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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对弈执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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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大风从步兵营教场沙地上刮过,带起一片黄土。徐都尉抬头看天,暗红的伞盖挡住了同样暗红的夕阳,却挡不住尘土漫天。她抹抹嘴,呸呸地吐出风刮进嘴里的沙土:时辰不早啦……
“哎……呀……”她在木椅上伸了个悠长的懒腰,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擂台上打斗的军士。这次争夺步兵队校尉之位的姑娘们武艺都一般到无味,就是她来观战的这最后一轮,淘汰到最后几个人都是拳脚平平,实在让她提不起劲。
今晚好像是熬鸡汤……馒头有点苦,塞牙……嗯……嗯?这个人……是她!徐都尉本在心里嘀咕着今晚的鸡汤馒头,看到新一对军士上台,精神猛然一震,坐直身子:她想做校尉……有什么企图吗……
上台的正是林望和对手姜副尉。林望身穿粗布短衣,铁片袖甲紧紧扎住袖口,背在身后的红缨朴刀大的吓人,也不知道吴曦从哪里淘来的。她靠着吴曦传授的“手肘推人”,“脚下使绊”等等损招,居然连胜几场,直到徐都尉面前。林望抽出朴刀,对向昔日弩兵队的旧上司。
咚!咚!高台上助威的战鼓响起,鼓手的正是吴曦。她向来对比武之事极感兴趣,要了个擂鼓的差事,好能站得高看得清楚。她眼看擂台上交斗中的林望连连大力挥刀,已快压制住姜副尉,喜不自禁,也不顾徐都尉在场,大喊道:“对!劈!用……用刀……劈!”
就在这时,一位传令兵摸样的军士飞奔入场,跪在台前,对徐都尉禀道:“报!昌洲尚宗雪确死无误!将军急招各位都尉!”
“什么!”徐都尉从椅子上跳起来,大惊道:“那传言居然是真的!我……我现在就去!”她跳下观台,向擂台上一挥手,大喊:“停下!”说完,快步离开了教场。
刚刚传令兵说的话,教场上的人都听了个清楚。林望如沐冰雪,不走不动,呆站在擂台中央,眼神发直地盯着徐都尉的背影,刀脱手落地了都不知道,全然不顾挥拳打来的姜副尉。
“尚……尚大人!啊啊啊啊……”吴曦双手握鼓锤垂在身侧,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被她哭声所感,教场上陆陆续续发出哭声,迅速地连成一片。
“你看哪呢!”姜副尉话音刚落,拳头已经迎面。林望木然转头,被姜副尉重拳击在脸颊上。她不由地向后趔趄,退了几步还是站立不稳,被姜副尉撞下擂台。
“啊!”吴曦见林望被打,泪都不擦,几步太跳下高台,跨到林望身前,挡住正扑过来的姜副尉。
“哈哈,拳脚无眼,见谅见谅。”姜副尉万不想和吴曦动手,冷笑几声,抽身而去。
吴曦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扶起林望:“没……没事吧?啊!血……”姜副尉阴毒,正打在林望上次被□□铜扣所伤的眉骨上,旧伤迸裂,又血流不止。
“走,我带你去……洗洗。”吴曦抹把眼泪,拉着林望去了小河边。林望哗啦一声把头扎进冰冷的水里。血融进水里,水却进了眼睛,好酸,好痛……
待她抬起头,水珠从眼睛里滚出,滑下脸颊就像泪流满面的摸样。吴曦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嗯嗯啊啊地哭泣:“前两天听……听到说尚大人死了,还以为是哪个杀……杀千刀的编出来的屁话,我们一点也……也不信。没想到……是真的……呜呜呜呜……尚……尚大人……”尚宗雪剑术名扬天下,又素有侠名。吴曦爱武之极,更是敬仰崇拜她。今日得知她的死讯,不由得不伤心。
她泪眼婆娑地抬头,见林望目光呆滞,脸色苍白。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伤口……很痛吗?”
林望抬头看她,一道夕阳正好映进眼中。林望赶紧闭眼,一滴水珠又滑出眼角:“不……胃痛。”
吴曦吸溜下鼻子,抹掉眼泪:“哦哦,你……还没吃饭,饿……饿的吧,我去给你拿……拿馒头。”
见吴曦跑远,林望像突然抽去力气一样,跌坐在地上。粼粼的水波映出她眼里的泪光。
宗雪……我居然不敢为你大哭一场……林望一声不吭,泪水却已滴湿了身下的野草。前几天刚听到传言,她根本没往心里去,以为是徐州军扰乱军心的招数。就像吴曦说的,没想到会成了真。剑术无双的尚宗雪,怎么会死?!
是谁害死你的……不管是谁,不管是谁!林望猛然跳起,走到吴曦刚刚坐过的石头前。那上面,还有一丝未退的余晖。
“唰!”林望从背上抽出刀,在手背上割开一道,侧手把血滴在石头上的阳光里:皇天在上,尉迟芜今日立誓!誓为宗雪报此仇!
白锦三寸,润琼温玉.说的正是雪景。若看够了狠下心踩入半脚,叽呱作响,摩擦着皮靴,竟错觉能减少些寒冷。可王城冬天毕竟是冷的,何况是在这么冷寂的深山里。
萧言几乎没来过这座荆竹山,她一边走过长长的登山石阶,一边欣赏这与景仪山不同的景色。本说深冬无景可赏,可她也觉得白雪可爱,一时饶有兴致。这山,虽名为荆竹,竹子却不多,漫山遍野都是枫树。可惜这深冬枫叶已经掉光,看不到那火红璀璨的美景.风干净凉爽地吹过石阶两旁的枫树,摘下树枝上急于归家的残雪,静静卧在淡香泥土之上。
物换星移,才隔了几天,天公就从大雪变到大晴。萧言抬头看天,这山不高,还能看到云。头顶湛蓝天空,十里流云.如洁白的棉花垛子,铺满前路,帮她把烦心之事全部甩到身后。萧言格外珍惜现在这份轻松淡然的心情,所以缓缓漫步,不愿疾走。
石阶虽长,终究会走完。当眼前豁然开朗时,就意味着登上了山顶。萧言走完最后一个石阶,弯腰扶住路旁的树干微微喘气,心中苦笑不已。身体竟虚弱至此,连爬这样一座小山都会气喘。
待休息片刻,萧言直起身环视周围景色。身前不远就是一个水池。虽连下大学,池塘中的还没被冻住。风吹来,便冷清清地波动。池塘边,一座庭院赫然可见。院门顶上草书的荆庐两个字被白雪覆了一半。字下墙洞窗阁上,隐约有暗香传来。
寒冬大雪,人踪不见,鸟儿飞绝.惟独腊梅不避寒冷,怒放墙头.萧言走上前去,折了一朵白色腊梅,别在衣领上。她依依不舍地回首望去,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洁白世界,而后轻扣院门。
门咿呀而开,萧言迎着来人迷惑的神情点了点头,微笑道:“老师。”
看清来者是萧言,朱清语由迷惑转为惊讶:“皇上!您怎么来了?快请进!”她赶紧把萧言请进院子。
萧言脚刚一踏进,就引得哗啦啦一片大响。在院子里踱步的白鸽们被惊起,展翅飞上了屋顶。萧言被吓一跳,表面却不动声色。再看四周,屋角檐下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笼子。萧言心想小童所言不虚,光是刚刚飞起的鸽子,少说也有几十只。
“不知道老师还有养鸽子的嗜好。”
朱清语关上院门,领着萧言往内堂走去:“养了好几年了,现在倒想把它们都放归山林。皇上请这边……”
走过院子,是一座竹庐,萧言随着朱清语脱鞋进屋.竹屋里铺着竹席,窝在屋角的几只白鸽被生人吓到,其中最大的那只扑腾着翅膀冲萧言面上飞来。萧言其实更被它吓着,忙抬手去挡,差点没出掌打它。
“小心!”朱清语赶忙把鸽子赶出竹屋,再为萧言换上干净的软靴,拉她到案前坐下:“皇上还是不喜欢飞禽啊。”说完,拿过案上茶壶斟茶。
趁朱清语斟茶的时候,萧言环视屋内。竹屋摆设很简单,除却这个几案,就只有窗下的一张琴,壁上的一把剑,还有就是屋角正冒微烟的熏香。萧言接过朱清语递来的热茶,略饮一口:“有翅膀的都不喜欢……嗯,茶很香。”
朱清语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没有喝。她笑着指着萧言衣袍道:“要说有翅膀的,那不就有一只吗”
萧言低头看去,知道朱清语说的是她皇袍上的太阳神鸦,于是微微一笑:“是啊,讨厌很久了,可惜赶不走。”
“皇上说笑了,今天怎么有闲暇来看我。”
“您养伤多日,我不放心。”萧言轻轻吸吸鼻子,这个熏香挺奇特的。
朱清语深深点头,把手放下桌案:“已经好很多,无大碍了。”
萧言细看朱清语面色,果然还好。“那我就放心了……宗雪的事,您已经知道了吧。”
听到萧言说到宗雪,朱清语眼睛顿时红了:“唉……”
“……我已经下诏让欧阳墨全力攻打华凌关。那么芝婷肯定要趁机渡江,直袭王城。我想让百官暂时迁往西北,以防万一。”萧言两手用力相握,紧盯朱清语:“所以,我今天来告诉您,好让您有时间准备。”
“哦……哦”朱清语面有恍然,连连点头,像突然想到般问道:“那……那您呢?也离宫吗?”
“当然,我不去,怎能叫朝廷。”萧言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朱清语右手猛然抽动,指甲都抠进了虎口。她没有回话,伸手拿过了茶壶又帮萧言斟了一杯茶。
萧言端起茶杯正要喝,突然觉得头有点昏沉,但又和以往的晕痛不同。她放下杯子,抬手揉了揉额角。这时,一阵风从窗户进来,穿过竹屋,把屋角熏香的烟吹散。
“起风了。皇上你冷吗?我去点个炉子吧。”说完,她就要起身。
“不用,”萧言忙摆手,这一动,身体仿佛沉重起来,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不……冷。”
“您……您怎么了?”朱清语单膝跪地,半踞身子,就要探前看个究竟。
萧言浑身无力,只觉得朱清语在眼前模糊起来。所闻所感,似乎只有那个熏香的香气……“老师……我……”话还没完,萧言支持不住,倒在几案上。
“皇上!皇上!”朱清语赶紧离席,抱过萧言,见她已人事不省,连忙搭手把脉,发觉她竟是重病在身。朱清语沉吟片刻,扶着萧言躺平。而后站起,径直走到悬于壁上的佩剑前。
朱清语摘下剑,走回萧言身旁,抽剑出鞘。剑身修长,看起来锋利无比,透出冰冷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