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王小团儿

17、小連翹

　　今年陽臺上的花比往年要開的早一些。劉美夕靠著欄桿看下面熙熙攘攘的人來人往，有點出神。
　　每天這個世界上都會有人來，也會有人走。但是沒有人知道確切的時間，就好像每年陽臺上的花開開落落，不可預知。
　　劉美夕知道自己是隔絕了一些東西。從下決心那時候起已經過去了八天零十三個小時二十六分鐘，她第一次抽煙就抽完了八根寫著某一個人名字的煙，然后被嗆得流淚眼睛發紅，但是她抽完了。
　　就這一件事。其它的，沒有了。日子仍然相當平靜，沒有一點特別，她像以前一樣安靜地生活，沒有人看出她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仿佛一切都那樣安好。
　　像表面那樣安好。
　　她每天還是會在媽媽準備早餐的聲音中出門，回家的時候屋里一片漆黑，弟弟的房門緊鎖。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冷冷清清，然后她默默的放下書包，看書，復習，發呆。
　　可是今天仿佛有一點不一樣。弟弟帶了幾個朋友回來party，隔壁房間里有點嘈雜。劉美夕心里暗暗地異常惱火，但仍舊沒有出聲，躲在房間里繼續溫書。
　　房間里的燈很暗，隔壁很吵。劉美夕聽到有人在后面咳嗽，以為是弟弟，煩躁得頭也不抬地說：“快要考試了，妳還是天天這樣不肯收心。”
　　“今年考不上，明年考也還是一樣的。”
　　劉美夕一驚，回過頭來，發現左一峰站在身后。笑笑的樣子，手里晃著一個啤酒罐，看著她。
　　“我以為是劉俊。”她說。
　　“就不可以是我嗎？”左一峰說著，隨意地坐在了她的床上。劉美夕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妳不去跟他們一起玩嗎？”她說。
　　“妳怎么不過來跟我們一起？”左一峰反問她。
　　劉美夕笑笑，不說話。
　　“阿may姐，”左一峰向她探了探頭，“妳是不是不喜歡跟比妳小的男生一起玩？”
　　“嗯？”劉美夕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左一峰笑著補充說：“比如說，妳弟弟。”
　　劉美夕還是看著他。
　　“還有我。”他繼續說道。
　　“也不是。”劉美夕說，“只是你們現在都快要高考了，還是溫溫書比較實際。”
　　說著這句話她無意間看到了他的眼睛，盯著她的臉，帶著笑意。她忽然感到有點不自在，咳嗽了兩聲，把目光轉了過去。
　　“阿may姐，妳眼睛紅了。”左一峰一面說，一面伸手碰到了她的臉頰，她連忙把頭歪了歪，避開。
　　“沒事的。熬夜了。”她說。但是她身上還有一種很重的煙草的味道，沒有清理干凈。
　　“常熬夜，對女生身體不好。”左一峰說。
　　她無言以對，喔了一聲。
　　忽然間她仿佛看見門外的身影一晃。
　　白可。那個眉眼之間長的有點像梁小千的女孩，發現她看著她，有點尷尬地輕輕地飛快地跑掉，似乎一直站在那里很久。
　　想到梁小千，劉美夕心里微微的有一陣刺痛。
　　“阿may姐，不舒服麼。”左一峰關心地問。
　　“沒事。”劉美夕干脆地回答。
　　決心已下，不再想就是不再想。
　　左一峰身體往前傾了傾，劉美夕感到一種隱隱的撲面而來的壓迫感，這種壓迫感讓她很不舒服，於是她往后靠了靠。
　　“阿may姐不喜歡我嗎？”左一峰問道。
　　“也不是。”劉美夕說，“妳人很好，難得每天都會去店里接我和白可下班。”
　　“就這樣？”左一峰問。
　　劉美夕覺得他的目光讓她有點尷尬，於是移開視線。
　　“阿may姐，那妳覺得，我這個人，做男朋友怎么樣。”
　　劉美夕沒想到他會這么問，一時語塞，答不上話來。
　　左一峰見她怔怔的愣在那里，繼續說道：“如果阿may姐覺得我可以，做我女朋友可以麼？我會對妳好的。”
　　劉美夕還是說不出話。
　　“從第一次見到妳，我心里對自己說，就是她了。這么好的女孩子，誰能跟她在一起都是幸福的。而且阿may姐畢竟是個女生，很辛苦，需要人照顧。”
　　“那白可呢？”劉美夕問。
　　“我跟她走得近是因為她纏著我，并不是妳情我愿的事。而且，我根本不喜歡她。”左一峰回答得干脆利落。
　　劉美夕竟有些恍惚。
　　原來，不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可以如此的殘忍。
　　那末。小千呢……？她想起她怔怔地站在那里，怔怔地看著她走出她家的門，一句話都沒有說。沒有挽留。什么都沒有。
　　那一刻，她心如齏粉。
　　她甚至開始懷疑，她們之間有沒有過那種讓她死不足惜的愛情，甚至讓她以為是前生注定。她曾以為，她今生的唯一目的就是跟她相遇，相知，可現在她們之間的距離竟如此遙遠，遠得看不見彼此的背影。
　　其實那個時候，她只想要她的一句話。
　　只要一句話，仿佛整個世界就可以活下去。
　　可是沒有。
　　什么都沒有。
　　劉美夕的眼眶竟然又有些微紅。左一峰不明就里，伸手想碰她的臉頰，卻被她輕輕避開。
　　“答應我吧，阿may姐。”左一峰說，“我會好好照顧妳。”
　　“我真的好麼？”劉美夕凄然地說。
　　“妳是世界上最好的那個。”左一峰說，“我只喜歡妳，喜歡阿may姐，在妳答應我之前，我都不會放棄。”
　　劉美夕張了張嘴，剛想說什么的時候，忽然聽見門外響動。她轉頭一看，是弟弟跟白可站在門口。
　　“左一峰，妳個人渣。”劉俊說話的語氣帶著一觸即發的怒氣。“世界上那么多女人妳都可以玩，只有我姐妳碰不得。”
　　“我對她是真心的。”左一峰辯解道。
　　可是劉俊打斷了他的話。“我信妳是真心，就砍腦袋下來給妳當凳子坐。”
　　“大家兄弟，不要這么絕情。”左一峰說。
　　“敢不敢出去說？”劉俊陰沉沉地。
　　空氣里都帶了火藥味。
　　左一峰把手里的啤酒罐一扔，哐哩哐當，滾到角落里去。
　　他跟著劉俊，兩個大男孩走出房間。劉美夕聽到大門重重的關上的聲音，砰一聲砸在心上，狠狠地一顫。
　　白可怯生生地站在門口，看著她。
　　“妳是喜歡左一峰的吧。”沉默了很久，劉美夕先開口了。
　　白可含著眼淚，點點頭。
　　“有多喜歡？”劉美夕又問。
　　白可搖搖頭。“不知道。”
　　“妳長得很像我一個朋友。”劉美夕癡癡地說。“一個我非常在乎的人。”
　　“是那天在店里的那位小姐？”白可問。
　　劉美夕又沉默了，算是默認。
　　“但是現在不是了。”
　　“你們……吵架了？”白可說。
　　“嗯……也許，以后，都不會見面了。可能會越來越遠吧，然后，就好像陌生人一樣，再也不認識了。”劉美夕說著，聲音也有點哽咽了。“可是我曾經那么在乎她的。真的。”
　　“妳……”白可遲疑了一陣。“愛她？”
　　“我愛她。從前世愛到今生。”
　　說完這句話之后，劉美夕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她頓了頓，又說：“妳就當我在說夢話吧。誰又知道誰的前世是什么樣子。可能只是我自己的錯覺罷了。哪里有什么因果輪回。”
　　沉默了一陣。
　　“可是我感覺到，她也很在乎妳。”白可說。
　　“她對我說過，她喜歡我。”
　　“阿may姐，妳確定，”白可強調著，一字一句地說，“妳喜歡上了那個女孩子？”
　　“其它的什么事情我都不敢說確定，但是唯一這一件。”劉美夕說，“我喜歡她這件事，我能毫不猶豫地說出來。”
　　說著，忽然間就有一些畫面浮現在腦海里。她想起她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就在不久之前，但是卻又好像在很久之前。她在哪里對她回首展顏一笑呢，那一刻時間仿佛都停止流動了。她握著她的手，靠在她身邊，一身的紫藤花香。
　　“就這樣生生世世在一起，可不好？……”
　　她拉著她的手，動情地說：“妳放心。”
　　“……妳就是這樣。我總是覺得，不論我什麼時候叫妳，妳都會馬上出現在我身邊。”
　　她看到她裊裊婷婷走下樓梯，慌張中將快件撒落一地。
　　這就是命。
　　短短兩個多月的回憶卻浩如煙海，她幾乎不能呼吸。
　　“她笑起來的樣子，非常好看，像孩子。”她告訴白可，“還有她說話的聲音，她倒咖啡的樣子。我見過她用一支筆把頭發挽起來，脖頸后面很白，然后她回過頭來對我笑了笑，我看到她尖尖的下巴上有一個梨渦。”
　　她把什么事情都告訴白可。
　　她忽然很想要說話。
　　這八天來第一次想要說話。
　　說的全部都是有關她的話。
　　她忽然想要哭。
　　“這么相愛，為什么要放手。”白可說。
　　劉美夕搖搖頭。
　　“你們不能就這樣結束了。這不公平。”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公平的事情。”劉美夕說。
　　“至少你們還相愛。”白可加重了語氣。“她要面對她的媽媽，她的家世，她的未婚夫，那么多的事情，要她一個人來扛起。可是她畢竟也是個女孩子。阿may姐，有很多事情她不能撒手不管。”
　　劉美夕沒有說話。白可繼續道：“阿may姐，妳聽我說，大家都是女孩子，彼此的想法應該很能理解才是。其實每個人都很脆弱，很多事情她大概也沒有辦法去面對，妳轉身離開之后，她要承擔的不僅僅是失去妳，還有很多別的方面的壓力。”
　　劉美夕眉尖一顫。
　　“阿may姐，如果妳還愛她，在這個時候就請別離開她。妳現在難過的時候，未必她就不是輾轉反側，未必她就能一直這樣，安安心心的過那種安排好的日子。”
　　“我知道了。”劉美夕哽噎著說。
　　這個時候，門開了。推門進來的是劉俊，一身的疲憊和臟亂，眼眶還有些青腫。白可馬上站起身來，緊張的神情欲言又止。
　　“左一峰先回去了。”劉俊的聲音很啞。“妳也先跟他回去。”
　　白可看了看劉美夕，又看了看他。劉美夕開口道：“沒事。妳跟他回去吧。”
　　白可的目光又在二人之間掃視了一個來回，才默默地走了出去。
　　“妳跟他打架了？”劉美夕問。
　　劉俊不出聲，轉身想自己走回房間，但是又被她叫住：“妳不記得媽媽說過什么，叫你不要總是惹事，離是非遠點。”
　　“男人之間的事情妳少管。”劉俊很粗魯地打斷了她的話。
　　說完，轉身走到門口。但又回過頭來，說：“我不管妳跟誰在一起，左一峰就是不行。我知道他是個什么貨色。”
　　劉美夕看著他，心里百味陳雜。
　　劉俊也看著她，但眼圈竟然紅了起來。他說：“我就只有妳一個姐姐。”
　　她鼻子一酸。
　　大聲地咳嗽了一下，劉俊快步回到房間，狠狠地把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