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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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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平二年,初冬。
今年的冬天来得极早,明明还未至数九,却已冷得伸不出手来。
屋内燃着炉火,苏合香在暖烫热气的蒸腾下弥漫开来,让人微微的有些眩晕。苏宸卿合上手中的书册,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即披上银白狐裘,套了皮筒子在手,穿过黑檀雕花漆门,沿着游廊缓步去向中堂。
未至转角,便传来两个少年交谈的声音。宸卿隐去脚步,侧身闪到廊柱后含笑偷窥。
略为年长的少年穿着靛色深衣,将裹着绀色棉袍少年的风帽系好,尔后压低了声音,食指向上竖了竖,“听说上面这几日闹得不可开交,骊黄,你可曾听宵蓝大哥提过?”
骊黄一把捂住少年的嘴,有些惶急:“骐墨,你逾矩了。”
骐墨握住骊黄的手揉捏着,脸上露出一抹坏笑,“逗你呢,莫急莫怕。”
拍开骐墨作怪的手,骊黄啧了一声,别过脸不愿理睬。
骐墨隔着风帽拍了拍骊黄的头,“那事闹得很大,你应当知晓的。”
骊黄眸色深浓,定定看着骐墨,“你我俱为主人近卫,职责所系唯有忠心护主。”
骐墨拉过骊□□冷的双手放到掌心慢慢揉搓,“主人与我的恩情,唯有以命相还。若非遇上主人,我早饿死荒郊了。”
骊黄轻颤了下扯住骐墨的衣袖手指绞紧,面上却扯出一丝微笑,“骐墨,谢谢你记得我。我不敢想,那日怡情馆主本是准备……”
骐墨将骊黄轻轻拥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低柔相慰,“真是笨,我答应过的事如何会忘记。”
宸卿正想出言宽慰,却被一把华丽的声音抢了先。
“呵,骐墨,你小子最近可是把胆儿养肥了,我们骊黄什么时候笨了?虽然是事实没错儿,但是当着人家的面说出来,可就不厚道了呢。”一青年身着紫色纱衣闪到二人面前。
看着来人妖娆的眉目,骐墨微微挑眉,“摇光大哥,你我并无仇怨,劳驾存些良善之心,莫要离间他人。”言罢径自牵着骊黄的手准备离开。
摇光摇了摇手中的桐骨扇,拦在两人身前,“我们骊黄何时归你管束了?骐墨,你管得忒宽了。”
“我平日里虽尊你一声大哥,若真动刀枪,我骐墨却不惧你!”
摇光做作地拍了拍胸口,仿着那戏园里小旦捏紧了嗓子,“呀~奴家适才多有得罪,壮士饶命——”说着还甩着袖子行了一礼。
骐墨也未搭言,手腕一扬三支袖箭便直奔摇光面门而去。
摇光错身避过,也不着恼,依旧涎着脸调笑,“怎么,急着拐我们骊黄小登科?”
将骊黄挡在身后,骐墨抽出软剑刺向摇光命门,将他逼至中庭。
摇光用桐骨扇架住软剑,嘴唇开合,似是说了什么。
间隔较远,摇光声音又轻,听得并不分明,而骐墨的脸在摇光说完后黑了下来,一篷银针不知从何处射出,将摇光的退路尽数封死,眸中燃着滔天战意。
摇光看着动了三昧下手不留情面的骐墨,终是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精神来专心应对。
宸卿走到骊黄身边,语意悠然,“骐墨在意你,你可知道?”
骊黄一惊回身行礼,面上似喜似悲,“骐墨是重诺之人,他对我不过因为小时的戏言。摇光哥哥知我心意,总是帮我,可他的在意终归不是我要的那般。”
宸卿望着墙头探出的一枝素梅,问骊黄:“你不问,又如何知道?”
看着还乱作一团的两人,骊黄怯怯地摇了摇头,“主人,我存的本是非分之想。这样便好,问了,他怕是连见我都厌恶。我不能。”
“骊黄哥哥这是关心则乱了,娘亲?”
开言的是个七八岁的男孩,比同龄的孩子要高些,尚未长开的脸上已经能看出日后的俊朗。肤色不同世家子惯有的苍白,偏向麦色,双颊透着淡淡的粉色。
宸卿颔首,笑着摸了摸男孩的头,觉着几日没见好像又长高了些,“怎么舍得回来了?”
男孩脸上是故作的老成,别扭的让开头顶拍抚的手,“梅园的绿萼近日该开了。”
帮商儿把披风拢紧,宸卿不以为意地笑了,“正巧昨日开了,是先去探梅还是回房与我说说近来的热闹?”
商儿低头牵起自家娘亲的手,闷声说道,“饿了,想吃杏酪。”
宸卿一时欣喜,揉乱了商儿的头发,看着他闪躲时脸上的羞窘,心情愈佳。眼光扫过中庭,唤起还在缠斗的二人,“骐墨,骊黄有事寻你,把该问该说的一次都了结了。摇光,半个时辰后到书房来,需差你走一趟。若是打得不尽兴,待到年上自去演武场,立生死状打个过瘾。”
摇光、骐墨闻言立时蹿了过来,撩起衣袍半跪请罪。
宸卿牵着商儿渐行渐远,声音随着寒风飘回,“让朱雀在内府辛苦些,那些个碍眼扎手的,扫了便是,没必要让阿毅烦扰。”拖曳出漂亮弧度的狐裘渐消在游廊尽头。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苏宸卿,时年二十四岁有余。东洛上京人,育有一子,夫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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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漫起尘砂掠过边城。
城堞之上,抱关郎手中扣着印章有些犹豫。值守边城日久,他对自己识人的眼力还是颇为自得的。眼前这人虽袖手含笑,顾盼儒雅,可看似写意的站姿却隐隐透出威势。一个商行的东家,如何会有这般气度?抱关郎正待退回文牒,却又想起前几日接到的密令,沉吟片刻,终是落下印章,放其通行。
看着迅速离去的商队,抱关郎放飞了一直踞立左臂的燕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