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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荊棘草 ...

  •   劉美夕一身疲憊地回到家,媽媽還沒有在。只有弟弟的門虛掩著,裡面隱隱的有說話聲和電子遊戲的劈啪聲。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忽然推開門,看見弟弟一個人盤腿坐在床上打遊戲,另外還有一男一女席地坐著說話。
      弟弟看見她進來,頭也沒有抬,繼續打遊戲。
      “你今年就要會考,還不去溫書,還有心情在這打遊戲?”她叱責道。
      弟弟懶懶地抬起頭。“哎,給點面子好不好啊姐,我朋友今天第一次來家裡,怎麼說也要陪下吧。”
      劉美夕看了看沒穿校服的一男一女,男的項鍊T侐罩著破爛的牛仔褲,女的穿了短裙,低著頭玩手機。
      雖然心裡氣結,只能轉身出去,回到自己房間。
      房間很乾淨簡潔,沒有一丁點多餘的裝飾。靛藍色的床罩,白光的檯燈,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大衣櫃,其餘什麼也沒。但是隔壁仍然傳來隱隱的遊戲聲和說話聲,讓她非常心煩。
      不知幾時才會懂事的弟弟,好像一點也不會體諒姐姐和媽的辛苦。
      揉著頭髮,劉美夕覺察到自己少有的煩躁。忽然手機叮鈴一響,她打開一看,短信裡卻只有三個字:“妳放心。”
      劉美夕鼻翼一酸,眼淚差點就掉下來。若不是弟弟忽然敲門,已經控制不住。
      連忙抹了兩把臉,她問:“有什麼事?”
      “今天有沒空,等下一起去吃宵夜。”
      劉美夕一愣。莫不是太陽由西邊出來。自記事起,弟弟就從來跟自己沒有多的話說,也從不在一處玩,更何況請自己一起去宵夜。
      “有沒有空?”弟弟又問。
      劉美夕看見他身後不遠站著剛才房間裡的那個男生,正在對着她笑。雖然她很遲鈍,但也明白了七八分。於是淡淡地回答:“等媽回來,看她有沒有什麼事情要我做。”
      “媽要□□點才能回來。妳不是要等到那時候吧。”
      “她說過今天會早點回來了。這兩天她關節不好走不久的。”
      “那我們等你。”弟弟說完,拍拍那個男生的肩膀。“左一峰。我同學。”
      “姐姐。”左一峰熱情地打招呼。
      劉美夕點了點頭。
      “走了。我姐要看書。”弟弟說。
      這個時候門外有鑰匙響。劉美夕起身去開門,是她母親回來了,吃力地拖著一大包撿來的瓶瓶罐罐。她連忙接過袋子,扛到後門的陽台上去。
      劉媽是過了五十歲的人,頭髮已經花白。白天去工廠裡做鋼條工,晚上收工後在外面撿些垃圾第二天賣廢品。不若這樣,怎麼養得起一對讀書的兒女。
      “媽,這幾天不要去收廢品了。”劉美夕說。
      “沒辦法了。家裡現在已經沒有閒錢,多一分是一分。”劉媽說著,“再不多弄點錢,妳下個星期的伙食費都沒有了。”
      劉美夕撿瓶子,一面說,“那我明天去預支這個月的人工,多多少少能撐一段時間。”
      “已經預支了幾個月了,他們這個月還能照顧妳嗎?”
      “我是學生,兼職工而已。他們不會難為我的。”劉美夕說,“留的飯在桌子上了,妳先吃。吃完再算。”
      劉媽端起飯碗,皺著眉頭嚼了兩口,又停下來,看著她欲言又止。
      劉美夕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解。
      猶豫了許久,劉媽終於開口道:“阿MAY,妳爸爸,已經有幾個月沒有給生活費了吧。”
      劉美夕低下頭,繼續收拾廢品。
      “妳今晚能不能先去妳爸爸那裡,拿一點錢回來。”劉媽繼續說。
      劉美夕沒有停下手上的事情,也沒有說話。
      “阿MAY,妳要是不願意,也不要緊。”劉媽說,“妳爸爸對我們不住,更加對你不住。要不是我現在腿腳壞了,也不用要妳去。”
      “媽,別說這麼多了。”劉美夕說。“等下我就去。我去跟弟弟打個招呼,”
      “阿俊要是好像妳這樣懂事就好了。”劉媽嘆氣。
      劉美夕不說話。徑直走到弟弟門口,敲敲門邊,說:“劉俊,我晚上不去宵夜了。”
      “媽又讓你去跟那人要錢了?”
      “就要點錢,大概也沒什麼。”
      “也就妳肯次次去見他。反正我是不去。”
      “妳倒有骨氣。沒有他那兩個錢,妳連宵夜都沒有。”
      弟弟罵了一句,繼續打遊戲。
      左一峰站起來,笑著說:“天黑了,我送送妳?”
      “不用了。”劉美夕說,“妳們玩。”
      那個一直低頭玩手機的女孩子這時抬頭看了她一眼。臉很清秀,整齊的劉海,眉目之間竟有點像梁小千。劉美夕觸及她目光的時候,心微動了一下,但馬上轉身走了。
      雖然還沒進入夏天,晚上也已經有了一點燥熱。劉美夕一路踩車,背後已隱然有汗。劉生住在天河的小區裡,離她和母親住的地方特意有一段距離。
      敲門的時候劉美夕有一點猶豫,但還是按響了門鈴。
      開門的不是劉生,也不是劉太太,而是保姆。劉美夕在門口就聽到裡面有小孩子的吵鬧聲,她在門口站著,沒有進去。
      “阿秋,是誰呀?”裡面有女人喊。
      “是劉小姐。”保姆回答。
      “劉小姐?哪個劉小姐?”
      “就是劉生前太太家的劉美夕小姐。”
      屋裡沉默了。劉美夕靜靜地在門外等著,並沒有進去。
      保姆不好意思地往屋裡讓讓:“劉小姐,妳屋裡坐。”
      “我就不進去了。”劉美夕說。“妳去跟劉生講聲可以了。”
      又安靜了幾分鐘。一張熟悉而陌生的臉終於出現在她面前,帶點嚴肅和冷酷,但是跟劉美夕的印象中相比,沒有什麼變化。十年前是這個樣子,現在也還是這個樣子。只是舊舊的墨綠色毛衣變成白色的POLO衫。
      “要多少錢?”他生硬地問。
      “你幾個月沒有給生活費了。”劉美夕說。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疊錢,抽了最頂上的幾張,遞給她。
      劉美夕接過錢,轉身就走。聽到身後的關門聲,心裡依然像十年前那樣猛然一緊。
      走出沒多遠,就聽見窗戶裡傳來隱隱的吵架聲。
      劉美夕飛快地跨上單車,衝進夜幕裡。
      她想快點回到家。因為她很怕黑。這個毛病是從十年前開始的。她害怕黑夜裡聚集著很多流浪漢和乞丐、小偷、騙子的天橋底。骯髒的下水道。有出來混的,沒有飯吃的,打工落魄街頭的,都聚集在這裡。到處都是黑色的,她一個人瑟縮在蟑螂和老鼠橫行的角落,等著天亮時的第一道能看見的光。
      好多年前她就已經沒有做噩夢了。但是怕黑的毛病一直都還在。劉媽把臟兮兮如小叫花子的她從街邊的爛尾樓裡抱出來的時候一邊給她擦洗一邊掉淚,但是她居然都沒有反應,平靜地,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完了,這孩子傻了,不會哭。”劉媽著急地說。接著就開始一邊哭一邊罵她的爸爸,呼天搶地一塌糊塗。
      十歲的劉美夕抬起手擦擦劉媽的臉,說:“媽媽,不哭。妳看天都已經亮了。”
      劉媽愣愣地看著她黑乎乎的小臉,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劉美夕十歲那年,父母離婚。弟弟劉俊判給母親,她判給父親。因為繼母非常不喜歡她,所以一個月後便被父親以寄養的名義送給鄰居。五天後,劉美夕逃出寄養的人家,在外流浪了整整一個半月。母親因為一心牽掛著弟弟,並沒有過問劉美夕在父親家中的境況。直到有人在廢棄的工地看到撿垃圾的劉美夕,才去告訴她母親。劉媽趕到的時候,她正在樓梯的轉角處安靜地數撿來的瓶子,看到有人來,只是抬了抬頭,沒有反應。
      如今那片樓盤早已經被推平變樣,但劉美夕每次路過都會繞路。這個城市的夜晚星星很少,每到天黑就黑得有點怕人。劉美夕加快速度踩車,把一連串的路燈拋在後面。
      很遠就能看到有紫藤花的一戶院落,燈火通明。門口還有個保姆在收拾院子,不久就關門進去了。開門的時候裡面傳來說話聲,還有鋼琴彈奏聲,露出的是溫暖金黃色的光。
      劉美夕停下單車,看著院子裡的景象。窗口透過半透明的窗簾模模糊糊看到有個綽約的影子,端坐在鋼琴前面。不多時,鋼琴聲停了,那身影也裊裊起身,消失在窗簾後面。
      劉美夕看了許久,終於蹬上單車,衝進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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