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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一石三鸟(一) ...

  •   “李公子,你怎么还穿着监生襕衫,难道是想要让祭酒大人看到吗?”展明脸上有些慌张,说完,他左顾右盼的看着泮池后面的街道。仕远这才发现身旁的监生中没有一个穿着监生绢衣。“你快去换,顺便帮兰公子也换上,快点!”

      仕远看着眼前不省人事的皓仁,心里却有些愧疚。来不及细想,就跑回矩字六号房,矩字六号内正有监生在帮连风换衣服,连风却没有半点反应,即便是此刻,昏迷不醒的他还是冰冷的有些可怕。仕远看着柜子里的衣服,不免发出了惊叹声。光颜色就令人眼花缭乱,翠蓝、天蓝、葱绿、柳绿、雪青、珊瑚、莲红、雅紫,甚至还有月黄和水红的直裰,要知道红和黄是国色,同时也是朝廷禁止的颜色。这个李公子也实在太胆大妄为了。光款式还有直裰、道袍、深衣,仕远的手抚摸着梨花木柜子中的衣服,缎子、表绫、绢罗,丝绸、绉纱织就的袍衫,那是心中的灵魂一辈子都无法触及的。做工极其雅致,在衣缘处还绣着银线织锦缎的花纹,上面的花纹也不尽相同,有莲花、有忍冬、有牡丹花,经变形夸张后穿插一些枝叶和花苞的纹样,看上去既大方端庄又华丽无比。仕远随便抓了一件直裰换上便奔回了矩字九号房。

      皓仁的衣服正如他的人一样,除了月白、牙色、葱白、水玉色外实在找不出其他颜色了,甚至对于仕远心中的那个灵魂来说,实在分不出这些颜色究竟有什么区别,随便抓了一件直裰。虽然只要把皓仁外面的衬袍脱去就可以了,可是心中的那个灵魂却踌躇不前,若不是外面监生的催促声,可能到太阳下山他还没有完成,他畏畏缩缩的才帮皓仁换好了衣服。

      “终于等到朔日了,我们终于可以快活一下了。”轼郎拍着他们的肩膀,“你们不能小声点,国子监的后门虽然没有皂吏值守,可你们大声喧哗,难道想让监丞大人听见吗?”监生们这才意识到,个个垂下了脑袋,压低了嗓门,深怕误了今日的大事。

      远处传来系在车上的和、鸾响铃的声音,展明这才放松了一幅警惕的神情来。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人。轼郎走上前去,有些不解的问道:“沈公子呢?”

      那人毕恭毕敬地向轼郎行了礼,“我们家少爷没法来了,所以才派小人来的,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了。只等那两位公子了。”

      展明的脸上露出一丝害怕来,此刻,他变得毫无底气。若不是一旁的轼郎,此刻或许他只想打道回府,轼郎却临危不乱,看着不远处走来的几名监生,一脸坚毅的说道:“一切依计行事。”那种语气非常坚定,即便是泰山崩于前也色不改 。监生们把皓仁和连风扔上了马车。大家终于舒了一口气,脸上都露出灿烂的笑容来。

      此刻的仕远正靠在门口,脸上却是非常古怪的神情,他想起刚才的一幕来。展明用哀求的语气对他说:“九命猫没来,现在能对付他们的只有李公子了,李公子的爹爹是吏部尚书,他们再怎么样也不敢得罪你,我们就不一样了。”

      轼郎在一旁无奈的说道:“最后还是被九命猫摆了一道。不过,好在我们还有最后一张王牌。李公子,你一定要死死的守住这扇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翻船了,大家都会淹死。”那种语气像是恳求劝诫,却更像是威胁。

      展明把耳朵贴在门扉上,“里面怎么还没有动静,九命猫的药会不会下的太猛了。”

      “猛烈才好,就怕他们醒的早,快去叫几个姑娘来,多叫几个,只怕她们抵不过。”轼郎斜着眼睛对着小厮说道,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色来。但是,很快他就沉着一张脸,看着老鸨带来的几个女子,几番打量后摇了摇脑袋,“要上等的货色,这种货简直是辱没了两位公子。”又换了好几个他才点头让她们进去。

      仕远透过远处的窗向外看去,十里秦淮河,金粉楼台,画舫凌波,鳞次栉比,船首尾相衔,船上挂了一串串红色的灯笼,仿佛火龙一样蜿蜒流转在河面上。舟中宴歌弦管,到处都是丝竹之声,绵绵不绝于耳。女子执着团扇,凭栏轰笑,那笑声却有些落寞和世故。纨绔子弟,富贾豪绅,风流雅士,三教九流,纷纷涌入这充满胭脂味的秦淮河,秦淮河是夫子庙前的泮池,本是举办科举的贡院,流连在此的多半是些未入仕途的士子。那些本该精于学业,满口仁义道德的士子青天白日就紫醉金迷,男欢女爱,纵情地虚度着大好的年华。

      仕远心中的灵魂有些苦闷,她的大半辈子都是在劳作中度过的,哪有时间紫醉金迷,对于她而言浪费时间都是一种罪过,她有些同情那些卖笑的女子来,想到同流合污的自己,不由哭笑不得,她的心中有些许感慨。摇摇晃晃的船让他有些倦意,连日来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最后靠在门口睡着了。

      皓仁悠悠地醒转过来,一时间有些恍惚,脑袋还是昏沉,朦朦胧胧看见对面坐了一个人,那人正襟危坐,脸上却有些冷淡,那人正是连风。连风喝过一杯酒来,旁边的女子们争先恐后的帮着倒酒,她们看着眼前这位公子早就魂不守舍了,只是那位公子实在有些冷淡,连正眼都没瞧过她们一眼,这激起了身旁女子们的好奇心和征服欲。若是这位公子长相普通,她们倒是求之不得。偏偏那位公子相貌举止,连举起酒杯的模样也让他们有些神魂颠倒。

      “冷公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皓仁在腰间摸索着,显然仕远没有忘记他的折扇,他气定神闲地摇着纸扇,反而笑得特别灿烂,对于此刻为何置身于此反而不在意,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神态。那些女子们看着这个含着笑靥的公子,马上掉转了枪头,面前的白衣公子似乎更解风情,她们自然而然的分成了两拨人。一想到伺候的好,就有丰厚的打赏,个个使尽浑身解数,有些还埋怨今天没有好好地打扮一番。

      “姑娘们,弄些小曲听听。谁弹的好,有重赏。”皓仁笑着说道。

      连风一个人自顾自的喝酒,也没有回答。连风喝酒的速度都非常快,那种义无反顾的举起酒杯的神情有些清冷。

      皓仁看着酒杯中的酒,脸上却有些冷漠,“难道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逼我就犯了吗?难道我不可以帮他们加一条生事告讦,这条可是祭酒大人定的,那要比我这个斋长说的有分量。我只是无辜的受害者。下个月的斋规还得重新修订一番。冷公子,有何高见呢?”

      “有规矩才有方圆。”连风手中的酒杯没有停下,他仰着脖子一饮而尽,没有任何迟疑,他已经喝完整整一大壶酒了,可是却丝毫没有醉意,冰一样的容颜从未消散过。

      皓仁轻摇着的扇子忽然停了下来,“规矩只是人定的,有那么重要吗?规矩就是拿来破坏的。”他的脸隐没在灯火中,可是脸上却浮现出笑容来。

      连风停下手中的酒杯来,显然他有些不太相信听到的话。只是,他似乎也不想听到对方的答案,他冷冷的说道:“国子监你不是最守规矩的吗?”

      皓仁把白皙的手撑着下巴,他用扇子敲着桌子附和着旁边的琴声,“是有不是,可有不可。今天不就犯了规矩吗?话说,冷公子也犯规了,有违学规,违者痛决。让我们干一杯。”

      “你一直这么反复无常吗?”连风继续喝着酒,只是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冷漠了。

      “你难道第一天认识我吗?你把酒喝光了,那我喝什么?话说,我还要感谢这些乖巧的监生,既可以破坏规矩,还可以有酒喝。”

      连风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喝酒,他那种喝酒的样子更像是和自己有仇似地。最后,他直接抓起那一壶酒来。如果可以,他多么想要停下手中的酒杯来,如果可以多么想要喝醉,如果可以,他多么想要停下脚步来,只是心中的前尘往事开始袭上心头。几杯酒下肚,心中热热的,身上却是火辣辣的,可是,他的脑袋却还是清醒的,如此清醒在喝酒时反而是种罪过。他的脸上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来,只是那个表情一闪而过。但却无法逃脱对面看似笑意盈盈却飞快挥舞着扇子的皓仁。

      “如果不是在国子监的话,你是我最想交的一个朋友。”连风把手中的酒壶碰了一下皓仁的酒杯,脸上却还是那么冰冷,可是说的话又似乎是他的心所希冀的。

      皓仁伸长脖子,痛快的喝下酒杯中的酒,“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如果,谁会相信这种事情,难道你会信吗?”皓仁有些苦笑着举着空荡荡的酒杯说道。

      连风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过了一会儿,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他的笑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气质,只是那种笑让皓仁也分不清是冷笑,还是发自内心的笑,因为那种笑实在太淡了,淡到了无痕迹,稍纵即逝,“我们无法成为朋友,但也无法成为敌人,所以只能成为不相干的人。”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我不会成为你的敌人呢?又或者我会成为你的八拜之交。”皓仁手中的酒杯还是没有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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