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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仕远从梦中惊醒过来,头却撞到了墙角上,揉了揉额头,门外却传来打鼓声。皓仁忽然从床上跳起来,只穿了衬衣和下裤,连衬袍都没有穿,光着一双清瘦的惨白的脚。他的房间一直都非常整齐有序,可是自从被仕远打扰后,就总被弄的乱七八糟。

      “你怎么还在这里?你是不想被被记在《集愆簿》上,然后送去绳愆厅?”

      皓仁看到书桌上还留有仕远练习的书法,从来不喜形于色的他忽然脸色浮现出一丝怒意来,“你疯了吗?快把你的东西带走。监生必须遵守斋规,不可以不回自己的号房。否则是对礼法的蔑视。我都警告过你多少回了。”

      皓仁一边披上玉色的斜领大袖襕衫,一边迅速的系好黑色丝绦,看了看墙角的仕远,皱了一下眉头。他是以扔东西的状态把仕远和他的书册笔墨扔了出去。

      “怎么这么早就来查监,还没到月末?”皓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书桌上抽出几本封面残破的被快翻滥的书来,还有一些他写的文书,他掀起墙上的字画来,后面有个暗格,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把东西放到暗格后,舒了一口气。

      转过身的皓仁关上门,这才松了口气,忽然发现自己的双脚还是光秃秃的。房间里整齐的有些可怕,就像他的衣服一样永远干净整洁,不染丝毫尘埃。唯有茶几上的一叶带着花骨朵的兰花给号房带来了一丝人间该有的气息。

      仕远回到矩字六号房,矩字六号房的人乱成一团。可是在他对面的连风却是正襟危坐,他的衣服一丝不苟,正安静地翻阅着《易经》。

      “李公子,你怎么还藏着这种东西啊!你怎么又把这些玩意藏在我们房里呢?你不可以连累我啊!我只是一届穷书生,上有老,下有小。”说话的是有些年纪的中年男子,他眉头紧锁,把一张画扔给仕远。

      “这不是被卷入胡党一案的是王蒙的画作吗?”说话的正是那个一脸稚气的监生,他的脸上满是惊恐,他压低嗓门说道。

      “乱臣贼子的画作也算画吗?我可不想也和王蒙一样落得惨死狱中的下场。”那个上了年纪的监生吓得惊慌失措。

      仕远接过画册,画中山岚起伏,层林尽染,红枫片片,秋意甚浓,清泉从山涧汩汩流下,空灵绝尘。用笔潇洒,墨色清淡,古雅秀娟,住在仕远心中的那个灵魂虽然不懂画,可是如此美丽的画为什么不能成为画呢。

      “有些人就是喜欢和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到时候吏部的尚书大人有十个脑袋都不够。”连风冷冷的道,可是没有抬头看一眼对面的仕远,他说话的语气不是嘲笑,没有一丝幸灾乐祸,而只是作为一个冷酷的旁观者。

      仕远不好意思的地下了头,接过画册,又想起那些习的书法。他把它们藏在了床和墙壁的缝隙里。

      “姚兄台,我们还是少说些话,把房间理一下吧!”一脸稚气的监生说道。

      “李公子,姚兄只是好意提醒你,学规深严,违者痛决,一个号房的人也会有连带责任的。”
      不一会儿,又从下面传来大鼓声。

      监丞和学录带着皂吏走了过来。号房内的监生纷纷走到廊上,行过礼后,依序站好。

      “监丞大人,沈庭昭在休养所保安堂养伤,所以未归,这是医官证明,文书我已经递交给学录了。”皓仁道。

      学录向监丞点了点头。“监丞大人,我已经告假于祭酒大人。”学录一一点名,并做好记录,缺席者画了一个黑圈。

      监丞在廊下背着一双手在廊下踱着步子,他那略方的脸上一双鹰一般的眼不怒而威,扫视着站立在长廊下的监生,他的官靴忽然停在了矩字七号房前。身旁的学录走了进去,随便翻看了一张桌上的书。

      “监丞大人,没有有乱朝纲和大明律法的书。”

      奴役们一一为各号房打来水,仕远梳洗完毕后,便去了馔堂。昨天晚上喝了太多酒,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仕远拖着疲惫的步伐走着,威严的重重殿宇,气势雄壮。层层的斗拱下挑托着深远的塔檐,他仰起头来,那无边的殿宇总给他压迫感。走过石径,他这才发现泮宫的西面还有射圃,有监生正练习着射箭。

      旁边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菜园,仆役们正在田里浇水施肥。远处还有水磨坊和酱醋房。水磨坊的大石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北面的那座巨大的建筑正是自己那天醒来的地方。这光是休养所就有几十间。他走过亭子,来到一大片空地前,这里晒着金黄色的麦子,仆役正从仓库里把一袋袋的麦子倒到场地上,均匀的铺开。空中有几只麻雀俯身冲了下来,仕远忙跑过去驱赶,见仆役吃力的扛着那一麻袋麦子,他伸出手提起袋子,仆役的脸上挂着汗水,他有些卑微的回头,笑着向他答谢。

      仕远的双脚踩在小麦上,看着晨光下的这一片金色,他不由蹲下身子,在麦地上画了几个圆圈。手指拂过一粒粒饱满的小麦。他的心中有些感慨,这些应该就是国子监监生每天的口粮,一想到自己如今不要挨饿了,反而高兴不起来,一想到另外一个他要为自己受罪,有些郁郁寡欢。因为所有的这些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走着走着才发现迷路了,在问过一个监生后才找到国子监的正堂——彝伦堂。堂前植满了古槐古柏,那些被视为“公卿大夫之树”的古树挺拔俊秀,穿行其间,清凉之意涌入心间,那片槐树林的花正浓,未开的挂着一串绿色的花苞,那香甜的味道令仕远心中的灵魂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他仰头看着正中的那棵巨大的古树,青绿的枝叶间如覆白雪。阳光从树叶间漏了下来,贴在脸颊上,明媚却不炽烈。

      彝伦堂前的灵台宽阔无比,用来召集监生,灵台东南角上,立着一座日晷,雕刻着祥云纹表盘,敦实的石座,古朴庄重。左面架着一个大鼓,是用来警讯。右面的钟楼上有一口青铜大钟,锻造的极为雅致,底部还刻有象征吉祥太平的象鼻龙纹。

      今天的早课是由祭酒主讲,监丞、博士,助教、学正、学录等学官依次立,学官按照品级穿着不同的官服。穿着玉色襕衫的监生们,头顶四方平定巾依序入内,向堂上的学官行礼。祭酒主讲的是《诸经讲义》,那是他自己习得经义后所著的书,祭酒本是名儒,所著书籍颇多,满腹经纶,博学多才。穿着绯红色官服的祭酒撵着那两撇稀疏的胡须,坐在大堂之上,旁边坐的是着了青袍官服的司业。

      祭酒讲到兴致处,不免有些口乏。就由身旁的司业会讲,五科博士们也各抒己见。仕远这堂课却听得津津有味,那比程朱理学有趣多了。特别是那看上去总是笑眯眯的司业令他印象深刻,他的会讲融化了儒学和佛学,他没有引经据典,说的话也不深奥。可是,细细琢磨却别有一番奥义。

      下午的午课是复讲,由助教主持,六堂中各抽一名监生复述经义,没想到偏偏抽到仕远。彝伦堂内静立的监生让仕远有些紧张,好在住在仕远心中的那个灵魂记性甚佳,才勉勉强强通过了,终于躲过了板子的问候。仕远不由长舒一口气。

      月亮又爬上了鸡鸣山,仕远撑着疲惫的身体和肿胀的双手走了出去。

      “要到月末了,做课要六道,你倒是做了没有。”莲女恶狠狠地问道。

      仕远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像往常一样,点燃了蜡烛。只是,每次学习课业的时候眼前总会浮现出这种魂游太虚,仿佛一切又归位的画面来。

      监生在月光下挥着狼毫笔,手下行云流水的字写就而成,采莲女在旁边细心地磨墨,她轻轻在监生耳边扇着风,看着监生静默的脸,只因如此认真的致力于一件事而早已经忘记了周遭。虫鸣声渐弱,她看着烛火下他的侧脸,渐渐手中摇着的书也慢了下来。监生擦了下额角,烛火摇曳。

      监生猛地一抬头,他的眼中映着她,她的眼中也映着他,他微微一笑,月亮挂在嘴角,是如此明亮。只因,她的心早就乱了。

      “下个月的书法我先写完吧。”监生找出王羲之的帖子来,写到一半,眼皮越来越沉,只能不停拧着胳膊,却也青了。勉强支撑了两个时辰,才没有睡着。天气似乎越来越热了,好在山谷间的夜却是清凉的,晚风徐徐轻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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