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微言》同年

26、洗象（一）

　　宣武门护城河北是城墙，这南面是沿河林立的茶楼酒肆，这日临河的座位早就被商贾士大夫定满，岸边搭棚张彩，“洗象”仪式的仪官正布置着华盖锦旗，河岸两旁临时搭起了商棚小吃摊，足不出户的仕女穿着各色的儒裙，执着团扇，步步生莲。文人们结伴而行，或早早秉着茶杯，在那阁楼之上探出身子来，护城河畔人声鼎沸，人山人海，烈日当空，大汗淋漓，却也不肯移步。只把那护城河内外赌的水泄不通，还偶有中暑晕倒的人。当然最开心的莫过于金陵城内的那些顽童，有几个干脆爬山了高处的门楼。

　　“难道你没定金陵茶庄的座位吗？这天又这么热，往年你不都定的吗？”庭昭挥着满脸的汗珠，他没有带巾帽，一把夺过皓仁的扇子，大力扇着。

　　“这登高望远有什么好玩，你不会腻吗？这离近了才热闹。”皓仁笑着道，他似乎很享受里三圈外三圈的人流，有人还撞到了他的脊背，可他却丝毫不生气。庭昭却是满肚子的火，他早就忍无可忍了。“你这小子让我们在大太阳底下替你拼死拼活白干一场。”

　　“我也没求你干，六月六国子监想来这的人应该很多吧！”皓仁利用天然的人流屏障故意提高嗓门，脸上写满了傲慢，那话在庭昭听来根本有些刺耳。庭昭的脸上淌着汗水，他的脸上除了生气外再无其他表情。可是，后背连左右肩膀都被人群紧紧顶着，若不是迫于这些压制着他的人群，他一定会挥出拳头了，这一用火，心火也开始熊熊燃烧，苦于大汗淋漓却连扇个扇子也腾不出空间来。

　　仕远只觉得背后有人老顶着他的身子，这干了大半天的活，后背早就湿透了，好不容易被大太阳晒干了，这密不透风的人群中袭来一股股的热浪，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身旁有几个女子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若不是仕远挤出胳膊来，只怕就会摔倒。

　　一阵鼓乐齐鸣，震天的礼花声，只觉得城门外地动山摇，卷起一片硝烟尘土。

　　“出来了，出来了。”城内的儿童欢快的叫着，有几个干脆骑到爹爹的脖子上，睁大眼睛看着那渐渐打开的宣武门。

　　“让开。”庭昭左右开弓，他身形威武，不一会儿就挤到了前面。仕远钻了个空子，他不一会也挤到了前排。

　　“皓仁兄，你怎么不过来。”仕远转过头却不见皓仁的踪影，原来皓仁早就被人群挤到了最外层。皓仁一向是随遇而安的人，他逍遥地走到临时搭建的茶摊前，那棚子离那护城河较远，可是地势却很高，坐在里面却也看得真切。

　　连风正一个人喝着茶，他的脸上虽然寡淡却也似乎对洗象很感兴趣。皓仁要了一壶煎茶，又要了一碟新鲜莲子，他坐到连风对面，却也没有说话，自顾自的喝茶。

　　“兰公子为何一人喝这闷茶呢？”

　　皓仁微微转过头来，把一个碧绿的莲子拨开外面的绿皮，露出白色的莲子来，又挑去里面的嫩芽，扔到口中，顿觉清甜无比，“这不来这纳凉吗？顺便看看这六月的皇城。”他把那碟莲子推到连风面前，连风却连皮带芯咽了下去。

　　不一会儿，只见锦衣卫的仪官们打着小红旗走在乐队的最前边，城门大开，十几头庞然大物从城门内踱了出来。象奴骑在大象背上，将象队引出宣武门。仪官挥着锦棋，象奴接令，那群大象一一列好队伍，整齐威严的走出城门，来到护城河中。

　　象奴手上系着铃铛，大象每挪动一步，便发出清脆的铃声。象奴骑着大象走入护城河，大象的长鼻卷起千层水波，昂头一喷一片雨，惹的近处的儿童直拍手笑着跳起了舞。在这皎阳似火下的大象一见清凉的河水非常高兴，身躯高大，笨拙可爱的大象们在河里打闹嬉戏，时伏时起，并不断地用鼻子喷起一道道高高的水柱，弄得大太阳下水花四溅，一时间下起了晴天雨，消了那炎炎的暑气。空气中顿时清凉无比。

　　皓仁笑道：这锦衣卫是陛下的亲侍，没想到除了侦察、缉捕、护卫之职外，底下还设了这驯象所。每头大象有一间象房，并配一个象奴。这些象奴从遥远的交趾、暹罗、掸国、安南背井离乡来到这异乡，终日和大象生活在一起。这日子久了，“奴知象意，象晓奴语”，象和人之间自然心意相通。据说，这每头大象还都有不同的象名，并被授予不同的“官衔”，低自武弁、高至大将军，按级别食“奉禄”。只可惜那些离乡的象奴连个名字都没有，这些人地位极低，收入微薄，生活却又十分清苦。饱受思乡之情，却连死也要葬在这金陵城内。”

　　“早闻兰公子博学，你这知道的还真不少。连那宫闱内的事情也知道。”

　　“我也只是借花献佛，听这护城河外的茶肆老板说起过。不过，这大象的记性可好了，你若对他不好，可就有的受了，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皓仁撑着脑袋瞅准外面那个揪着大象尾巴的顽童笑道。

　　连风看着那笨拙的大象，他的目光有些游离，沉默了半响道：“若按那象棋这“象”总是该护着“帅”，所有的棋局不都只是 “帅”布下的一棵棋。”

　　“说到象棋，还真的想和冷公子杀他一局。国子监中有几人能赢过你呢？”

　　“好啊，我也很久没有遇到对手了。”连风爽快的答应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忽然变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棋局只是局，当局者迷，旁观者自然清。”皓仁叹了口气，说话的语气却有些低沉。连风注视着眼前的这个莫名神伤的皓仁，他似乎明白了皓仁的话，可是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冷静的旁观着，他的视线越过这高高的朱红宫墙，抬头看着这蔚蓝的苍穹，静的没有一朵白云自然没有一丝风，正午的太阳使得他无法看清楚，一片耀眼的光芒后就是眼前无尽的黑暗，额头的汗水滑过他冰冷的脸，他却定定的睁着一双眼，听着这夏日柳树枝条上的蝉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