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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寝殿夜审 ...

  •   小童坐在去沁星殿必经的回廊里,望着远处一片慢慢压过来的乌云出神.还没有放晴几天,又要下雨了.此时她的心情也像这阴沉的天气一般压抑不堪.从早上起,她就被皇上赶开了身边,一天都没有再见.她知道,皇上今晚一定会去沁星殿,所以只要守在这里,就能等到皇上.多年御前行走,小童已习惯察言观色,谨慎敏感.不该自己过问从来不说一句.可如今,只要有点常识的人,都能预见到皇上和尉迟大人的结局,这个结局是自己万万不想看到的.

      果然,辰时刚过,萧言就出现在回廊里,小童未及多视,赶忙一声“皇上.”萧言心中正一片空茫,听见小童的声音,本能地停下脚步.小童走近,跪在萧言脚边,低着头身体微偏,仿佛萧言若是径直向前走,就算抱住她的腿也要让她听完自己的话:“皇上,臣从来都不敢妄议政事,但这次,希望皇上能听臣一言.臣不是要为尉迟大人说情,只是还记得当年尉迟大人离开王城时皇上伤心的样子,臣不想......”说到这里,小童已经哽咽,“不想再看见皇上那么伤心.臣,求您三思啊!”说完深深匍匐.

      萧言站立片刻,未发一言又抬脚向前走去.小童跪着转身,对着萧言的背影叫道:“皇上!”萧言这次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只是丢给小童一句话:“你记着……从今以后再没尉迟大人.”

      霎那间,小童觉得心都要冻住了,平日的皇上总是亲切体贴,有时为她着想的比她自己还要周到.她还从来没有听过皇上如此冰冷的语气.见萧言消失在回廊拐角处,小童坐倒在地,泪已悄然落下.如果您杀了尉迟大人,一定会后悔的.

      萧言走在这条每天都要来回的回廊上,希望能一直不要走到头.但是世事总不如人意,她还是很快就来到了沁星殿门口.按照她自己的命令,寝殿的灯火已被内侍熄掉,只留下点星烛光勉强能微微照明.她站在殿门前,仍然不愿迈进殿内.她不愿意面对的那个人现在就在里面.她不能让自己承认,心里却明白,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昏暗并不能缓解她的害怕.她已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帮她救她.

      终于,她屏退了守在殿门口的侍卫推开寝殿的门,慢慢走了进去.殿内侍立的内侍宫女早就退下了.关上殿门,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她和芜两人.芜被绑在殿室中央的一把椅子上,眼睛被布蒙住.所以她看不见萧言.但从萧言推开殿门走进来的那一刻,芜就知道是她来了.六年了,她的脚步声还是没有忘记.萧言走到芜身前,沉默地站着.墙壁上的烛火,随着窗阁吹进来的晚风间或一曳,她的影子也随着一颤.虽然只有蜡烛的微弱亮度,她仍能看清眼前这个女子.原本熟悉的气息现在陌生到冷漠,冷漠到可怕.萧言握握双手,已经无力得捏不住拳.心中的空荡揉着心向上顶,顶得眼泪快流出来了.昨夜的那种头晕目弦又猛然袭来,击得她不由向后跌撞半步.殿外大雨前的秋风吹得朱阁咯咯作响,引诱得她想立即跑到窗边翻身跳出.但是,她已经不能逃了,也逃不掉了.她狠狠地咬了咬嘴唇,血顺着牙与唇的交界慢慢蔓延开,却完全没被察觉.萧言暗暗深吸一口气,将芜眼睛上的白布抽去.芜本能地眨了眨眼睛来适应殿内的亮度,好在殿内本来就非常昏暗,顷刻就能看见站在身前的萧言.她脱口唤着萧言,这次她没有叫皇上,而是名字:“萧言……”

      “啪”,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殿内回响.血,顺着芜的嘴角渗了出来,这一巴掌,萧言几乎是用了全力.盯着微微作痛颤抖的右手,萧言自己也不相信居然这么容易就打了芜.在听到她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心里一股愤恨无可抑制地涌出,手就不受控制地挥了过去。萧言的泪水趁她注意力都在手上,毫无防备地流下了脸颊.泪水把伤心带出,愤恨就轻而易举地占了上风:尉迟芜,我害怕面对你的背叛,你又能坦然面对我吗?

      这是芜第二次看萧言流泪,第一次还是在六年前她离开王城之时.从答应芝婷一起举事时,芜就明白自己会有多伤萧言的心.每每想到萧言知晓实情时的样子,内心苦痛,实在难忍.而真到这一刻了.那时的痛苦万分,不及现在看到萧言痛苦而痛苦的万分之一.

      短短一瞬,萧言已经把泪水擦去.她告诫自己,她是皇上,尉迟芜只是谋逆的一个反臣.记牢彼此间这样的身份,就应该能冷酷下来了吧.她把放在床榻前书案上的一个木盒托在手上,正是小衣从濮州带回来的那个.打开木盒,将里面信函卷轴通通倒在芜面前的地上.她本想透出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但实在无法装出那份得意,只能尽全力用听上去很冷漠的声音道:“你是不是觉得很眼熟.这里面,除了濮州兵马异动的密报,其他的书函,一字一句全是你和芝婷宗雪的笔迹!‘三军齐发,以呼天下应!’你们这么想要这个天下吗!”声音已无法冷漠,心中煎熬连自己都骗不了.

      芜在早上身陷囹圄时,只庆幸自己已把母亲妹妹送出险地,她没有想到事情这么快就会败露,更没想到最为秘密的往来书函居然已经到了萧言手里.萧言猜出芜心中所想:“这些书函只有陈芝婷最信任的心腹才能接触到,我是怎么拿到的?因为,那个心腹,正是我封芝婷为濮州刺史时派去潜伏在她身边的密使.我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芝婷!”开头能够猜到,结尾却已无力掌控.

      芜看着眼前的萧言,本来是更加清秀英气的脸庞,现在已微微扭曲,陌生到难以置信:这还是几天前在景仪山如孩童般嬉笑的萧言吗.那时还只有十八岁的她竟有此等心机,能算计一个青梅密友这么多年.当年的谊切苔岑都是她装出来的吗.那她对我……

      萧言看出了芜眼中的惊惧,又失望又难过:你以为我对谁都如对你这般……“你们侍读四年,她的狼子野心我早就了然.将她封在濮州,就是为欲擒故纵.倘若有变,东有宗雪的昌州军,南有你的燕南军.可形成围攻之势.现在她果然起兵.只不过……我看透了她却看错了你和宗雪.”心痛得快没了知觉,泪水又快下来了,萧言停了停,将眼泪逼了回去.她现在只是是皇上,不能示弱.哪怕是在最爱的人面前:“芝婷答应你什么?是封王列侯,还是三分天下” 难道你对我都是虚情假意……这是她未问完后半句,但是她说不出口。她害怕得到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害怕这个自己深爱的人将最后的一点希望都撕碎。

      封王列侯……三分天下……芜悲极苦笑:萧言,你以为我就是为了这个要和你兵刃相见.我在你心中已这么不堪,我还用得着解释吗.

      萧言见芜默不回答,不禁又愤怒又紧张,她在躲避什么?萧言跨到芜的身后,左手按住芜反绑的手腕,右手捏住芜的右手食指,运力一折。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一阵剧痛如潮水般打向芜,芜猝不及防,痛叫一声。这样拷问芜,萧言好不容易在心里筑起的那堵保护墙也快土崩瓦解了,她带着哭腔道:“回答我!你到底要什么!我为了你,我……你还想得到什么,这么多年,你一直……在骗我吗?!”说到这心中一痛,手下又是一用力,“咔”的一声,芜的食指彻底被折断了。芜无力地垂着头,冷汗已经滴在了石地上,一时痛得说不出话只是喘气.待剧痛稍稍缓解,她低声道:“我没有骗你……你就是杀了我,也好过说我骗你……”

      萧言盼望芜会否认,但当芜真的否认时,她又无法相信,她放开了芜已经断了的食指,又捏住中指:“你和陈芝婷,尚宗雪等人密谋起兵的事实就摆在我的眼前,当年你们信誓旦旦地说为了我可以舍弃自己,事到如今你如何还说没有骗我!”

      “为了海市蜃楼!”芜集起最后一点气力呼道,萧言一怔,站到芜身前喃喃道:“什么……”

      芜脑海中浮现出南方苦难的百姓,一定要把萧言敲醒.她抬起头直视萧言道:“是,我是立过那样的誓言,不仅当年,我现在依然是这样.但是萧言……你即位后,简直就是变了一个人了.海市蜃楼是会耗尽大半国力的劳民伤财的享乐工程.你却执迷其中.你说芝婷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才起兵,那么宗雪呢!她初为人母,孩子尚在襁褓,她又是为了什么来冒这个罪诛九族之险呢!还有我呢……”
      我难道就是为了所谓封王列侯三分天下而与自己最爱的人为敌!这句话,芜也没有说出口.此时此刻,两人都不愿意把心中最真最深的话说给彼此听:“南方洪涝,因劳役所困,无人去救!死伤百姓数以万计,三郡中十之七八流离失所,那都是你的子民啊!萧言,你把百姓看得太轻了!朝中御史多次上疏,你不但不广开言路,还罗织罪名,将上疏反对的御史贬官罢职,现在已无人敢言!我非御史,不能上疏,我以为……我写信给你的话,你总能看看吧.可我写给你的四封呈信,你皆置之不理,丝毫不提.你的回信,我一封也没等到……起兵,如我们不成功,希望能让你警醒.若成功……以逼宫来停止海市蜃楼的建造!”
      萧言素来对旁人说话,能过耳不忘,此时虽伤心欲绝,仍找出疑惑:“你撒谎!你何时给我写过信?”你既已决意造反,为什么还要如此编造,要把责任全部推给我吗.你若给我写过信,我又怎会执着至此.

      芜绝望地望着萧言,摇头不答:事到如今,你何苦还要欺瞒,海市蜃楼在你心目中的位置已经非我可比了.我写给你的呈信,你又怎么会理呢。“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起兵就是为了海市蜃楼.让你不得不看看民意!你知道现在民间歌谣是怎么唱的.‘男役燕北女南愁,死者相藉泪不休,盼天降下救民火,摧他海市烧蜃楼’!”

      此时,窗外一道闪电撕破天际,大雨倾盆而下.芜的话语顺着这道闪电,重重打在萧言心间.萧言无力地瘫跪在地上.造反,逼宫……是为了这个……我苦心经营的海市蜃楼,居然是你造反的理由.是啊,是啊,我终不能将所有人都看得重……萧言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多年来牢记心间的承诺,已经被这个本该和她一起珍藏梦想的人完全抛弃了.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萧言已如被霹雳击中,从头撕裂到脚般的浑噩,满是绝望:“我为什么建海市蜃楼……你不知道吗……”为了我,你可以舍弃自己,为了百姓,你可以舍弃我吗.

      “我不知道!” 芜大叫道“你已经不是我知道的那个萧言了!如果你再也变不回从前,我就当她死了.你快点杀了我!我要去陪她!”话未完,已是泪流满面,完全没有平日的儒雅成稳,声音中的痛彻心肺把每一句每一字都化成一把刀,插在萧言临近崩溃的理智上.

      “你住口!”萧言大喊,谁都可以怪我恨我就是你不行!她扯开芜手腕上的绳索,拽着领口将她拎了起来,摔在地上,然后几乎踉跄地揪下床头壁上挂着的皇尊三器中的紫金鞭.紫金鞭精致细巧的鞭身像蛇一般阴毒灵活,毫不留情地落在芜的背上肩上.萧言从小所练剑术都以灵巧轻盈为主,鞭功与剑术同理,抽在芜身上,衣服都没破,内里却已皮开肉绽.血渐渐浸染衣袍.鞭子挥甩间,星沫血迹带溅到萧言脸上.萧言用手一抹,手上的红腥终于让高举的鞭子停了下来,再看看芜,身上衣袍已经血迹斑斑,垂着头长长喘气虚弱不堪.萧言没想到会把芜伤的这么厉害,又自责又气恼,将左手横举,反手一鞭抽在手臂上.似才抽向芜的时候,看似无情,手下并未使狠劲,这下倒是用了全力.呲的一声,连衣服带皮肉都绽开,萧言低声痛哼,丢下紫金鞭,捂住伤口.

      芜本来任由萧言发泄,一直咬着牙不吭一声.这时听到萧言抽打自己,费力地抬起头,只见她捂着手臂,鲜血随着指缝流出,划过她淡蓝色衣袍,红的刺眼.芜心疼叫道: “不要!”忍痛站起,想看看萧言伤的如何,却摇晃了一下,栽进了萧言的怀里.萧言挡住芜的肩膀,赌气道:“你不要碰我!”推了两下,芜却没反应.萧言仔细一看,芜已经脸色煞白,双目紧闭.萧言心中一紧,让芜靠在自己的手臂上,轻轻摇着,唤了两遍芜的名字,依旧是徒劳。

      萧言赶紧把芜抱到床上,点亮床边的蜡烛.好察看芜的伤势.她这一看,可谓触目惊心,芜背上衣衫差不多都被鲜血染红,萧言这一吓是非同小可,一刻不敢耽搁的撕开了芜的衣袍.除却纵横几道鞭伤,在背肋骨处被血浸透的一裹医布已经松开.一个长长的创口显现出来,看似旧伤,因还未好全,被鞭痕所错,伤口又裂.鲜血未止.萧言已然明白了,她紧紧咬牙一拳捶在床上:“尉迟芜你这个混蛋!这就是你说的小伤已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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