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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无人不知岁月 ...


  •   都说山中不知岁月,曾青青却能仔细的记录着每天的日升日落。
      她也不用什么工具,甚至没有用心去记。但每天睁开眼睛后,从豁口处透进来晨光的景象,却总能让她记忆深刻。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
      她的脑海里自发长出了棵摇晃的矮树,浑身恶臭,一天一片叶子的生长着。
      曾青青叹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些丑陋的树叶子,每天都要来她面前招摇个好几次。
      她已经吃不下任何草类了,只靠着严杨北带回来的一些野果充饥。偶尔,还有已经死去还来不及腐烂的动物肉块。
      他甚至还带回来一盒潮湿的火柴。
      曾青青利用照进山洞的阳光把它们晒干,终于吃到了稍微像样些的食物。
      小麻雀恢复的很快,能够拍着翅膀绕着岩洞飞行之后,它就径直从豁口飞下,飞出悬崖,朝下面碧绿的森林飞去了。
      曾青青很是羡慕,自己的肋下仿佛也生出了凛冽的寒风,刮得她双目迷离。情况在逐渐变好,她却日渐消瘦。
      胃口变差了,体质变弱了,她用手就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有些浮肿,小腿也是,硬邦邦,胀得难受。
      她尝试着恢复日常训练,马步劈腿下腰等等,她甚至央求严杨北带她上到地面,去到危机四伏的丛林中去。
      严杨北恍若未闻,替受伤的动物包扎好伤口,独自去了地面。
      曾青青跟着走到洞穴入口处,带了块有尖锐棱角的石头,隔一段就挖出一小个浅坑,用长了指甲的手指抠住,一点一点往上爬。
      竟然也爬上去一段路。
      通道上方传来清浅的呼吸声,曾青青趴着没动。
      对于严杨北,她是不怕的。
      自从知道他的本体是兔子,人类的惯性思维让她放松了警惕。
      一只兔子,一只为了化出人身救死扶伤的兔子,能怎么威胁自己?
      甬道一片漆黑。她两只脚都踩在石头挖出的浅坑里,脚趾头绷紧,一只手指抠着土,另一只手继续用石块挖凿。
      麻雀放走了,野狗放走,甚至毒蛇也放走了——她当然也能走的。
      声音越来越近,严杨北似乎也料到是她,爬行的速度不块。曾青青又往上爬行了半米后,他才出现。
      脸是看不到的,即使近在咫尺,也没办法看清轮廓。
      这是真正毫无争辩的黑暗。
      两人对峙了一会,氧气开始减少,曾青青觉得胸口发闷,鼻子发酸。
      她握着石头,瞪大了眼睛也看不清前方的道路,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其实很少哭,以往的经验里,哭没能帮得上什么忙,还容易成为被嘲笑的把柄。
      但这时却忍不住哽咽出声,她想起那只月光下被亲吻的麻雀。
      受了伤,离群失势,还能被异族这样当宝贝似的照料亲吻。如今一旦恢复,也只要毫不犹豫地朝着蓝天密林振翅飞去,就又能自由翱翔,俯视生养自己的土地。
      而自己,却偏要被困在这地下洞穴,连温饱都要忧愁。
      她越哭越大声,眼泪落在手背上,烫得心悸。
      黑暗里一阵悉悉索索,她觉察他伸出手,在她脸上抹了一下,又凑过脸,一下一下地亲在她脸上。
      虽然没有月光,那温柔却更加叫人心醉。
      曾青青扔了石头,伸手揽住他脖子,热情地回吻他。
      严杨北停住了动作,直到她有些尴尬地移开脸,才又凑过来,一板一眼的回吻。
      他的记忆力确实不错,连曾青青不小心咬到他唇瓣都记得,力道巨大,当真咬得她下唇出血,满嘴腥咸。
      甬道里的氧气越来越少,严杨北拉着她慢慢出了甬道。
      两人一前一后从长着浓密茅草的洞口出来,一抬头就是灿烂到刺眼的阳光。鸟鸣声犹如天籁,一声一声,随着透过林梢的光斑,在林间跳跃回荡。
      曾青青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见严杨北回头看她,哈地大笑出声。
      严杨北愣了一下,也跟着笑起来。
      曾青青扑到他身上,带着他打了几个滚,又亲了两下,最后笑得喘不过气了,才仰躺在草丛上发愣。
      天蓝得正好,浮着的白云也不多不少,风里夹着不知名野花的甜香,吹在沙沙作响的长草尖上,偶尔还有青绿色的蚱蜢从头顶跳过。
      心里空荡荡的,又满满的,那棵丑陋的树,却又在眼前摇曳起来。
      曾青青用手抚了下草叶,“严杨北,谢谢你。但是,我想回去了。我家就在那些报纸上写的地方,我想回去了。”
      严杨北没吭声,姿势怪异地坐着。
      ——他身上的毛发已经蜕到了很尴尬的位置,腰上围着破旧的布片,大小腿还是兔子的形状,但已经在练习直立行走。
      看着他忍着肌肉拉伸的痛苦在山洞里走来走去的样子,曾青青总能想到那个著名的童话。
      蜕去兽骨,化出人形,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幸好,他能说能道,语言能力突飞猛进。
      严杨北抬头看了看天,又去看林间飞来飞去的鸟雀,半晌,才点头。
      他伸手在她粘满泥巴的脸上抹了两下,也笑了下,蹲下来:“你教会我报纸上的事情,我就送你回去。”
      曾青青点头,拍手站起来,见他还坐在地上,忍不住又蹲下来:“你真的那么想当人?为了你的恩人?”
      严杨北摇头,摇到一半又停下,表情有些茫然:“变成人不好?我很喜欢人,虽然光秃秃的,不是很漂亮。”
      他这一口普通话已经勉强算得上标准了,说出的内容却叫人无奈。
      “什么叫光秃秃的啊……”曾青青目光不由得就往他腿上看,“长毛……算了,你要学什么?我教,教完了,你送我走!”
      她用力地吸口气,颇有些舍不得,重新蹲下来,示意严杨北带她回洞穴。
      严杨北却先于她蹲下,背朝着她,做出了背人的姿势。
      曾青青呆了一下,四下一张望,也顺从地趴到他背上。
      严杨北耳朵抖动了一下,很快窜入草丛,背着她灵巧地跃向前方。
      曾青青连忙闭眼,还是有大量的草叶戳刺到眼睛。一直到出了草丛,她才努力睁开又痒又疼的双眼。
      严杨北突然站了起来,一连走了好几步,才又重新蹲下,往前跃进。曾青青小学时候就知道“飞奔”这个词了,像风一样快,像闪电一样快。
      可这时,她却觉得他似乎真的要带着自己飞起来一般。有时他跃得高了,曾青青就能觉察到头顶擦到树干,挨近鸟巢、果实。
      这要是在荧幕里,那就该远景特写交替着大拍特拍的经典镜头。
      他们在水边停了下来。
      那就是曾青青那天洗漱藏身的河,不过两月多,岸边已经密密麻麻长满了蒿草地衣藤蔓。
      要不是那块大圆石,曾青青几乎认不得它了。
      严杨北找些干净草叶,蘸了些水帮她擦脸。曾青青倒也配合,端坐着任由他折腾。严杨北擦完,又凑过来蹭了下,端详着说:“她比你矮,比的头发短,比你的眼睛小,我不知道她叫什么。”
      曾青青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她”指的谁,张张嘴巴没接口。
      严杨北又亲了她一下,“喜欢是不是就该这样亲,还是要咬?咬出血不疼?我已经记不得她的气味了,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曾青青蓦然有些烦躁,推开他:“喜欢的话只能喜欢一个,亲也只能亲一个。”
      严杨北果然退开,曾青青瞪眼:“你不喜欢我?”
      严杨北摇头,又点头:“我喜欢她,也喜欢你。为什么只能一个?”
      “你有几个母亲?几个父亲?喜欢当然只能有一个!”
      严杨北沉思了会,似乎明白了,曾青青一笑,正要靠过去,却听他说:“我将来去你们那里找她,亲她,喜欢她。只喜欢她一个。”
      曾青青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硬了,“……这也太无情了吧。”说着,又把脸凑了过去:“你真的不喜欢我?你喜欢我,我也会喜欢你。”
      严杨北摇头,“你脏,去洗干净,我在这里等。”
      他这脏字倒没什么特殊含义,听在曾青青耳朵里,却别有一番深意。
      她三两下脱了衣服,走到浅水处,心里那个棵矮树又一次成长起来。河水很凉,往褒了说是沁人心脾,往贬了说就是刺骨入髓。
      她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大步往深水处走了几步,把整个小腹都浸入水中。尚算白皙的胳膊捧了些水,哗哗哗地直往身上浇。
      她冷得浑身哆嗦,却有股异样的痛快淋漓之感。
      严杨北在岸上看了一会,表情跟游客观赏动物园没什么区别,觉得没意思,也解了破布,下到浅水里擦洗。
      曾青青自嘲一笑,仿佛突然清醒过来,醍醐灌顶。徒有其形而已,自己居然迷上只野兽!
      她先上了岸,又把衣服也洗了,穿到身体,平躺到大圆石上晾干。四周围依旧会有鸟雀扑棱翅膀声,这时却不觉得怕,只觉得烦躁。
      严杨北的背脊可真漂亮,从肩到腰,一整个弧度犹似希腊雕塑,只可惜疤痕太多,好似石膏上面滴了沥青。
      两人一直到黄昏,才慢吞吞地回了山洞。
      一个自觉看清了前路,做人,果然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一个好似听懂了天书,做人,原来连舔蹭都得限定对象。
      半夜里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曾青青闭着眼睛躺了会,实在睡不着,顺着藤蔓从豁口爬下来。
      悬崖这边的地面上积满了谁,还有些小小的蜗牛在附近爬来爬去。
      曾青青找了块干净的地面坐下,掂了一只蜗牛,弄掉外壳,闭上眼睛打算吞食——类似事情她做过不止一次,本以为肠胃已经适应了的,这次却禁不住一阵阵呕吐感往上翻涌。
      即使闭上眼睛,也不能阻止对手上那股湿滑蠕动感觉的厌恶排斥。
      她把蜗牛放下,小小的东西立刻黏黏糊糊地逃走了。
      山洞里又阴又冷,曾青青在暗处坐了会,胸口闷得发慌,就又往前坐了坐。夹着雨丝的冷风打在脸上,刺激得神经末梢都颤抖起来。
      她摸了摸肚子,认真的数起来,一天、两天、三天……随着数字的叠加,她的脸也越来越白。
      “饮食不规律,也很容易导致生理周期絮乱的。”曾青青这样安慰自己,上齿咬在下唇上,用力地像是要把血肉都生咬下来。
      爬回豁口上方的洞穴前,曾青青狠狠地在自己小腹上擂了一下,力道大得眼泪花都渗了出来。
      重新躺下时,她又想起了那滩冰冷的河水。心里那棵丑树,终于长出了个完整的形状,每一片叶子上都长着婴儿脐带般的经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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