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零贰叁 ...
-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到了初云镇,睡在自己的房间里,肩上的伤也被处理好了,虽然还是有点疼。
我朝窗外看了看,发觉现在居然又是晚上,并且柳让正斜靠在我的床边,拿着个小钵磕了满地瓜子壳。
“吃饭,喝水,还是出恭?”柳让拿瓜子叮我的脑门。
“……都不选成么?我想喝酒。”
“去含香淬玉阁?我请你,给你压惊。”
“就喝舅娘客栈里的竹叶青吧,比较有劲。含香淬玉阁里的酒太面了。”
柳让把彩瓷的小钵往我床头一扣,点了点锦囊里的银两便出去买酒。过了一会他进来了,手上拿着几个酒坛子,后面跟着我舅娘。
“柳小顺,你又要喝酒?”舅娘往窗边的茶桌上一坐,对我说道。
“舅娘,我背上疼得厉害,喝点酒能舒缓一下。”
舅娘点了点头,也没有阻止。所以我一直觉得她是女中豪杰,不像我娘,虽然有第一冰人的名头在外面,但整个人鸡婆得不行。
我从前在扬州的时候,如果被我娘逮到我偷喝酒,她一定会拿锅铲铲我,拿擀面杖擀我,拿洗脸水泼我,拿媒婆扇扑我。我爹和我哥倒是不怎么反对我喝酒,所以我娘总是揪着我爹和我哥的耳朵教训他们:小顺身家又穷,脾气又懒,还爱喝酒,这样的男人已经很困难了,何况她还是个女的。如果不在多少多少天内将她嫁出去,月钱减半,零花减三分之二,年终扣光。
我爹其实是个特别云淡风轻的人,什么都是浮云,就是不能没钱。于是他每天在我耳朵边上叨念,逼我嫁人,生怕我今后嫁不出去。我哥这个人更加淡泊,对钱没什么概念,又有点恋妹,于是他只有在被我嫂子烦得实在没辙的时候,才会用他那瘦弱的小胳膊搂住我的肩膀,笑眯眯地问我两句:“小顺顺啊,准备什么时候嫁人啊?嫁人的时候通知哥哥和嫂子一声,哥哥给你准备嫁妆。”
其实我哥这个样子比我爹给我的压力还大,因为说句实话,我也有点恋兄,看着我那善良贤惠的哥哥被我嫂子欺凌,我真的感到压力很大。
后来我终于嫁人,知道这个喜讯的当天,我爹和我嫂子破例请我吃了一顿,从他们的脸上我几乎看出了春天的感觉。所以我之所以会嫁人,有一半原因是被家里烦得受不了了。
“对了舅娘,舅舅出去很久了,也该回家了吧?”我朝舅娘问道。
“他?路过泰山派的时候正赶上掌门娶亲,又被拉去喝喜酒了。”舅娘划拉着手中的算盘,语调很平淡,但不知为何,我就是感到了一股扑鼻的怨气,冲得我往后退了两步。
“舅舅不是去的武当派么?怎么能路过泰山?好像不顺路啊……”
“他迂回了一下。”舅娘几乎咬牙切齿了。
我又看着舅娘狰狞的样子,觉得有点同情。舅娘啊,难道你爱上了一个不回家的人么?那真是太可悲了。
舅娘没再提我那个没良心的舅舅,而是撩了撩胸前的头发,一手侧撑着头坐在窗前的茶桌旁,转移话题道:“柳小顺,你打算继续在我家吃白食吃到什么时候?”
“柳让也在吃白食……”我辩驳。
“不,他已经开始工作了,龙王庙的菜市上菜价便宜,柳让每天帮我在从那里做采买。”
“做采买?你给他开什么价?”我愣了,柳让那种心高气傲的人居然会去做采买,这个世道真的是变了。
“一个月二两银子。”
柳让那一双能调情能采花的手啊,我替他们悲哀。不过舅娘能说动柳让帮她做事,我便不能继续闲着了,于是我对她说道:“那我明天开始工作吧,舅娘,我就在悠裕客栈的大堂弹琴你说可好?”
“可以,我每个月开你……十两银子。”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柳让,本来以为他会掀桌,没想到他居然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真是太奇怪了。
“小顺,你在小竹乡地下钱庄拿人银子的事情白锦已经告诉我了。过去了的事就这么算了,但你要是敢在初云镇上‘拿’东西,你最好是做到滴水不漏,如果被我知道了,我必定打断你的狗腿。”舅娘顿了一下,又说道:“恶人崖除外。”
舅娘说完便拢了拢袖子走出门,还很体贴地替我和柳让将门关上了。
她走后,我扭过脸朝柳让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廉价了?每月二两银子,难道你穷疯了吗?”
“二小姐,我有把柄在她手里。”柳让耸了耸肩膀。
“什么把柄?”
“我能有点自己的隐私么?”
“……能。”我于是不再问他,拍开一坛就与他对饮起来。
我和柳让拼酒,不但激烈,还很持久。所以直到打更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停止,虽然已经有住客向我们的窗台扔石头了,但我们只是很淡定地扔了回去,没有和人家对着骂。
与以往任何次一样,柳让依旧比我先倒下去。于是他扑在地上醉得很死,偶尔嘴巴里还会冒出一句:“春兰,秋香……”
我还没有喝尽兴,抱着酒坛子继续牛饮。况且我背上的伤还有些痛,喝了酒后我觉得便没那么痛了。
从前和柳让闯荡江湖的时候,受了重伤柳让便让我喝酒,喝高了疗伤时连麻沸散都能省。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武功不行,但还算是个抗打的人,也算是个耐痛的人。
我正喝到了兴头上,突地听到房门外有人说话,好像是萧越,还有白锦。
白锦的声音很小,听不真切。但萧越的声音很大,所以我只断断续续地听到萧越说的话。
“白夫子,你找鱼干表姐?她和柳让叔叔在房里喝酒,已经喝了一晚上了。”
“唉,不知道,总之吵得惊天动地的。白夫子,其实你不用去看她,能一口气喝下三坛竹叶青的人,你觉得她会有生命危险么?”
“之前在扬州的时候,她每次和柳叔叔拼酒也都会很激烈,到最后总会传出些可耻的声音,搞得我都没办法睡觉。”
“什么可耻的声音?不就是划拳,吟诗,耍贱之后被扁,还有做一些不三不四的声音……”
再由得萧越这么说下去,我和柳让的清白就被他给毁了,虽然我们在江湖上是没什么清白可言,但是在白锦面前我一向还是很注意的。所以,虽然我现在身子斜影子飘,走路就像踩高跷,但我还是艰难地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出去,然后反手把门关上。
白锦和萧越侧过脸来看我,看了一会,萧越咽了口口水对我说道:“鱼干表姐,你的脸好红……”
我没接他的话,而是指着他的脸愤怒道:“你说谁发出不三不四的声音?!”
“我又没说错,你和柳让每次笑得都很二,那不就是不三不四的声音么?”
“我打得你不三不四!”我拿酒坛子敲了一下萧越的头,便转过头去看着白锦傻笑:“白小锦,你找我有事?”
“闪开,让我进去。”白锦把我往门边上扒拉。
我护住门栏,“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柳让喝高了,睡在地上,我们没有做什么不三不四的事。”
白锦看了我一眼,一脸你当我是白痴的表情,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为什么会那么言辞恳切地阻止他进我的房间,想必他也猜到了。至于他为什么一定要进去,我估计他是有心想看我的笑话,真是太不厚道了。
“白锦,在怎么说这也是我的闺房,你不能随便进。”
“柳让好像进的就很随便。”白锦抱着膀子看着我。
“因为他本来就是个随便的人。”我耸了耸肩膀,“好吧,你要进也可以,但是如果你进去之后笑出来,我一定会恨你一辈子。”
白锦疑惑地推开门,果然,他被屋子里狼藉的景象吓呆了。
“小顺……你家昨日遭贼了么?”
听他这么说我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有很多缺点,比如烂赌,比如懒惰,比如嗜酒,比如很多很多。但是我还有一个基本不为人知的弊病,就是我这个人非常讨厌做家事。在我的屋子里,能躺在地板上的东西我绝对不会收进柜子里;能摊在桌子上的我也绝对不收进抽屉;并且我活了这二十载,最持之以恒的习惯就是:我从来不叠被子。反正早晨叠好的被子晚上总是要打开来睡,每天做这么一件无聊的事情,真是可耻的浪费。
并且我特别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如果别人给我收拾了屋子,我反而会找不到许多东西。从前我哥就因为给我收拾屋子收拾掉了我的东西,被我骂得半个月不敢进我的房门。
白锦抬脚跨进了我的房间,才走了两步,便觉没有立足之地了。因为地上有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件,以及柳让。
柳让趴在地下,抱着我的一床蚕丝锦被,以及一坛竹叶青。看到白锦后他坐了起来,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地上,拿食指去勾他的下巴:“小娘子,你生得好白。”
我顿觉不满,敢调戏我家相公,他必定是不想活了。不过柳让从来没有在喝高了之后调戏我,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太黑了?我飞奔到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脸,顿觉有些忧郁了。
白锦拍开柳让的手,预备站起来,一不留神又被柳让抱住了腰,“唉,这身子好软。”
我惨不忍睹地别开脸,在这么下去,真是没法看了。没想到白锦居然相当淡定,他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将柳让连人带被子带酒坛从窗户端了出去。
听到酒坛子摔碎的清脆声响和柳让直上云霄的惨叫,我顿觉酒醒了不少。看着白锦阴晴不定的脸色,我决定如果他将我也端出去,我就……
哭给他看。
正当白锦准备动作之时,窗外飞进来一句话:“鹿霖书院着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