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颜（男子篇）》青红浅碧

1、素骊

　　前殿的丝竹声已响了一阵又一阵，嬉笑之声隐隐约约。
　　素骊在后殿听不真切，全然像是做梦一般。
　　她听了一会儿，搁下手里的碧玉梳，拿过胭脂将唇描得愈加鲜艳，而后向着铜镜微微一笑。镜里的女子已是极为明妍秀美，妆容精致，挑不出一点瑕疵来。
　　她这才缓缓合上妆奁，起身走至窗边。
　　黑色束腰舞衣用金线绣着九只凤凰，腰间垂着数条红缎白玉腰坠，香肩半露，细长的红色流苏从肩上松松垂下来，臂弯里一黑一红交织的披帛也顺势垂落在地。
　　她的手足上俱戴着银铃，轻走几步，便带起了接连不断的清脆铃声。
　　铃声才响过不到片刻，房门已被叩响。
　　“骊姬小姐，您准备好了吗？”
　　素骊面容无悲无喜，只静静跪坐在窗前不答话。她的目光穿过窗外张扬的檐角，落在远处一片黑沉沉雾蒙蒙的天上。
　　门外侍女见无人相应，已自作主张进了屋来，跪到素骊身边，轻道：“骊姬小姐？”
　　太久的沉寂让整个房间都静了下去，素骊慢慢回首，盯了她许久，又将目光复又转回去，缓缓道：“快下雨了，国主的晚宴是否照旧进行？”
　　“是。”侍女恭敬地回答，“就等小姐了。”
　　素骊抿了抿唇，拂衣立起，又是一阵清响，只道：“那就去吧。”
　　前殿灯火通明，宴会已进行到一半，客主兴致正酣，觥筹之声络绎不绝，素骊随侍女行至一侧，默默等候在那里。
　　身后有人静默着跟来，与她一并立在帘后。
　　素骊微一偏首，目光隐隐一转，只定定瞧着那人。
　　白衣的少年抱琴立在她身后，笑容温朗，只看她道：“一切安好？”
　　素骊抿唇，只轻道：“甚好。”
　　简单的两句对话之后，两人复又陷入了沉默。
　　半晌过后，素骊伸手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横颜，我怕。”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很温暖，指腹上留着常年习琴留下的细茧，将素骊苍白的手完全包裹其中。听得素骊此言，他缓缓笑了：“素素竟也有怕的一日。”
　　面前少女抬首轻瞪他一眼，一张秀美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的生气，看上去比先前那种冰冷沉淀的美要舒服许多。
　　“莫怕。”季横颜如是低声答她，“素素，你记得，你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来害怕的。”
　　素骊容色沉静，目光转向季横颜，她依稀能看到少年唇角淡淡的微笑。
　　季横颜素来都是淡定自若之人，此行陪她同来这华国晋见华国国君，也是险象环生，却每每都逢凶化吉，皆因季横颜对她的全力相护。
　　素骊乃燕国公主，燕国只是小国，多年来依附华国而生存，而今华国的新任国君方才继位无多时，便起了攻占燕国之意。燕国素骊公主号称燕国第一美人，自幼与相国公子季横颜青梅竹马，早在年前便已文定，熟料这一场战火将两人推上了两国纷争的风口浪尖。
　　华国攻破燕国都城的那一日，屠尽燕国十六城的男丁，季横颜当日因身处华国打探情形而幸免于难。
　　整个燕国哭声震天，失去了丈夫、儿子和父亲的老幼妇孺彻夜号哭，身处深宫的公主素骊日日听着举国的哀号夜不能眠。她的父亲、兄长俱被屠杀，宫中唯一能掌管事务的皇后也因受到惊吓而病倒。
　　无奈之下，素骊领着满宫的老幼妇孺，跪在了华国国君萧依白面前，恳请他放过燕国其余百姓的性命。
　　面对长跪不起的素骊，萧依白只提出了一个要求：一舞换一城。
　　素骊公主跳一支舞，他便放过燕国一座城池的百姓。
　　整个燕国共十六座城池，也就是说唯有素骊为萧依白跳满十六支舞，他才肯放过燕国。这样一句戏言听来十分滑稽，然而此等荒谬可笑的交易，如今却是燕国唯一的活路。
　　不忍再面对响彻在故国上空的悲泣之声，素骊终于同意萧依白提出的要求，暂离燕国，随着华国的大军来到华国皇宫，为燕国求得最后一线生机。
　　昔日万千宠爱的小公主此刻心头依旧惶惶，虽得季横颜慰藉，却仍是怯怯，她偏首向季横颜道：“若是，若他只是……”
　　若萧依白此言此行只为戏弄于她，那燕国该何以为继？
　　季横颜伸手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温柔地笑道：“左右不过一个死字，得与燕国举国共享生死，素素又怕什么呢？”
　　素骊的目光如同燕国清澈的江流，水波里旋着涟漪，却又慢慢平息下去。
　　身后帘子一挑，侍女轻道：“骊姬小姐，请。”
　　她深深看了季横颜一眼，红裙转曳，青丝如瀑，手臂上的披帛如锦云飘飞，少女安静而优雅的侧颊带着从容的笑，转身踏了出去。
　　季横颜只静静一笑，端坐下来，伸手挑起了第一根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