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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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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子出游二
十年荏苒,不过瞬息的时间。悟剑山庄外的小路,一个高大的身影,身边牵着个小孩,正漫步其上。
小孩子蹦蹦跳跳,没个安分时候,偏偏身形灵活,路上虽然不乏树根石子,却半点也妨碍不着这孩子窜来窜去的撒欢。每每遇上特别突出的障碍物,眼见要将孩子绊个跟头,孩子却偏偏不知如何转了转身子,竟然也能稳稳当当的避过去。
身边的大人看着孩子把刚刚学会的踏云步运到十成,只为了蹦来蹦去的撒欢,犹豫了半天,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悟剑山庄的二庄主言澈,以及大庄主的儿子言慎。
十岁的孩子,已经长到了言澈的腰高,一张胖乎乎的笑脸,看着谁都带着笑意。言江平时不管孩子,一切自然丢给言澈管,孩子这时候还记得谁是爹,实在要归功于言澈要小言慎喊自己“二叔”的坚持。
而这两位悠哉悠哉,走在路上还顺便摘花拔草的叔侄俩,却并不是出门踏青游春,而是言澈响应了言小慎的建议,一本正经的“离家出走”的。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言小慎年纪虽小,却也听话懂事,离家出走之举,自然不是无中生有,突发奇想——要说此中事由,还需慢慢道来。
悟剑山庄传承十几代,在言江这一代,既是极盛的一代,却也是极零落的一代。要说他极盛,便是这代子弟中,出了言江这个剑术奇才,武林之中,无论耄耋宿老,还是各方霸主,无不晓得这位大庄主的剑术无双;可说这一代极为零落,却也是因为言江对于剑术过于执着,甚至对于身边的亲人,也几乎毫无关心,视而不见。
作为兄弟的言澈,从小就习惯了自食其力,练就了“视兄长的无视于无物”的绝代神功,但刚刚十岁的言慎,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二叔明明说“爹爹”是比“二叔”亲得多的人,可平日里,却从来不见爹爹对自己笑一下,正视一眼,多说一个字。
言慎刚出生时,夜夜哄他睡觉的,是二叔。
言慎三岁时,开始学认字,教他的人是二叔。
言慎五岁时,正式习武,教他的人是二叔。
言慎七岁时,跑到后山去迷了路,找到他的人是二叔。
言慎八岁时,出门放风筝,帮他把挂在树枝上的风筝解下来的是二叔。
言慎十岁时,跟二叔学了踏云步,终于开始能够在屋顶墙头乱窜——说他学得很差的人是爹。
于是,迷惑了很久的言慎爆发了疑问。
他扭扭捏捏,小心翼翼,可怜巴巴的赶在半夜三更钻到言澈房里,闷头闷脑的就往言澈的被窝里钻。
可怜言澈刚刚睡着,突然感到有人掀他被子——言澈的功夫虽然不如言江那么逆天,却也是一代高手。
这时候一个激灵,手已经抬起来,掌风也蕴在掌沿将发未发,幸好闻到了言小慎身上甜甜的奶香味儿。
所谓高手,自然也是收发自如的。
言澈顺着伸出去的手把言慎搂在怀里,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说道:“慎儿,怎么了?”
言慎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就算没睡醒也笑着的二叔,再对比一下自己那位爹亲,心中默默的说了一句:换吧换吧。
小孩子家家藏不住话,尤其面前是他最亲的二叔,于是言小慎积极主动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二叔,你来当我的爹吧~”
小孩子,声音又脆又甜,偏偏还有着一点软乎乎糯糯的长音,言澈完全没防备,几乎就要点头。
脑袋往下低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小家伙说了什么,僵住了。
“谁谁谁……谁跟你说要我来当你爹的,啊?”
最后那声“啊”,本来应该又严厉又严肃,偏偏小孩儿黑亮的瞳仁半夜里借着天光照样能看到,看得言澈心里一阵发软,那声“啊”就挑不上去了,诱拐的意思就浓了起来。
言小慎丝毫没发觉言澈的态度问题,兀自在言澈怀里扭了扭,“二叔,我不要爹爹做我爹爹,我要二叔做我爹爹~”
哎呦我的娘哎!言澈那点欲迎还拒的瞌睡虫这下彻底的灭了,看着言小慎,言澈干脆坐起来,把小家伙用被子裹好。
“这爹怎么能换呢?瞎胡闹!而且你跟我说就算了,有没有跟别人说?”
言小慎看了看言澈焦急的表情迷惑了,“为什么不能换爹?我不喜欢爹爹,我喜欢你!”
言澈泪流满面,心想言江你个混蛋你配得上我嫂子吗你!于是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摸了摸小孩儿光溜溜软绵绵的小脸蛋儿,柔声说道:“慎儿,爹爹是生你的人,这辈子都改不了的,而且你爹爹平时对你也……”
也不咋地。言澈对言江教儿子的法子是既清楚又明白,那哪是教孩子啊,那是在挑刺儿!
言小慎刚刚年满十周岁,言江就兴致勃勃的拎着剑来看言澈的教导成果——真亏他对自己兄弟的教育水平有信心——结果看到言慎扭着小腰跳上房顶,下面言澈鼓掌叫好,言江眉毛一挑,横眉竖眼的对言澈说:“你教的什么玩意儿?”
对于言江而言,武功学的差没关系,但学的这么差言澈还不顾客观事实的去捧臭脚,那就是言澈和言慎两个人的人品问题,而言江的逻辑里,做人别的人品有问题可以不管,但学武论剑,这点儿本事还拿出来现眼,实在是让他看不下去。
啧啧,言老大你这都什么神逻辑啊。
于是言慎小朋友深受刺激,半夜跑到言澈房里掀被子。
要说,由此也可看出言江和言澈这对兄弟俩谁跟孩子比较熟,比如说,半夜就算悟剑山庄着火了,估计言慎小朋友打包了言澈就可以逃命了,至于言江,那是谁啊?
生个儿子在身边养到十岁,还能养成这样的,估计是前无古人;后嘛,大概也没有来者了。
完全了解其中弯弯绕却什么也做不了的言澈忍不住一阵伤心,言小慎听到二叔说到一半住了嘴,再想想自己亲爹爹的诸般性状,直接嘴一撇,眼睛一闭,小眼泪扑索索的就开始掉了。
可怜言澈鲜活了三十年的老心,一看到言小慎的眼泪,一下子就疼的啥也不剩了,连忙把孩子搂在怀里,一边拍着小后背,一边小声哄着:“慎儿乖,叔叔疼你,啊,别哭,别哭……”
哄了半天,小家伙还是一抽一抽的不见好,言澈不但没烦,反而更加心疼了起来,心想这孩子那双黑亮亮的眼睛这么哭下去不知道要肿成什么样儿呢,小孩子的眼泪跟珍珠似的,在白生生的小嫩脸上流下来,再滴在衣服上,贴着衣服的皮肤也感觉得到,火热热的。
哭了半天,言小慎挂着小眼泪抬头,胖乎乎的小手也拉住了言澈的衣襟,一张嘴,先打了个嗝,然后可怜巴巴的说:“二叔,要不,咱们离家出走把!”
言澈的第一个反应很正常,就是沉默,然后压低了声音问小家伙:“谁教你‘离家出走’这个词儿的?”
言澈的声音很平和态度很温柔,但言慎不愧他带大的,愣是在言澈的平和和温柔里,发现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咬牙切齿,于是言慎滚着蹭到言澈的怀里,软乎乎的小身子抖了抖,惹得言澈又把被子给他裹紧了一层。
这么一来,言澈那点儿愤恨也就烟消云散,不算啥了。
言慎这才说道:“管家爷爷的孙子说的,管家爷爷也不喜欢他,然后他就离家出走,然后管家爷爷就喜欢他了。”
言澈倒是知道这段公案,管家的孙子今年十六岁,看上了邻村的小琳,管家却觉得小琳小时候死了妈,不吉利,不肯给他点头,于是管家孙子就和小琳私奔了。等找回来已经过了半年,管家的曾孙子都跑到小琳肚子里了……不过这种事和言慎遇到的问题实在是无可借鉴啊!
然而,这种儿女公案能跟孩子说么?
言澈搂着孩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孩子的请求。
尤其言慎还抬起刚刚哭过的大眼睛看着他,又黑又亮,水汪汪的。
言澈耳朵里仿佛听到了“嘭”的一声,然后脑袋不由自主的往下压了压,然后抬起来,再压了压……
言慎整个人在床上蹦起来,扑在言澈怀里,响亮的在他脸上左右各亲了一口。
言澈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刚想搂着小孩儿躺下,就看言慎蹦下床,冲到门口,从门外拖进来一个包袱。
言澈额角跳了跳,起身一看,只见包袱里,衣服、药物、银两——言慎这几年的压岁钱大概都在里面——还有言慎练习用的小木剑,鼓囊囊的装了个满。
言澈看着言慎无形中带着催促的目光,心情无比复杂,最后终于轻轻的笑了起来。
言慎撇撇嘴,小声说道:“严肃点,离家出走呢!”
离家出走,嗯,趁夜里自然好行动。
当然,尽管言慎小朋友左右催促,言澈还是收拾到了天光微量的时候才把自己的行李整理好,这时候他倒是颇有些自豪感了,言慎带的行李虽然简单,但已经记得带药材:行走江湖必备的东西。然而忘了带火折子,这也是小家伙从来没自己生过火的原因,还有银两虽然贵重,却忘了带铜钱,有时候遇上荒郊野店的,可没有银庄能兑换。
不过,总体来说,言澈对于言慎的准备,还是给出了九十的高分。
言慎乐得嘿嘿笑,直到清晨,两人走在路上了,言小慎还是到处乱窜,跳高伏低,那踏云步本是极为潇洒飘逸的身法,小家伙使出来,胖乎乎的小身材飘逸是不可能了,潇洒倒是有了十二万分。
言澈自然不担心言江一觉醒来发现弟弟孩子都没了会着急,说不定他还觉得这俩人没了清净呢。不过这么一来,小家伙所希望的离家出走的目的可就达不到了——要让言江那个人学会对剑之外的东西产生七情六欲,老母猪都能上书了!
当然这种话不会说出来打击言慎,言澈也就当作是出来春游给言小慎转换心情,看到小家伙乐颠颠的样子,言澈嘴一咧,总算放心了。
看着小家伙撒金豆豆,那可是让人十足心疼的事。
跑了一会儿,言慎奔过来扯着言澈的袖子,“二叔,我听前面有水声啊!咱们快去!”
话说这条河小家伙从小到大也不知道去玩过多少次了,夏天的时候还曾经一个猛子从上游扎到下游,这时候许是“离家出走”的感觉太神奇,连带让言慎对这条熟的不能再熟的小河,也俨然产生了一点探险的乐趣。
言澈个疼孩子要命的,自然跟了上去。
当然,在这条河边,言澈遇上了之后让他悔不当初的那个人……
事后每每回想起来,言澈都觉得那真是个霉运当头的日子。
可这时候,言澈还以为自己踩到了狗屎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