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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曝书 ...

  •   六月六,好个艳阳天。人晒衣裳龙晒袍,家家晒红绿。

      从皇城、佛寺、道观到金陵城内外,均有、晒衣、晒书、藏水的习俗。水取五更初用来造酱醋,浸瓜茄,即久收也不坏。城内百姓早早取水造酱,就连那金銮宝殿内亦晒銮驾,彩旗、伞盖等仪仗用具。皇史、史册,宫内的实录、御制文集,天子讲读之所的文渊阁内所藏古今载籍等,也要摆到殿外的庭院中通风晾晒一番,这些书籍经过日晒通风便可防蛀防霉,经久保存。

      三山街一带,书铺林立,伞盖相随,世德堂、富春堂的刻本堪称精刻,各大书铺的铺子外都架起了大架子,烈日下满目的书海,引得行人不免驻足,不少读书的士子停下脚步,掩面捧着书,如痴如醉。莲女经过这琳琅书海,见架上赫然有国子监刻印的《三国志》和《搜神记》,这可比些那经义有趣多了,不由随手翻了几页。国子监的监本印刷精美,官刻本字大行疏,开本宽大,书品装帧无不考究。透过层层的架子看着这书铺,雕花的门帘上面挂着一块金字招牌,上书“继志斋”。这铺子占了好几间,书客络绎不绝,门庭若市。莲女挨近店铺,见铺子内有几个带着巾帽的士子正和老板窃窃私语。

      “老板,我要的东西呢?”

      老板伸出五个指头,那双锐利的眼睛挂着招牌式的笑容,士子压低声音问:“这么贵。”

      老板把脸凑到监生面前,笑道:“各位公子都是继志斋的恩客,连蝇头小利我也不想多要一分,实在已经是亏本的买卖了。”老板眯起一双眼来,那圆润的脸上又多了两个括弧,满脸带笑的回道。那个士子扬起一头的眉毛,瞥了瞥嘴,却没有回话。

      老板见铺子内又来了几位熟客,便忙去招呼,只见老板神神秘秘的吩咐下人取了一本比普通书版面略小的书,便收了银两。莲女不觉有些奇怪,什么书要那么贵,便是仕远以前买的那些禁书也不需这些银两,她把书盖住半张脸,靠在离门口最近的书架后,假意看着手中的《三国志》,一双眼和一双耳朵早就飞到了书铺里,只想滴水不漏的弄清这场买卖。

      “老板,算了,我给你不就成了。”士子半响吐出话来。

      “哎呀!公子可晚一步了,这刚卖给那位公子了。要的话,只有印刷本的了。虽然大了些,价格可以给你减半。”老板回过身来,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他略微提高声音道。

      “我要手抄本的,什么时候可以好。”士子摘下头上的巾帽,有些懊恼的不停的扇着风。

      “林秀才这几日病的厉害,哪有时间写,要等几天。”老板摊着一双臃肿的手,有些为难的道。目光中却隐隐有些担忧和失落,可是脸上却还是挂着招牌式的笑容。

      “罢了,印刷本就印刷本。”士子不耐烦的递过银两便走远了。

      莲女看着远去的士子,阳光照耀着她的脸颊,眼角下的那点红痣仿佛一霎那盛开的红莲,绽放的光芒洗去了连日来的勤劳,那张憔悴的灰蒙蒙的脸忽然明亮起来,她用书轻轻敲着书架,得意洋洋地笑了开来。脸上挂着汗水,此刻却无暇顾及,只因,心中早就绽开了花。

      “又想什么鬼主意?莲女,快点。”姐姐飞快的抓着她的胳膊,步履轻快的往前赶,手中垮了一个竹篮。

      “今天不用弄莲子吗?”莲女不解的问。

      “你怎么忘了,今天是六月六啊!那里的水可清了,去混堂又得白费那银两。”

      只见青山峻岭间有一条瀑布飞流直下,山涧小溪流淌,竹影婆娑,岸边开满了浪漫的野花,穿着衬衣的女子正掬水在河岸边嬉戏,有几个女子干脆脱下了布鞋,露出里面的一双玉足来,她们或坐在溪边的大石上,或涉入浅水,抚着那飞瀑般的一头黑发。

      “你楞在那里干吗,怎么还穿着外袍。”姐姐解开了外面的衬袍,从手中的篮子里取出皂角。

      “我有些热,现在洗了,只怕这身汗又白洗了。”莲女看着那些穿着单薄衬衣的女子,内心的灵魂一下子血脉喷涌,赶紧找了块河边的大石头坐了下来,两条腿浸入清凉的河水,才觉得心里不再火燎般炽烈,看一眼也不算罪过,再说现在已然是女儿身了,她撑着两条胳膊笑意盈盈的看着湖光山色。

      国子监的藏书阁前也立了好几个大架子,仕远正搬着一叠书往外走,他一本一本的把他们陈列到架子上。石榴花下整齐的排列着一排排的书架,架上陈列着经义史籍,有国子监刻本,也有坊间的刻本。更有唐宋元时期的书籍,那些微微泛黄的书还留有油墨的清香,这炎炎的烈日下,火红的石榴花下穿梭着监生的身影,他们的额头早就挂着汗水,那庭中的书也挤满了整个中庭,那些被人遗忘的前朝的书在阳光终于脱去了尘封,历经了千百年岁月的沧桑和几朝的更替却万世流芳,书香满院。

      穿着官府的典籍大人一边登记着书籍,一边满怀感激的道:“国子监什么都不缺,不缺济世的人才,独独缺这人手。”

      “这光供高丽、琉球国派遣来的监生住的“光哲堂”就有百来间,这集贤门外只能增设这外舍。国子监监生数目众多,掌国学诸生训导的学官却只有这不到四十人,这人手哪会够。”皓仁摇着扇子点点头。

      庭昭从供高丽、琉球国派遣来的监生读书的王子书房举着一个书架往庭院内走,那些琉球的监生对着他指手画脚的比划着,庭昭抓着脑袋却浑然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也懒得再和他们比划,把那书架往庭中大力一摆,便靠在书架的影子底下,抓了一本书,“这些藩文倒是写了些什么?”庭昭随手翻了几页,饶有兴趣的翻着,忽然手上被打了一下,皓仁笑着道:“既然是看不懂的藩文不看也罢。”庭昭一扬手,可是,这次却没有发作,他把书扔到架子上摇头晃脑的继续整理书架,口中吹着啸。

      “皓仁兄,你怎么也不来搭把手。快点帮帮我们,怎么出不来呢?”仕远灰头土脸的吼着。

      “可我也正在帮典籍大人登记。哪腾得出手来,你还得感谢我能让你有活干?”皓仁悠哉地靠在廊下的树荫里,他漫不经心的把书叠成一堆,这哪是帮着登记,送上架子把书陈列起来的还不是那些监生。他气定神闲的摇着那兰花扇,手中还端着仆役送来的茶水。

      仕远头上冒着黄豆大的汗,背上早就湿掉了一大半,他和轼郎正搬着一个大书架,却偏偏撞到了藏书阁的东门,进退两难。仕远一分神,胳膊一晃,满架的书从架子上飞扑下来,重重的砸在仕远的身上,仕远只能欠下身子,一本本捡起来,然后奔到庭院里把书一一陈列在大架子上。

      “是因为秦淮河畔的事,庭昭才这么乖乖听话吗?这也实在太不像他了。他怎么会这么快就招降了。”

      “你不也越来越不像你了。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明白,你可真是枉费了斋长大人的一片好意!”轼郎的额角也有汗珠不停的往下淌,可是,他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

      “他果然是可怕的人,被他打了一顿我们还得感激他吧。”仕远看着远处眯着眼睛朝他坏笑的皓仁,一脸冷淡的回道。

      “这要回报当然要先付出,别的监生要在监,我们可就可以跑出去了,这不值了吗?今天皇城外的宣武门外举行洗象节,还有庙会可看,整个金陵城可热闹了。当然,最好玩的还是李公子带我们去的地方。”轼郎搬着一叠厚厚的书,吹落了书上积的灰尘,兴高采烈的往庭外奔。

      仕远被那灰弄得不停地咳嗽,他挥着袖子想要拭去那空气中的灰尘,可那灰却紧紧粘着他的鼻息和脸,怎么也挥不走,释不去。看着挂着汗珠却满脸洋溢幸福笑容的监生,仕远心中的灵魂渐渐涌出不详的预感来,他想起秦淮河畔的事情,不由一肚子苦水却不知向谁倾吐。这时庭昭正从庭外走了过来,这一肚子的苦水不由向那起事件的罪魁祸首发泄:“庭昭,你朔日去哪里了?”
      “要是那日我在的话,或许会掩盖你的光芒。你该怀着孔夫子的敬意感谢我还好没去,才让你脸上有光。沉鱼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门板都倒了。话说,我也不敢再小觑你,不过,这是折的第几朵?”

      “你……”

      “干你的活。”庭昭把堆过人头的书全放在仕远的手中,仕远只觉的手臂一沉,眼前一片昏暗,撞到了一个人,那人却稳稳的累过书来,那人正是连风。连风的额角挂着晶莹的汗,只是,他的眼中却看不出一丝恼人的炎热,只因目光是冰。

      “李公子,走路可得走稳些。”连风冷淡的道。

      “冷公子,你和那小子还客气什么?那日的事情还不都是他的主意。”庭昭勾着连风的肩膀,斜着眼睛看着仕远。

      “那日的事情想来还有幕后的真凶,只怕还不止一个?”连风冷漠的回道。

      “你觉的会是谁呢?”庭昭始终挂着无比耀眼的笑容。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大费周章,下药为何又不下毒药?做人妇人之仁,难成大器,这人实在有些愚蠢。”

      “谁说的?你懂什么?”

      “哦,何出此言?我是不懂?不过,好像你知道的不止这些吧!”连风微微扬起他的下巴,注视着庭昭,他只是静默的看着,只是,那目光却冷的令人发麻。

      仕远对于连风的恐惧也正是此,他的冷漠绝对不是刻意为之,却偏偏有种令对手害怕屈服的魄力。因为,到现在仕远也不明白那个寡言的连风整日在想些什么。在众监生中他总是有熠熠光芒,那是因为他本锋芒毕露,却又不经意的掩盖着那些光芒。

      皓仁虽然总是无法揣测而使人心神不安,可是,连风是那种连揣测的机会都不会给任何人。

      仕远虽然对于庭昭时不时的添油加醋感到恼火,自己早就替他背了黑锅,此刻却胳膊肘往外拧,却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当初的恨意抵消了,反而同情起眼下处于下风的庭昭。没想到庭昭跳了起来,昂起头来,拍着自己的胸膛,
      “我明人不做暗事,药是我下的。这小子替我背了黑锅,够兄弟。那可是塞外的奇毒——血见愁?无色无味,侵入全身血液,算到今天正七日,若不吃了我的解药今日的毒就会进入你的血液。解药只要二十两。你的话,先赊账也可以。反正你说一是一。”他振振有词的说着,这哪是招降讨饶,分明就是挑衅恐吓。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景泰蓝的小瓷瓶,举起手来扬了扬。

      连风沉默了良久,他点了点头,接过小瓷瓶来。庭昭双手挽在胸前,挂着胜利者的欢笑,一幅飞扬跋扈的神情。可是,那雷霆般的笑声转而变成愤怒的惊呼声。连风一把接过小瓷瓶,随手就扔过了藏书阁的屋顶。连风把两叠厚厚的书扔到庭昭的臂弯里,淡淡道:“你这雕虫小技也只能骗骗那些和你一样无知的蠢人。”

      “你还没娶妻呢?你一定会后悔的。竟然敢骂我,是你浪费掉那解药的。你欠我二十两。”
      庭昭追着连风,可是连风却连头也不回,正好经过树荫下的皓仁身旁,皓仁忽然伸出脚来,那厚厚的一叠书挡住了庭昭的视线,庭昭狠狠摔了一跤,好在底下有好几本书垫着,只是那些散乱的厚厚的书撂的他的胳膊一道青一道紫。庭昭正要发作,皓仁蹲下身子,先发至人。扇子却敲着庭昭的脑袋,每一下都让庭昭的脑袋咯噔作响。

      “我是不是也欠你二十两?这么说我也还未娶妻,你是不是也有责任。看来你欠我一条命,你害的我无法娶妻,害的我将来无法有后,你这一下欠了我两条命。你打算怎么还?我得赶紧去向祭酒大人告假,你那药下的那样猛烈,恐怕晚些时辰我便无法活在这国子监了。你爹爹生出你这么一个欠了两条命的儿子,真是家门不幸。”

      “要毒也先毒死那小子,堂堂的斋长大人我什么可能下的了手,那药的药性怎么样?这可是我亲身试过的,那天有没有热血沸腾,你也洁身自好这么久了,那群姑娘伺候的好不好呢?”

      “好的很,好好享受一下拥香入怀的感觉吧!”皓仁向身旁的书柜轻轻一挥,满架子的书飞扑向地上的庭昭,庭昭只觉的后脑勺上此起彼伏的一阵疼痛,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瞬间他被埋在广袤的书海中。

      “书中自有颜如玉。”皓仁踏着轻快的步伐,摇着欢快的扇子头也不回。

      仕远有些不忍,把埋在万卷书海中的庭昭拉了出来,庭昭一把用力抱住他,拍着他的脊背,感激道:“够意思的还是你这臭小子,话说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仕远心中的灵魂却被这突如袭来的一抱弄得不好意思,他一把推开庭昭,拍着肩膀对他道:“谁让我们是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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