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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epter.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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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惊醒,再次沉睡,与再次惊醒……我一直在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无数扭曲的断肢,在我面前,层层堆砌,堆砌成密密的城墙,任凭我再努力,也逃不出去。我愤怒地呼喊,然后坚固的城墙,向我裂开了缝隙,城墙的那端,是善欣睁大的双眼,锁住我残破的右腿,除了恐惧,再找不到第二种情感。
我一直清楚地相信,在梦中,我是醒着的。我知道,我在做梦,就像我知道,善欣的手,曾经在我的假肢上,有过那么一瞬真实的摩擦,然后,她的手,缩了回去,同她一起,漠然地看着我,绝望地离开。我知道,这是真的,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并不是在怪你……真的。我只是,有点遗憾而已,遗憾奇迹,终究还是没有发生。善欣,如果事实不是这样的,多好。
“只因是我自己的,所以被迫接受吗?如果,是别人的呢?我会以何种态度去对待?我会点头,还是摇头,安慰,还是逃走?或者,沉默,只是沉默?”用手掌,覆住右腿的截断处那道丑陋惊心如故,令我反胃如故的伤疤,血液里有股狂躁,突然迸发,虽然我仍旧只是躺着,貌似平静地躺着。“即使是我,即使已在这再清楚不过的现实里生活了这么久,还是无法避免这种来自自身的排斥,何况,是一个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人呢?”
仿佛从这自我安慰中,得到重新燃起希望的理由,我用单手支撑着自己,从床上坐起,发泄般地在自己的右腿上重重一击,又安抚似地搓揉几下,然后取过身边白色的残肢套,熟练地将这截生长在我身体上的秃木桩包裹起来。
已经习惯这样复杂却无法省略的步骤,就像吃饭,睡觉,谈恋爱,活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不小心忘记。
以女人般轻柔的动作,将穿戴完毕的残肢塞进接受腔,感受这来自身体之外的一份重量自然的摇晃,初晨的阳光,在我的身后,渐渐明亮。
为了适应这副不幸被癌症看上,虽暂时逃脱却已变得残破的身体,我花了多少时间,去改变自己生命的时刻,才让现在的每一天,能在我的掌握中不慌不忙地开始,又不紧不慢地度过。命运给予的折磨,我恨过,并且现在依然恨着,所幸,我已能勉强在新的轨道上,站稳。
不同于在校园中必须时刻注意着自己步态的压抑沉重,在未出家门之前,我可以放任自己,用最舒适的姿态,走我必须要走的路。或许这一瘸一拐的样子,滑稽可笑,却是我已所剩不少的,另一种幸福。
背上书包,用蜗牛般的折磨人的速度,一步一步地挪向学校,我身上背负的壳,不是那个硕大却并不沉重的书包,而是我过于胆怯的自尊。害怕目光,害怕嘲讽,害怕伤害,所以竭尽所能地,将自己收进笨重的壳中,宁愿做一个流汗而死的骗子,也不愿在别人的注视下,做回轻松的自己。
世界上最可笑的错,莫过于此。明知道这样做是一种错,却依然坚持,依然偏执着不肯改过。
突然再也迈不开脚步,当离学校的大门,已剩下几米的路途,当一种没有征兆的恐惧,紧紧地缠绕上我薄弱的意志力。
也许,我的残疾,已不再是靠修饰自己的步态能掩饰的秘密,善欣,小羽,或者更多的人,就站在我的周围,用异样的目光看我,或者只在心里冷笑着,看我无比艰难地演戏,演他们都已看破结局的戏。
说接受,就真的接受了吗?说不在乎,就真的不在乎了吗?或许,她只是在骗我……即使没有,能接受依赖假肢的我,就一定能接受,褪下假肢后的我吗?还有善欣……仅仅是一段冰冷的假肢,就已让她,无法接受,那么我丑陋无比的残肢,和上面蜿蜒的伤口呢?
离上课的时间,已越来越近。所有的人,都在向前,因为只要努力地穿过那道银光流闪的大门,就不再有迟到的危险。只有我在后退,一步一步。围墙内的世界,让我感觉不安全,不想被看穿,不想再接触,那样难以置信,甚至是惊恐的眼光。
讨厌,甚至鄙视这样极端的自己,却无法阻止它占领我的躯体,于是我开始“奔跑”,用我仅能的方式,拖着一条极不听话的假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家的方向,“奔跑”。
最后的最后,是我手脚并用,几近虚脱地扑倒在家门口。用力地关上门,像是关上全世界对我的嘲笑,我粗暴地扯去早已松脱的假肢,狠狠地丢开,然后仰面倒地,大口地喘气。
我不认识这样的自己,我不熟悉这样的自己,所以我也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这样的自己。仿佛被占领了灵魂的躯壳,我甚至无法预料,下一步,我会做些什么。
事实是我扶着墙,慢慢地坐起再站起,然后用一条腿跳着,撞进自己的房间,再取出门后静置的那一双久未使用的拐杖,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夹到自己的腋下。
是这样的吗?用最不堪却是最真实的自己,去面对飞向我的所有流言,就像跌到谷底,就不再担心下坠,直到承受不起,还可以欺骗自己,一切,不过是场噩梦而已。
逃避现实的我,只适合,活在梦里。
第一次,拄着一双拐杖,任凭我空荡而未作整理的裤管,随着我笨拙的移动,孤单地晃动。从没经历过,却是这样出奇的平静,因为无助的我,已经听信了自己,以为从此,活在梦里。
可以随时醒来的梦里,可以无限次重来的梦里,不用负责任的梦里,让我可以,慢慢练习的梦里。
刚刚发现,原来拐杖是这样的好东西,免去我新生的皮肉与塑料长期摩擦的疼痛,免去我用一小截残骨,带动一整条假肢的酸楚,虽然看起来会狼狈许多……没有关系,我看不见自己。没有关系,这只是在梦里。
渐渐发现,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议论与关注,是我无法勉强忽略的。
如果是因为我的确比多数人高出一截的身长,我宁愿,不要长得这样高大。如果是因为我似乎比一部分人更加分明的五官,我宁愿,生得再平凡一点。因为他们给了这样的我更多的同情与可惜,那些我不想看,却无意看到的,我不想听,却恰巧听到的。
他们看着我,皱起眉,说:“看这小伙子,人长得帅气,身材也不错,可惜……所以啊,做人一定要安分一点,不要一时冲动,酿成终生大错……”
我停住脚,用阴凉的目光,伴随他们,从我身边经过。若不是空不出双手,我一定会揪住他们的衣领,问清楚,到底哪只眼看见我做人不安分,又是哪只眼,看见我一时冲动酿成终身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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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怀疑过,这里,是我的梦真正开始的地方。它有名字。它的名字,叫黑魔。
我至今仍不明白,为什么当我经过这在满街张扬繁复的店面间显得晦暗而不起眼的PUB时,会没来由地,一阵颤抖。
又是为什么,当我准备举步踏入时,心里闪过的,竟是这样一个诡异的念头:死,我也不走。
腋下的拐杖,在门前的青阶上,敲出空洞的回响,我以为,等待我的,会是一个同样空洞的空间。
然而,当我用一条腿,真正踏上这片叫黑魔的领地,我发现,我错了。如同用一扇门,隔开的另一个世界,与外面那个,同样复杂而完整。
我呆立着,没有人招呼我,也没有人赶走我。只有一双双望不到底端的深邃眼眸,冷冷地看我几眼,又冷冷地移开。
紧张与兴奋同时袭向我的瞬间,我产生了,另一个错觉。冥冥之中,有谁在告诉我,只要再向前一步,就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有过片刻的迟疑,但我还是,选择了向前。不只一步。
同样是穿着火辣或内敛的男人女人,同样是摇晃到令人晕眩的七彩光束,同样是满满一橱柜的写满外文字母的烟酒及装饰物,同样有调酒师节奏各异的调酒声,有男人的高谈与唾骂,有女人的尖叫与嬉笑,混在嘈杂的音乐中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仍旧有人用好奇乃至鄙视的眼神看我,仍旧没有人来问我要些什么,也仍旧没有人来将我轰出门去。
我想我是睡着了,在这活跃得出奇的环境中,不可思议地睡着了。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所处的世界,仿佛已完全改变。
再没有彩灯,跳动闪烁,只有疏落的几盏壁灯,微微地透出暖色系地弱光。没有人大声说话,没有人四处招摇,音箱中没有歌词的曲子,一不小心,就让人跌入成仙的幻觉。
“小伙子,你也该睡够了吧?现在是我们的非营业时间,很抱歉。”对我说话的男人并不老,穿一身整齐的西装,脸上,带着礼貌而疏远的微笑。
他要我走。我是知道的。可是当我取过倚在一边的拐杖,试着站起来时,却发现我唯一的一条腿,已在我忘却时间的睡眠中麻痹,站起的我,仿佛突然悬空。然后我的身体重重地摔回去,发出极大的响声。
所有的人,都被我突然的声响惊动,候在我面前的男人,亦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身子,防御性地向后退了一步。
“算了吧,阿Ken,亏心事做多了,偶尔积积德,没准死后能少下几层地狱。既然人家小伙子不方便,就把他留下吧,往后能给咱们黑魔赢个道德高尚,主动给残障人士行方便的美名也说不定。”说话的妖艳女人,化着很浓的烟熏妆,低胸短裙,平跟长靴,隐约看得出,钻了耳洞,却没戴耳环,手中一杯血红色的酒,轻轻地晃动。
极其反感,那颇有默契的同时爆发的笑声,想狠狠地挥一拳头,让他们知道我并不乐意被嘲笑,却也清楚地知道,以我的能耐,连一个女人都敌不过。于是我不动声色地坐着,直到左腿的麻痹转为紧缩的疼痛,再渐渐地,恢复正常。
再次站起身,我已能嗅到这看似正常的环境下危险的气息,本能地,想逃出去。
“既然阿Mi都这么说了,你就留下吧。”被唤作阿Ken的那个西装男人,只是看了我一眼,这一眼,却让我再也挪不动自己的身体。我着魔般地乖乖坐下,即使没有人按住我的双肩,我依然能感觉到清晰的压迫力。
“不用害怕,来,我请你喝杯酒。既然来了,那今后,我们都是朋友了。”女人俯下身,深褐色地眼珠,直视我任人主宰地心中。“阿Ken,来一杯,不要太烂那种喔。我会付账的,你放心。”
阿Ken会意地转向吧台,向调酒师模样的另一个中年男人做了个手势,而中年男人,也迅速地向阿Ken作出回应,然后阿Ken离开了我的座位,叫阿Mi的女人,却在我的对面坐下。
直到所有的人都恢复了我醒来时的状态,我还不能确定,我不小心从眼睛中泄露出去的不安,是否还在。
“G哥,速度不慢嘛。”中年男人将托盘中的那杯亮蓝色的酒放到我的面前的时候,阿Mi终于站起身,“帅哥,好好享用。”
我举起酒杯,颤抖着,送到嘴边。仰头,那不断晃动的液体,几乎就要滑入我的口中。
“等一下!”一只手,夺过我手中的酒杯。杯中的酒,就洒了我一身。
终于看清,夺走我酒杯的人,是一个女孩。
“女孩”。看到她第一眼时,我的脑中出现的,就是这个词。虽然她的装扮,与先前的女人相差无几,虽然她的成熟老练,同样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符。
“阿Mi,这样的烈酒,不适合他。我亲手为他调一杯,如何?”
“好吧。”阿Mi点了点头,无趣地离开,眼中有股淡淡的怒色,却似乎因信任这个后来者,而未发作。
为我送上另一杯黄色酒的时候,我听见她说,“Ich,我的名字。这杯酒,叫‘绝杀’。喝下它,你会很快乐。”
听到“绝杀”这两个字的时候,阿Ken,阿Mi,G哥,和更多的人,分明不约而同地露出,让我无法理解的冷笑。
光是名字,已令我胆寒。“绝杀”。是让我肝肠寸断的剧毒吗?
我知道我没有选择,除了喝下。
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我咬着牙,将Ich送上的酒一饮而尽。结果,是除了淡淡的啤酒香味,我没有尝到任何怪异的味道,亦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
抬起头,望向那个叫Ich的女孩,想问些什么,却被她暗示般的眼神止住。
“帅哥,累了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家?”Ich的手,轻轻地搭上我的肩膀,“走吧,不用客气。”
“Ich,今天怎么这么主动?是不是一年一度的春季再次到来了?嗯?”阿Mi朝向这边,寻乐般地朝Ich丢了一句,“还是想尝尝我们的‘绝杀’男人?”
“阿Mi,你不会是吃醋了吧?”又是一个声音,带起一阵没有感情的群笑。
“让我吃醋?他的条件,还差了点。”阿Mi不以为然地抽出一支烟,点燃,不再看我们。
我看见Ich脸上面具般职业地笑容,向着那一群总是笑声整齐的男人女人们点点头,算作告别。
“不用我扶你吧?”Ich低下身子,向我作了个“请”的手势。
机械地随Ich离开前,我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壁上挂着的绿色荧光电子钟。
11:3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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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聪明。”我听见Ich不大的声音,“看得出那不是个容得下你说不的地方。”
我站住,偏过头,看向一直尽量配合着我快不起来的速度走在我身边的Ich,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将她归类。
“你不饿吗?你好像已经睡了很久,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吧?看你走得这么慢,一定是没力气了,到前面吃点东西吧?”假如我没有看错的话,Ich对我露出的,竟是善欣与小羽她们才会有的,单纯的笑容。“你不用怕,要害你的话,我不会选现在。”
不饿……是不可能的。我点点头,心里只有四个字:“豁出去了”。
跟在Ich身后,进入一家普通的餐厅,我有些呆滞地看着她,细心地为我将椅子拉出,让我可以方便地坐下。
黑店般的黑魔,与黑魔里亲自为我调酒的女孩……为什么到了这里,就变得这样温柔可人?是幻觉?还是阴谋?
阿Mi阴恻恻的调侃与冷笑,在我的脑中一闪而过,我浑身一凉,忘了说谢谢。
明晃晃的日光灯,让我能看清Ich的脸。
她化了妆,很淡。眼睛很大,里面,有种我不能理解的无奈的忧伤。与阿Mi一样,Ich穿了一整排的耳洞,却只佩了一枚小巧的耳钉。皮肤很白,象是终日生活在没有阳光的角落,微微显出病态。
“你在看什么?一定很饿吧?眼珠都转不动了的样子。不好意思,在你发呆的时候自作主张地帮你点了菜,是我喜欢的。不合口味的话,可以再点,先填饱肚子比较重要。”Ich拿出一只手,在我面前晃晃。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低下头,重新找到盯视的对象——桌面。
“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从我见到你到现在,好像还没有听过你说一句话。怎么?你不能说话吗?还是,被刚才那些人吓到了?”Ich疑惑地望着始终保持沉默的我。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口中会突然蹦出这句不伦不类的话。
“啊?哈哈……”Ich愣了愣,然后指着我,开心地笑了,“你还真是一鸣惊人。”
有一句话,我很想说——你笑起来,像个孩子。
但我没说。
还有一句话,我也很想说——虽然你也是“刚才那些人”之一,但我觉得你跟他们,不太一样。
但我还是没说,也不敢说。或许,只是没空说。热气弥漫的香味,已让我忘了自己是谁。
用善欣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形容,这一餐,我吃得禽兽不如。直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进食量已给自己的肠胃造成了负担,才匆匆地罢口。
Ich面前的碗筷,始终没动过。
——这是我的另一发现。
有那么一瞬,我想过饭菜里被下了药这个可能性,但我立刻放弃了。只因为Ich的笑容,让我不忍心怀疑。也因为她有太多的机会,不必等到现在。
“你为什么不吃?”我指着面前空空的碟盘,虽然这样有点不好意思。
“没胃口。你吃饱了吗?”Ich只是笑了笑。
不便再多问些什么,我也只有点头。
“你为什么会去那个地方?我是说……黑魔。”Ich不再对我微笑,而是已另一种严肃而忧虑的表情,面对着我,“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尤其,8:00 pm之后。”
“我……也不知道。”这是实话。“那里,怎么了?”
“还记得阿Mi让阿Ken给你的那杯蓝色的酒吗?它的名字,叫‘诱惑’。喝了它,你会兴奋,会疯狂,然后……再也离不开它。”Ich依旧以严肃的神情看我,“你应该明白,这是为什么。”
兴奋,疯狂,然后再也离不开?难道,是传说中的,毒……品?
“那我喝的那杯……‘绝……杀’……?”我已准备好为自己下死亡判决书。
“‘绝杀’是黑魔里最上等,也是唯一独有的毒酒。它的潜伏期有长有短,药性却最强。通常在午夜爆发,药性发作时,会让你完全失去理智。一旦沾染上,又无法持续供给,你将面对的,不仅仅是‘生不如死’,‘痛不欲生’这些词能够形容的。”这是我自出生以来听过最令我绝望的一句话。
“你……”我的脸上,一定布满了难以置信与不知所措。
Ich,却出乎我意料地对我笑出声来。
“抬头看看时钟。”Ich的话,我听见了,也照做了。
毒瘾发作的时候是如何惨不忍睹,我不巧,在电视上领略过多次,“药性最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这几个词,更令我有股立刻自我了结的冲动。
要么死,要么,讨好她。我甚至迅速地为自己做好了这两条路的规划。
“现在几点了?”Ich不紧不慢地问我。
“凌晨1:00”不知道我的咬牙切齿,有没有被Ich发觉。
“还以为你真的很聪明,没想到,你也是个木瓜脑袋!不是说过吗?‘绝杀’一般在午夜爆发。现在,你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吗?请问?”Ich又是一阵令我摸不着头脑的笑。
我摇头,仍旧处于茫然的状态。
“我给你的那杯,根本就不是‘绝杀’。那只不过是一杯经过小小处理的啤酒而已,你不觉得味道很相似吗?真是个傻瓜,看你,给了这么明显的提示还想不出来,是真的傻,还是被吓呆了,或者刚才吃得太多,胃肠忙着消化,所以脑部缺氧?”Ich看着我,笑容放肆。
我想拥抱上帝,但我做不到。想拥抱Ich,但我不敢。想跪下来喊一声谢主隆恩,但是,很难。所以我什么都没做。
“是你帮了我?”我只是这样平静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也不能这么说。”Ich敛起地笑容,让我又是一惊。“喝了我特制的啤酒,你的胃,可能会有点小问题,不是太倒霉的话,最多胃痛,或者,小泄几天。”
这一次,我决定闭口不言。
“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三年前的我。那时候,还只有16岁。只是因为和男朋友吵架,赌气不去上课而是踏进了那家酒吧,因为太累,所以睡着了,一直到超过了8:00。一切都是同今天相似的场景,不同的是,我不仅接了阿Mi的那杯‘诱惑’,而且,喝了。因为没有人来救我。”Ich的眼眶,似乎变了些颜色。“其实救了你的,还有你的……可能不太礼貌,但却是如此。如果不是因为你与别人不同,的确不适合那种群魔乱舞的场景,阿Mi,也许就不会任我用一杯‘绝杀’,去换你那廉价许多的‘诱惑’。”
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命运让我变成这样?
“你没事吧?”隐约感觉到,这样的回忆对Ich来说,有点痛苦。
越是对事情了解得多,就越清楚,Ich,绝对是我该磕一百个响头感激的人。
“放心吧,我不会哭。我们这种人,有谁还学不会控制自己的情感?”Ich努力地微笑,“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你恐怕,还要多来黑魔几趟。因为‘绝杀’药性虽强,上瘾也快,但只有过了三次,才真正让人一辈子无法摆脱。你今晚之后就不再去,阿Mi他们如果有所怀疑,只怕,以为你是有‘抗药性’的特殊品种,会抓你来做人体实验。接下来的几天,你尽量多来几次,该怎么说怎么做,我会教你。之后,我再找机会让阿Mi把与你交易的事情交给我,你就可以脱身了。成功之后,你要做的,就是离黑魔远远的,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要再回来。”
“但是……”我想问的是,你怎么办,这么多的作假,会不会被发现,如果万一被发现,又会怎么样,会不会有危险……
“你害怕那里吗?”Ich,却误解了我的意思。“其实,问题不大的。晚上8:00之前是正常营业时间,8:00之后他们会在一起喝酒,过了12:00,他们大多会在地下室的舞池里疯玩。你尽量在8:00之前来就是了,那时候人多,不会有人太注意你。但是,一定要记得,任何人给你的烟酒食物,都不要去碰,我也会帮你看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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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我始终没有说谢谢。
那一夜,我还是将肩膀借给了Ich,用接住她压抑三年的泪水,来偿还一点点,她给我的恩惠。
那一夜,我发现一个人,可以有两张完全不一样的脸。
那一夜,我第一次亲眼看见女孩子抽烟。Ich抽烟的样子,依旧单纯。她抽的烟,名字,叫黑魔。
那一夜,我学会了如何不把烟吸进肺里,又能成功地骗过多数人的眼球——还是那种叫黑魔的烟。
那一夜,我不去想一夜未归,会让谁如何焦急,只把自己,完全地投入一个叫黑魔的梦魇里。
那一夜,我不是自己。或者,那一夜开始的我,不再是我自己。
那一夜,我一直想着一件事。如果没有Ich,那种错觉,会不会真的应验——一旦踏入,就再也走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