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微斯言

10、chapter 9

　　一路上，我看到了被鲜血浸泡的殷商大地，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我回到宫中，去见父王，父王依旧那么宠爱着妲己。
　　见到我回来，他们没有惊诧，依旧谈笑如常。
　　也许，我来不来，我存不存在，于他根本就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站在中宫萧索的宫廊，如今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残檐敗柱，荒草丛生，鬼气森森。母后、妲己、黄姨、鸣玉，那些都是太久以前的事了。
　　梦里，很多事都幽幽地过了，直到有一天，一个侍卫满脸血污地冲入大殿：“大王，西岐的军马已杀到牧野了！”父王闻言整个人瘫软在王位上，再也站不起来。
　　远远的，我又看到了妲己，她站在鹿台高耸入云处，双臂微张，向晚而立。飘逸的姿势，依旧美的无懈可击。她扭头看向我：“你，恨我吧！”
　　我微笑不语。恨，我怎么不恨？杀我至亲，毁我江山，我恨入骨髓！所以我活着！我笑着倾听心底深处的仇恨，它在撕咬在尖啸。
　　“你笑什么？”她的脸猛地抽搐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像她？！”
　　我淡淡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发狂的女人，她凄厉地咆哮着，鲜红的指甲抠进我的肩里，
　　“当初是她让我迷惑纣王！如今却说我作孽太多，决不轻饶？什么大地之母，女娲娘娘，一切都是骗人的！”她瞪住我，嘴角抑制不住地抽搐着，许久，她突然笑了，“你还是不说话是不是？你以为装聋作哑我就会放过你么？我这就去杀了你那昏君父亲，然后再收拾你！”
　　她转身向寿仙宫而去，身影却定格在了夕阳中。
　　她回眸，“阴阳镜？！”
　　是，哥哥把他的阴阳镜留给了我，我缓缓袖回宝镜，霎时血流如注，溅染了我黄白的裙裾。
　　她黯然，嘴角勾出一抹冷意澹澹的笑，在夕阳中划出一道无比优美的弧线，最后重重跌落在地上。
　　我笑着合上她如水的双眸：“我杀你，因为我心中有仇恨；我爱妲己，所以我不许她的肉身被岐军所掳！”
　　暮色下，她如玉般的面庞依旧是惊心动魄的美，嘴角的血花，开出比火焰更明亮的凄烈，片片梨花洒落，便如幽篁中初见一般，依旧淡淡，令人倾醉。
　　心澄如玉，琴声依依。我静静地望着妲己倒下的身躯，泪眼迷蒙间就好像从前的那个妲己依旧在，她说：“朝歌，心喜你暖然如春！”
　　天边的夕阳，历经千世的轮回，终于西陨。
　　漫天赤霞如天空撕裂的伤口，流出鲜浓的血，将这座凄惶的城池也染作血红。
　　朝歌，已是一座死城，所有人都弃它而去，只有那些被妖术控制的武士还如僵尸一样巡游着。
　　我循着他们身上散发的妖氛，一路来到摘星楼下。拾级而上，每一层的宝物都堆积如山，它们共同见证了父王醉生梦死的一生！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行将烟消云散了。
　　我在摘星楼顶看到了父王，他似乎已在风中睡着，听到我的脚步声，惊恐地抬头张望，等到看清是我，方安静下来。
　　“只有你还留在孤身边”
　　原来这么多年，父王也在渐渐老去，风华不再，他的眼神迷茫浑浊，“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当我走过您的天下，触目所及，没有一处不飘洒着血泪，当我失去，此生最珍贵的东西，一想到您，就消失不见了。
　　朝歌太多的血雨腥风，不是一个错字便能了结一切。
　　我立在他身旁，凝望远方，凝望这惊颤仓皇的朝歌大地，我爱它，我能感受到它的悲号，它撕裂般的苦难，正如它对我一遍遍的召唤，十七年，未曾有片刻遗忘。
　　生于兹、死于兹，也许从我出生起一切便已注定，只是，师父说过，封神一战，或斩将封神，或肉身成圣，如果是这样、如果他们都是应运而生、应劫而生，那么我呢？
　　我到底是什么？难道一切都只因为我是纣王的孩子？
　　朝歌终被攻破了，如簧的岐军从四面涌入，隆隆的开进声几乎要将整座城池震塌了。
　　当八百路诸侯齐聚摘星楼下，父王也在仰天狂笑中点燃大火，火光燎天，将整个朝歌烧得半壁殷红。透过腾腾的烟雾，我在城下的千军万马中终于寻到了那双我日夜思念的眼睛，还有始终守护在他身边的龙吉。
　　泪尽滴血，心自成灰。
　　我仰面望天，云朵在头上，不停地游走变幻，前尘，美丽的、宁静的、苦难的、绝望的，霎时一一绽现，又全部坠落，落尽我的瞳仁。四面八方的烈火熊熊地扑向我，脚下的朝歌在翻卷的火舌中越来越迷蒙，渐渐化为一屡斑驳的烟尘，越飞越远，只有耳边的嘶嘶声还在空颤颤地响着，哦，雪融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