲來的凄涼壓得我不能呼吸，眼淚都不敢掉下來。
如果真是像妳說的那樣，妳是用妳的死，換了我四十年的生，那妳還真是個傻瓜。
沒有了妳的梁小千，一點都不幸福。
這不是她想要的，沒有妳的四十年。
別跟我說我聽不懂的話，別叫我菀織，那些事情那些人我沒有興趣知道。我只是梁小千，那個愿意跟妳一起逃婚，一起私奔的梁小千，因為失去妳寂寞了四十年的梁小千。
她還是她，而她愛的妳已經不在。
劉美夕。
妳認識的那個梁小千，二十八歲嫁做他人婦，新郎不是李家勤，也不是陳子洛。只是短短一個月后便離了婚，之後生下唯一的女兒，眉目之間竟有些像妳。我給她取名叫梁思美。
我們之間，畢竟還有所安慰。
只是我依然孤獨。我唯一的朋友，郭心玫，因為不堪忍受丈夫的虐待，三十歲時在家裡服安眠藥自殺。那時她已是小有名氣的作家，葬禮不算風光；我靜靜站在靈堂前看著她微笑的臉，心裡想，她為別人奔波忙碌的這輩子，有沒有從某一個那裡，得到過一點點心底的溫暖，有沒有，銘心刻骨地愛過一個人。
我記得，剛與你認識的時候你問過我，相不相信有前世。
那麼你呢？妳相信有來生麼？
誰說過，鳥離開天空太久就會忘記飛翔，人離開家太久就會忘記故鄉。而我已經離開妳那么久，那么久，久得我忘記了自己。
但我唯一沒有忘記的是我們的名字。我還記得今生我曾經愛過一個叫劉美夕的女孩，在我人生最美好的歲月。
如是，我真的很幸福。
今晚，如果我夢里的紫藤花開了，妳會陪我去看么？
妳一定會的。
因為妳會記得我對你說過，不要再跟我講來世。
我不要來世，只要今生。"
寫好以後，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把信輕輕折起，放在桌上。
站起身來，關節咯吱作響。她疼得微微皺眉。
慢慢走到落地的大穿衣鏡前面，她像四十年前一樣，款款左右轉身，看自己今天的裝束打扮。
嗯。很好。得體。沒有任何不協調。
她記得那天晚上，她也是像這樣精心地穿上她最喜愛的旗袍，逃出家門，去看她為她演出的舞台劇。
她的眼睛濕潤了。
"阿may。"她向鏡子伸出手去。看見鏡子里的人同樣向她伸出手來。
可是那不是她的模樣。她看見鏡子里那個淺褐色短髮，琥珀色眼珠的二十二歲女生，微笑著摸上她的臉頰。
她像四十年前一樣溫柔地抓住了她的手。
"你沒變。"她對她說。
"可是我老了。"她哽咽著說。
"我沒有看到你哪裡老了，"她溫和地說，"跟我記憶中的你一模一樣。"
她邁進鏡子去，擁抱她。漸漸地她竟成了四十年前那個穿著白底大撒花裙子，挽著手袋，微笑著裊裊婷婷地走來的那個女子。
"你還記得今生？"她輕輕問她。
"不管今生，來世，我再也不要與你分開。"她說。
她們就這樣相擁著，看著彼此的容貌，一切都像從前一樣。
"跟我走。"她對她說。
"去哪？"她問。
她笑而不語，只是把她抱在懷裡，深深地一吻。
……
陽光溫暖地照進屋子里來，她靜靜地躺在地板上，已然沒有了呼吸，臉上卻帶了一絲微笑。
她的女兒終於走進房間，發現她已經死去的時候，驚慌失措。
而此刻的她卻是安靜的。
今夜終於有人陪她看了院子里那一樹開得潑灑爛漫的紫藤花。
就在那樹紫藤花下，她倚在她懷裡，帶著點滿足的笑容，說：
"劉美夕。我不要來世，只要今生。"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了今生（結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