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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一切会回归原位,只是需要一些时日。今日,你便是我。我便是你。我的路由你走,我们已经被因果绑在一起了。你必须留在国子监,我会去你呆的地方。我们必须扮演好对方的角色。这也是我们之间必须遵守的约定。”莲女定定地注视着床上的仕远,每一句都是如此坚定。

      住在仕远心中的灵魂听着那个早已经淡忘的声音,那个代替谦卑的灵魂发出的异常坚毅的声音一字一字的在耳畔回想,那是被因果绑在一起的另一个她从心的深处发出的声音。

      此刻床上缩成一团的仕远不再那样懦弱,他只想记住每一字每一句,被因果绑在一起的两人此刻就如同那交缠在一起的灯芯,分不出你我。

      莲女坐在褥子上,转过头来,凝视着床上的人,“国子监的规矩都要遵守,不然会……”。

      住在莲女心中的灵魂的手伸到了床上的白皙的脖子前,迅速的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床上的人露出惊恐的神情来。

      “一切军民利病,农工商贾皆可言之,唯监生不许建言。所以不要议论朝政,不要替人诉讼申冤。要尊师重道,勤于学业。朝廷需要的是言听计从的人,好斗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我不会让公子的身子付出生命的代价。”

      “是啊,那样,你就不存在了,我就再也回不去了。”莲女用手肘用力撞了一下墙。只是,手臂感到一阵酸痛,只因为用力过猛,有些自视清高,忘了此刻已然是女儿身,她的脸色有些难堪。
      “只求公子替我侍奉那卧病在床的爹爹。姐姐到了出阁的年纪,却还要要照顾生病的父亲,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她。”仕远心中的灵魂想到姐姐,不免有些难过,莲女轻轻拍着床上人的肩头,微微点了点头。

      这是住在国子监的第一夜,那个住在监生心中的灵魂不知为什么有些害怕,从现在起他必须扮演好公子的角色。可是,说实话,他连这位公子的模样还不知道,走在长廊下,这些号房分别冠了文、行、忠、信、规、矩、准、绳、纪、纲、法、度、知、仁、勇字,这近千间的号房里哪间才是矩字六号房?

      迤逦的苍山在远处若隐若现,灯火通明,这只是这个泮宫的一角,无限巨大的建筑好像要吞噬他一样。号房前的柏树影子在廊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直把他的身子生生掩盖住了,在这漫漫夜色中,他的肩膀有些微微发抖。忽然,背后有一双手按住了自己的肩膀,“李大公子,你没事吧!这么好兴致,站在外面吹风还是赏月?”

      他有些失神,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拖进了一间号房,里面装饰古朴雅致,除了黄花梨书柜外还有白色的屏风,书桌上还摊着一本翻了大半的书。白墙上挂了字画,却都是白描,没有任何颜色,若不是茶几上那一盆不经意垂下来郁郁葱葱的兰花的映衬,如此素净的号房在夜色中反而有些阴郁。

      “仕远,你不会被水呛坏了脑袋吧!我是顾皓仁。你怎么变了个人似的?”对方把苍白的脸凑到他的眼前,口中渐渐吐出的男子气息一字字地拂过他的身旁,那个心中的灵魂逼迫着他本能的往后退。眼前的男子却一步步逼近,他的嘴角微微向上翘,夜色中的烛光在眼睑处投下了一道阴影,这使得他在烛光下的眼有些深邃叫人捉摸不定。

      可是,那股气势却是凌人的。一瞬间,仕远心中的灵魂只能卑微的往后退,他有些恐惧的仰视着那令他无法喘息的影子。他的双脚碰到了敞开的门板上,他再也无路可退,他停了下来,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从心底深处,又或是那个必须遵守的约定,抬起胳膊却还是有些惊慌的辩解着,

      “皓仁兄,我怎么会不认识兄台,只是这样的天气有些昏沉。”他忽然斜过脸来,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身又坐回书桌旁,悠哉地挥着手中的扇子,那跃动的白色蝴蝶随着烛火有规律的舞动着。他的侧脸非常俊朗,此刻那股戾气一瞬间消失了。

      他静默的翻着手中的书,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佛一般肃穆,那扇子的风声渐渐慢了下来。天黑了,袭人的热浪早就释去了威力,山涧吹来的晚风带着凉意,明亮的烛光被徐徐晚风吹得顿生摇曳,他合上书册,扇子停了下来。

      “白天发生什么事情了?游湖回来就成落汤鸡?”他的脸上有些冷淡。

      “是吗?”仕远呆呆地站在门口,脸上却露出笑容来,或者在无法回答的时候只有苦笑来为自己粉饰太平。

      “吓我一跳,李公子,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吓我?”住在仕远心中的灵魂忽然松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那个监生看着他,口气有十分的不满,可是脸上却没有半丝怒意。

      “斋长,我想问你借一下颜真卿的字帖。现在去藏书阁的话只怕又破坏了规矩。明天是可怕的赵博士的课。”

      “是唐公子啊!这都到了人定了。你明天再给我吧!”皓仁递过字帖,唐公子谢过后离开了。

      “你还不就寝吗?你难道又要睡这里?”皓仁的语气显然很不满。

      那个住在监生心中的灵魂有些怅然若失,逡巡在摇曳的烛光中,他略显艰难的背过身子,号房的门扉上挂着号牌,可是他努力辨认着,却没有发现“六”字。作为穷苦的女子,她从没有去过私塾,却在同龄的穷苦女子中却习字最多。

      她除了做些女红,帮着家里种荷,采莲,那也是通常她这样的女子所该做的。或许,他们终此一生,嫁给一个男子聊此一生,或幸福或不幸福,却不得不继续日复一日的生活下去,只因这就是女子的从来的命。
      她常去庙宇供奉莲花,回来的路上,总会经过一家私塾,都是些垂髫小儿,念着《百家姓》、《千字文》、《孝经》、《千家诗》。自己就偷偷趴在墙头偷听。有时,还会被小孩子嘲笑,女子学什么字啊?总有人这么嘲笑,被孩子嘲笑,她还好受一点。可是,爹爹也反对,最痛苦的是
      连姐姐也常常对此不理解。姐姐是带着一种哽咽的声音近乎哀求她:“心比天高,怎奈你命比纸薄。这就是你的命。”

      买不起纸和笔墨,只能用杨枝在火上烤黑了,在沙地上练习。
      一遍一遍的练习,只有大地、天空、自己背对的影子和手中紧握的烧黑的杨枝。
      此刻的她,心如门外隐没在乌云中的月亮一样沉了下去。忽然眼眶里有些热热的,可是忽然想起她和他的约定来,那句话,千遍,万遍的在耳畔响起。

      那个明明早已经消失了的声音,此刻正在有另一个灵魂替她说了那些话。那早已被因果绑在一起的他和她,他看着修长的手,那是别人的身子,怎么可以作践他人。不可以再如此软弱了,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苦涩的笑,泪光再也没有滑下来。

      “算了,斋长要友爱同窗,你和矩字六号房的关系总该好一些,这也不全是为了出仕,要是传到监丞耳朵里我也爱莫能助。”皓仁的声音也不再那么严厉了。

      在窗前踌躇着的那个依附在仕远身子的灵魂转过身来,夜晚山谷间的清风让心中的那个犹疑的灵魂获得了重生的力量。

      皓仁把书放回书桌,又理了一下褥子,他有些疲惫地脱掉了外面的监生绢衣,只剩下单薄的衬衣,随手把扇子扔到了床上, “睡觉不关门吗?”床上的皓仁翻了个身,他的背对着仕远,说话的声音却有些变小了。

      仕远关上门,他彻底呆住了,号房里只有一张床。皓仁单薄的衬衣下的脊背让仕远的脸有些羞红,今年的天气比往年都要热,监生们早就换了夏衣。

      仕远不由得往后退,脚后跟撞到了墙上,他无法动弹了。他拼命地安慰自己现在已然是男儿身了,可是,心中的灵魂偏偏此刻和他作对,这些心中的伦理怎么可能只在一夜间就彻底断绝。

      “床是我一个人的,你有地睡很好了,这本来就不是你该睡的地方。”皓仁的梦呓从床上淡悠悠地飘了下来,渐渐越来越弱,连那丝轻怠也在夜色中也消散了。对于此刻的仕远身子里的灵魂而言这无疑是条锦囊妙计,他终于可以在此安心地舒一口气了。

      仕远心中的灵魂思索着,顾公子的话字字玑珠,这本来就不是一个女子该来的地方,而且还是以这种错乱的姿态,一想到明天,想到这个一无所知的国子监,想到要以李公子的身份活下去,他完全没有睁开眼睛的勇气。他绞尽脑汁想着白天的事情,可是,脑海里却是空荡荡的,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皓仁的睡姿和他的人看起来完全不一样,那是一种毫无征兆的粗暴睡姿。唯一相似的就是令人捉摸不定的气势。那忽然掉落的扇子若不是她帮他接着,这都该掉了好几回了。透着烛火看着扇面上的画,那朵兰花异常清冷,白色的蝴蝶却又异常惊艳。他把扇子搁在书桌上,吹灭了白烛,一滴烛泪滴在手心里,烫心,可是一会儿却又冰冷无比,仿佛沉沉死去一般。

      上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仕远打地铺的脊背有些生疼。月光射了进来,一格一格的爬过自己的身子,他看着那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那修长有力的四肢包裹在玉色的监生襕衫中,身子起的可怕变化即便是此刻还是令那个灵魂惊恐万分。

      这才想起头上还带着四方平定巾,深怕弄坏黑色纱罗制成的巾帽,小心翼翼的脱了下来,本来垂肩的长发,此刻却变成了男子的发髻。月光如洗,可是却无法洗净此刻心中无限扩大的莫名的无奈和恐惧。除了无法解释白天发生的事情,更多的是,心中住着的那个女子的灵魂与陌生的男子同处斗室,除了羞愧,有些手足无措,不由自主的圈起了胳膊,紧紧地蜷缩成一团。拥有男子身体的自己到底算什么?未来如此错乱的自己到底该怎么应对?白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越想越乱。在惊吓和恐惧中注定是无眠的一夜。月光淡去,只剩下一弯细细的月如钩,东方微微泛出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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