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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薔薇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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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早晨的電話鈴吵醒,梁小千迷迷糊糊地接起電話。
“昨晚又喝多了?”電話那頭一個女聲從嬉笑打罵的背景音裡突兀地衝了出來。
“沒有喝多少,就是累了。”
“騙誰呢?妳每每跟那些上了年紀的大叔大舅啊出去吃飯,哪次不是被按著脖子一杯接一杯的灌。妳再不早點脫身,早晚喝死你是有的。”
梁小千醒了,吃吃地笑。
“就你次次說話咒我。以后要是我死了,第一是被你咒死的。”
“偏說死,我咒妳這會就死,等下班裡要妳排練個畢業合唱,妳敢不準時到場,我現在就過去把你掐死在床上。”
梁小千說:“就你狠。妳就等著我,妳到了我怎麼敢不到。”
說完掛了電話,開始梳洗換衣服。趙保姆要換床單,進來的時候有點不滿:“那是誰家的女孩子,打個電話嘴裡吆吆喝喝,成什麼體統。”
梁小千笑道:“那是郭心玫,跟我從小玩到大的那個,妳又不是不認得。那妞是塊爆炭,就脾氣直,倒也沒什麼壞心,妳別總看她過不去。”
趙保姆板著臉說:“我就知道是她。小姐,照我說妳也是有教養的人,怎麼跟那種人倒玩得到一塊。我還真是總看她不順眼,沒大規矩,一個女孩子,整天呼呼喝喝,一有不順心就立起兩個眉毛罵人。”
梁小千一面洗臉,一面說:“橫豎她也不跟你一塊過,也用不著你伺候她。妳只當沒她這個人,睜個眼閉個眼倒不好。”
趙保姆說:“我只是幫太太擔心。這樣的人整天跟小姐混在一塊,早晚還不把妳給帶壞了。女孩子說到底,溫柔賢淑才是本分。”
梁小千淡淡地說:“您老操的心倒多,還幫太太操起這份閒心來了。”轉眼又笑嘻嘻地對著她:“您看我現在可被帶壞了沒有?”
趙保姆干笑兩聲:“當然沒有。小姐怎麼會跟那種人一般見識。”
梁小千也不理她,拿了手袋,穿了外衣,自顧出門去了。
到了學校還沒進教室,梁小千就見一個鴨蛋臉的女生踩著雙三寸的高跟鞋,蹬蹬蹬的向自己走來。剛要說話卻先被搶白了一頓:“自己開車還這麼慢,我來看看這大小姐賓利的發動機是不是哪裡買的水貨。”
不用說這是郭心玫了。梁小千又好氣又好笑:“妳管我發動機哪里買的。現在還有半個多鐘才開始排練,妳急個什麼啊。”
“排練前妳難道不要準備了,難道不要吃早餐了。”郭心玫說著,塞給她一盒炒粉。“妳嫌棄這也沒辦法了。沒別的了。妳吃了我十五年的早餐,該知道好的我請不起。”
“那也該我天天給你糟質。誰叫我白蹭妳大半輩子的飯。”
“妳再怎麼蹭也是我命裡該。”郭心玫說,“我已經叫人去買好水了,等下排練完了我們直接去圖書館。”
梁小千慢慢的吃完早餐,排練的人已經來了不少。李家勤是男中部的,只是畢業合唱排練這種小事時常不來,但今天卻破天荒地來了。他看到梁小千,溫和地笑笑,走了過來。
“小千,這兩天還好?”他關心地問。
“好。”梁小千只是簡短地一個字。說完覺得有點不妥,補充道:“妳呢?”
“我很好。”李家勤微笑著說。
郭心玫在邊上冷笑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當然很好。現在的男人巴不得多跟幾個女人扯上關係,還讓緋聞通過小情人傳到自己老婆耳朵裡。我怎麼從沒見過這樣本事的男人。”
李家勤裝作沒有聽見。正在這個時候,安琪裊裊婷婷地走了過來。
“哦,妳也在。”梁小千笑著打了個招呼。
“嗯,今天家勤說要來排練,所以我也跟過來看看。聽他說你們這一屆的合唱,很有水平呢。”安琪笑道。
郭心玫哼了一聲。“我們這哪有什麼水平。不然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別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搶食都不管。”
安琪臉色一僵。梁小千連忙拉起郭心玫:“阿呆,我們去幫團長拿水。”
郭心玫昂昂然走過安琪身邊,自言自語道:“人家本事起來哪用的著妳拿水,自己偷著都喝飽了。”
“阿呆快。”梁小千趕緊扯著她走了。
“家勤,”安琪哀怨且小聲地對他說,“妳看妳老婆身邊那人多兇。也不知道誰惹了她。”
李家勤連忙示意她別說話。等郭心玫去遠了,低聲道:“妳不知道,她是我們這屆出了名的潑辣貨,她看不順眼的,只要在她面前多說一個字,立馬能罵得你狗血淋頭。能忍就忍著些。”安琪撇撇嘴,雖然不樂意,也再不好說話。
梁小千把這些都看在眼里。等走遠了,拉著郭心玫說:“李家勤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點。由得他怎麼搞就怎麼搞去,我又不在意。妳別因為這個跟別人的關係搞僵。”
郭心玫一聽,眼睛都立了起來:“妳自己甘心戴那麼多綠帽,我眼裡可揉不得沙子!別人也就罷了,李家勤跟他那些腥的臭的雜碎欺負到妳頭上,就等於欺負到我頭上!他自己倒是不嫌,臟的爛的都要去摸一把,我們可都是要臉面的,像剛才那樣的妖怪,恨不得給錢倒貼要黏過去的,我不幾大耳刮子抽她臉上算是便宜了她!”
梁小千噗哧一笑,道:“叫了你十幾年阿呆真是沒叫錯。妳就是抽她幾個耳刮子又怎樣?還不是自己攬屎上身。”
郭心玫道:“小千,我知道妳比我磊落大方,遇事也看得開。但是我看見別人這樣子欺負你,我就來氣。不過你放心,我也決不給你惹麻煩。”
梁小千笑著給她塞了一瓶子:“喝水吧!別說這樣的話,怪肉麻的。”
郭心玫翻了翻白眼,也笑著就不說話了。
梁小千倚在窗邊,聽身後開嗓的人在咿咿呀呀,心下竟有點恍惚。直到幹部喊要集合,才跟大家一起站在台階上開始唱。就是這樣心裡仍有點不清楚,全是昨天劉美夕來找她時一頭汗一臉急的樣子。她反反复复的就說一句話:“妳放心。”
郭心玫見到她魂不守舍的樣子,以為她還在想李家勤的事情,便轉過來偷偷地說:“那些事情有什麼好想的,妳寬寬心就好。”
梁小千卻還在迷糊着,隨口應了一句:“縱是妳情我願,偏生爹爹娘親不准,這可怎生是好?”
“嚇?”郭心玫嚇了一跳。
梁小千又唱戲一般道:“天地良心!妳也知我並不能再喜歡別人。”
郭心玫這時有點摸不著頭腦,道:“妳說誰?難道是李家勤?”
梁小千哀怨地又道:“我並不要嫁他,妳既是喜歡我的,怎的不快帶我走!”
郭心玫這下一驚,把她一推,險些把旁邊的人都推個趔趄。合唱領班厲聲道:“在幹什麼?排練的時候推推搡搡像什麼話?”
郭心玫著急地喊:“小千中邪了!”
大家面面相覷,望向她倆。這是梁小千也猛然驚醒了過來,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看著郭心玫。
郭心玫急得一臉細汗,直嚷道:“小千!妳如果身體不舒服,趕緊回去休息。”
領班見到這樣,也關心地走來道:“小千,今天不舒服的話,可以回去。”
梁小千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們,說:“我沒有。”
郭心玫還嚷:“都打噫症了,還說沒事。”
梁小千道:“我真的沒事。”
領班仔細看了看她,確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於是擺擺手說:“沒事就好,別大驚小怪的,繼續排練。”
然後風平浪靜,什麼事也沒有再發生過。
排練完後,郭心玫和梁小千結伴去圖書館。一出門,郭心玫急切地看著她,嚴肅地說:“小千,妳可有沒有告訴我的事情。”
“怎麼了?”梁小千不解。
“妳剛才說的那些話,我想了這麼久,終於想明白了。”郭心玫說,“妳不愛李家勤吧?”
“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我不愛他的。”梁小千說。
“那你可是有別的喜歡的人?”
梁小千一愣。腦海裡忽然又響起一句話:“妳放心。”她定了定神,說:“沒有。”
“妳還有什麼事情不能告訴我的?”郭心玫道。
“真的都告訴你了。我不愛李家勤。也沒喜歡別的人。”梁小千臉一轉,笑嘻嘻地賴皮:“好阿呆,妳就相信我吧。”
郭心玫半信半疑地,不問了,就這樣一路到了圖書館。
剛坐下,梁小千便覺得有點胸悶,便對郭心玫說:“我口渴,想喝東西。”
“我去買綠茶,妳在這裡先看書。”郭心玫說,把隨身的背包丟在椅子上佔了個坐,出去了。
梁小千安頓下來,整書,拿筆記。圖書館裡有一種明亮的味道,陽光斜斜的透過玻璃窗射進來,很舒服。她閉上眼睛,面前彷彿還籠罩著一層白色的光。
“妳放心。”她自言自語。
再睜開眼睛,幻覺一般,劉美夕就站在面前,不過隔著一張桌子。
她看著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傻笑了一下,又低下頭去。
梁小千臉上綻開微笑。她也看著她。
“我,剛才看妳的排練了。”憋了很久,劉美夕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是嗎?怎麼不叫我?”梁小千有點意外。
“我看到李家勤也在,以為妳會跟他一起走。”劉美夕說。
“妳什麼時候看見我跟他一起走過了?”梁小千低頭垛了垛書。之後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抿嘴一笑。“怎麼不過來跟我一起坐?”
劉美夕慢慢走到她身邊坐下。“妳在看什麼書?”她問。
“隨便看點閒書。”梁小千說。“好好玩的。”
“我也看看。”劉美夕說。
梁小千翻開手上一本略略泛黃的小書,說:“我昨天剛借來的很久之前出版的詞本子,還沒來得及看。別人都覺得我奇怪,沒別的愛好,就中意這些古舊的東西,我媽不喜歡我蒐集古物,說遲早都給我扔掉,所以我都藏起來了,趙媽媽也找不到。”
劉美夕看著她,溫柔地說:“小千,這才應該是妳呀。”
梁小千抬頭看了她一眼,笑笑不說話。
劉美夕低頭看那本小書,翻開的一頁是一首上下闕的詞。“這是什麼詞?”她問。
梁小千說:“這首詞很有名的,是元好問兩首摸魚兒其中的一首,名字叫邁陂塘。”
劉美夕仔細地看,泛了黃的紙業,字跡都不太清楚了,但還能看見寫的是什麼:
問蓮根,有絲多少,蓮根知為誰苦。雙花脈脈嬌相向,只是舊家兒女。天已許,甚不教,白頭生死鴛鴦浦。夕陽無語。算謝客煙中,湘妃江上,未是斷腸處。
香奩夢,好在靈芝瑞露。中間俯仰今古。海枯石爛情緣在,幽恨不埋黃土。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蘭舟少住。怕載酒重來,紅衣半落,狼藉臥風雨。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梁小千微微轉頭,看劉美夕的側臉罩上一層窗外的流光,有薄薄的光環勾勒了輪廓線。臉頰兩側是靜靜垂落的淡棕色的捲髮,眉目繾綣。她一時神失,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頭髮,那染上幻覺的發簾輕盈而華麗地輕輕顫動了幾下。
劉美夕轉頭看她。她們相視了幾秒。劉美夕慢慢伸出手。梁小千沒動,看著她漂亮的指尖慢慢地剛剛好地觸到了她的右臉。她的指尖在她的臉上停留了兩秒,然後慢慢地垂下來。
梁小千慢慢湊近她的耳朵,輕輕地說:“妳就是這樣。我總是覺得,不論我什麼時候叫妳,妳都會馬上出現在我身邊。”
看著她皎潔的臉,劉美夕有點哽咽地回答:“這就是命。”
陽光沉重地散落一地。
但旋即被踩碎。是一瓶綠茶重重地落在兩人之間。兩個人一驚,幾乎是往後跳著分開。
“小千你還渴不渴?不渴我喝了。”郭心玫沒好氣地說。
“妳怎麼了?火氣這麼大。”梁小千有點討好地說。
劉美夕本能地往梁小千那邊擋了一擋。
“我從小到大的好朋友,郭心玫,人家都叫她阿呆。”梁小千說。
郭心玫上下打量了劉美夕一眼,說:“果然是傳說中的班花。不過可惜了,妳不覺現在班花那套好像已經過時了嗎?”
“阿呆!”梁小千說,“阿MAY是我的朋友。”
郭心玫聽了這話,一時氣極,不管不顧竟叫了起來。“安琪那賤人也是你朋友,這個班花也是你的朋友,污糟邋遢的都成了你的朋友,妳要把我往哪裡擺?難道妳真要看著她們一個兩個把妳老公搶走才甘心嗎?妳醒醒吧,妳究竟要蠢到幾時才夠?”
“阿呆,妳不知道。妳不理解。”梁小千說。
“妳誤會了。”劉美夕說。
“個個人做了不見得光的事情被人發現,都會說別人誤會了。妳以為我見得少嗎?”郭心玫聲音又高了八度。“妳也不必跟小千裝老友。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我都猜到了。妳能做的最好就是現在即刻滾,不要讓我再看到妳!”
“阿呆!”梁小千極少失態地滿面通紅,顯然是動了真氣。“妳夠了!”
“妳為了這種賤人跟我發脾氣?”郭心玫也起了急。
“別吵了!”劉美夕說,“妳不要跟小千拗,我走就是了,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我只能給妳一句話,我不管別人,唯獨不能對不起小千。”說完,咬著嘴唇,狠狠拽起手袋,大步走出圖書館。
梁小千急了又急,無奈了又無奈。最後身子一軟,跌坐在椅子裡。
水銀落地,碎成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