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园夜话》西江橙

10、小靥

　　青州李子墨，曾在军中做过营长，后来因左腿筋腱断裂而退伍。孤身一人住在杏花坊，靠卖酒为生。也曾有杏花坊的歌女看他气质不凡想托付终身，然而他坚决不肯，渐渐也就不再有媒人来找他。
　　一个冬夜，李子墨已经入睡，忽然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大惊摸黑探去，感觉有女子咯咯笑着靠了过来。点亮烛火查看，姿色清秀美丽，妩媚如同桃花。李子墨正色诘问女子的身份，女子笑道：“实话告诉您吧，妾身是鬼，平日混迹于杏花坊。听说您这个人很有趣，所以想来见识一下。”李子墨冷冷质问说：“鬼又怎么会有呼吸，又如何白日行于人前，小娘子你是狐是人？”女子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回答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鬼，听您这样说，也许我是狐”李子墨哭笑不得，女子坚决不肯离去，李子墨就只好由她。
　　女子每天拂晓就走，夜间到李子墨的屋里来，穿梭来去十分熟稔，渐渐李子墨也习惯了。有几次李子墨去送酒，看见那女子在台上唱歌，声音细腻好听而且响亮大方。向周围人询问女子的讯息，据说叫做小靥，这个秋天刚来杏花坊，其余底细则是不知。
　　两个月后的一夜，小靥没有如往常一般来李子墨的房间，李子墨感到担心，于是出门沿路寻找，看到有群少年提着猎物有说有笑地路过，其中一只火红皮毛的狐狸见了他哀哀鸣叫。李子墨上前恳求少年们把狐狸卖给自己，对方慷慨赠予。回到家里，李子墨为狐狸裹了伤口，那只狐狸便翻身重化为小靥，眼泪汪汪地拜谢他。李子墨指着小靥心口说：“这下知道你自己是狐狸了吧？”小靥嘻嘻笑起来，解释说：“抚养我长大的母亲是一只鬼，我自己也就一直浑浑噩噩。几个月前鬼母去投胎，我就到人间来玩儿了。啊呀，刚才的事情我要怎么谢谢你呢？”李子墨开玩笑地说：“你不来我这里，就是恩惠了！”小靥会意，犹豫了一阵然后正色说：“不如我拜你为义兄吧。”李子墨欣然应允，于是从此与小靥兄妹相称。李子墨把小靥介绍给相熟的朋友，但并没有公开她狐狸的身份。
　　小靥逢人总是笑吟吟地，有人调戏她也并不拒绝。李子墨批评她，然而她置若罔闻，李子墨说得严厉了，小靥就辩驳说：“别人如果真心待我，我也真心待人家。别人和我开玩笑，我与他们开开玩笑也不妨。我的性格就是这样，难道让别人感到开心还是过错吗？”终究不肯有丝毫收敛。而小靥生性古灵精怪，也没人真能占到她什么便宜，李子墨就不再责怪她。
　　李子墨好奇狐类都有什么神通，询问小靥，回答说：“我的法术都是鬼母教的，不过是些障眼法罢了。”没过几天，家中来了盗贼，用刀架在小靥颈项上，逼迫李子墨取钱给他。然而盗贼话音未落，就觉得眼前一花，自己身处某公堂之上，两旁站立的差人都是青面獠牙的鬼怪，妖魔在四周高呼狂叫，俨然是阴间的官曹。盗贼不由心胆俱裂，跌坐在地挥动手足，牙齿格格有声。等到重新恢复神智，发现自己已经被李子墨五花大绑，小靥在一旁拍手笑道：“哈！自以为是江湖中人，见了官竟然还惊骇成这个样子？”盗贼明白遇上了懂得法术的异人，连忙叩首求饶，被李子墨教训一番后赶了出去。
　　那以后，小靥会法术的名声就被泄露了。渐渐很多人要求看她的本事，小靥就在歌舞时加入些小技巧。比如在掌心放出烟火，从空气中无端洒下花瓣一类，表演起来效果很好，每次出场能得到比以往多两、三倍甚至四、五倍的赏银。小靥把多余的铜钱都扔进李子墨家两口空缸里，从来不过问多少，扫地得到的尘灰渣滓也一并扔进去。李子墨习惯了她行为有异于人，也就听任小靥胡闹。
　　如此数年，有一晚小靥忽然露出忧愁的表情，郑重地向李子墨告别。李子墨惊讶地询问她有什么事，她却不肯说，只是叹着气交代李子墨：“小妹这次离开，不知还能不能回来，如果一年后都没有音讯，一定就是与你阴阳永诀了。相识一场，如果惦记我，请在每年清明时向那两个贮钱缸里各浇一杯酒，小妹感激不尽。”李子墨想要送她一程，她也不许，伸出纤手在李子墨眼前抹了抹，使他昏睡过去。等李子墨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午时了。
　　李子墨等了足有一年，终于再没有小靥的音讯。心中难过又沮丧，于是经常望着那两口空缸发呆。到了清明时，想起小靥临走前的嘱咐，便焚香沐浴，向两个贮钱缸中各浇了一杯酒。此时身边忽然出现一缕清风，盘旋他周身良久才消失。李子墨很惊异，认为那是小靥的魂魄。此后每逢清明都会祭奠小靥，清风也总会应约而来。一直过了三十年，清风不再出现了，李子墨猜测那是小靥已经投胎重入轮回，但还是会向缸中浇酒。
　　渐渐李子墨年纪大了，行动不便，便雇了伙计料理店面。一次，新来的伙计搬动酒缸，不小心打漏了贮钱缸的一角，看见里面金光闪烁，于是报告了李子墨。打开两口大缸，才发现里面是满满的两缸黄金。李子墨露出很难过的神情。于是众人一再诘问，李子墨亲自讲述了以上的故事，之后不久在家中安详地死去了。当时有一位胡姓书生，根据此事写了一篇《李小靥传奇》，文采情节都引人入胜。我还特意拜读了那篇文章。

　　朴园主人评论说：小靥的烂漫可人是众人都很容易看见的，然而个中的细腻心思连她的义兄也是后来才注意到。善用容貌与智慧保护自己，能用浅薄的障眼法吓退盗贼，是狡黠；贮存铜、灰使其成为金子，又化作清风抚慰义兄，是仁义。小靥这姑娘怎么是人间能够见到的呢？有谁说男女之间非要走到襄王神女的地步呢，像小靥和李子墨这样，其实也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