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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矛盾相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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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后暖阁里的紫铜炉炉火正旺,暖洋洋地把殿阁里的寒气全部赶跑.内侍宫女已经被摒退.小衣小童本来按例在萧言身边当值,也被萧言支了出去,暖阁里就只剩她和朱清语两人.
“今天您僭越了.”下朝之后,萧言已把朝服换成便装.她靠坐在红木椅里,双手抱着还有点烫手的紫砂小茶壶,对站在书桌前的朱清语说道.声音中的干涩和双眼下的淡影都表明近日来她睡得太不好.
朱清语看着缩在椅子里的萧言,像个玩累了的孩子.朱清语垂下目光,盯住殿石上黑白交融的纹路,轻声道:“皇上恕罪.”这个又是皇上又是她学生的女子,不坐在高处的时候,就像一个孩子.不过萧言既不像以前那样神采飞扬,也没有在大殿上的厉声威严,只是憔悴地看着紫砂壶嘴处飘出的淡淡薄烟.这个高高在上的孩子,她只能教,不能哄.只能尊,不能疼.就算知道萧言的伤心,哪怕只是一个怀抱的安慰她也不能给,只能忍住不看.
萧言将茶壶嘴凑近,慢慢喝了一口.茶很苦,但萧言喜欢这种苦涩后如火滚过的暖和.她放下茶壶,看着朱清语道:“您话已出口,我也收不回来.我想要的大婚,并不是三月之后.您明白吗”
朱清语略略顿了顿,想着该如何应答.萧言身为皇上,谁都不敢在她面前把话说尽.朱清语也明白,皇上的真心话,她也听不到.皇上不会让他们看进心里去.除非,是面对另一个孩子......虽然如此,朱清语却想在离开王城前,和皇上说说以往不会说明的话:“皇上.您的大婚,对于臣,对于朝廷百官,对于整个天下都是喜事.但对于您呢,它是喜事吗”
萧言眉头微蹙,抬眼问道:“您什么意思”
朱清语决心把话说完,也不去管看萧言正皱着眉头:“开战在即,必先安御林.您若不是情非得以,怎么会仓促大婚.与谁大婚您都无所谓,是不是喜事,臣怎么会不明白......”
萧言被朱清语说中委屈,猝不及防.她自己也不明白,被老师说出心里话,怎么反而不自在.难道已经习惯了常日的虚情
朱清语紧接着继续道:“您说出来的,臣明白.您没说的,臣也明白.您今日在朝堂上敷衍文大人,不把尉迟交给三司推事,是想留她一命......”
她明白的!那她为什么......萧言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打断朱清语:“是!我不想让她死!我朝历法至先祖皇帝起,明令天下大赦惟国君大婚.历朝无一先例.您既然明白,为何要阻拦!”
“皇上!她也是我的学生,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朱清语不知是不是压抑已久,在萧言责怪下,居然没制住激动:“但是,在凶时大婚,现在是无人有异议.倘若将来异事发生.天下会责怪谁,是涉政院的大人,还是抗灾不利的州府都不是的.”朱清语渐渐回复常态,平缓了语气:“您坐在最上面,他们只会怪您,怪您为什么要逆天而行以致天降灾祸.文大人说臣不知轻重.现在说来容易,到需要担责时,他们一样会说顺天为重.逆天的过错还不是要推给您.”
天时礼法,永远都是最重的!萧言烦不胜烦,一把抓过紫砂壶.动作过大,茶水差点洒在桌角的奏折上.
“尉迟做错了事.您想原谅,其他人不想.做错的后果,她必须自己承担,不能拖您担这个罪名.”到这个时候,朱清语不得不硬下心肠:“皇上,我把她们看成自己的孩子,我很喜欢尉迟!但是......学生做下这么大的错事,为师的难辞其咎.所以臣无法为她求情,也无颜立于朝上.只能在朝外为皇上分忧,弥补臣的过失.”
“谁都说难辞其咎,那到底谁对谁错......”萧言看见朱清语眼里已有泪光,心中大痛,疲乏地轻声说道,似在自语.朱清语没有听清,问道:“皇上您说什么”
萧言没有回答,语气平静道:“您有什么错,是芜让您为难了.老师马上就要离开王城,路途遥远,危险艰辛.辛苦您了.李颉梦带去的圣旨是说芜病重,您也统一口径吧.我会派御前侍卫小衣护送您去,保护您的安全.”
朱清语跪下领命道:“臣誓死不负皇命,一定让燕南军听到皇上的旨意.”
萧言不想再说,颔首让朱清语退下.朱清语刚退下,内侍进阁禀报:“皇上,尚老大人求见.”
宗雪,你的祖父又要为你弯腰,你想要我怎么办.萧言把茶壶挪开,端坐道: “宣他进来.”
王城以南,千里之遥的燕南军总营,气氛十分奇怪.平日战鼓阵阵,人声喧嚣的大营习练场上没有列队演练的军阵,也没有抬弩瞄靶的兵士.只有稻草扎得靶子被寒风吹得削薄.男兵们或躺在帐内不分日夜地睡觉,或聚在一起摇开了本来只能在过年时拿出来的骰盅.人数占少的女兵们,都坐在营帐口默默地拼装着弩机.往日不离手的枪剑摆在武器架上无人问津,军士们偶尔互相说几句话都是垂头丧气情绪低落.刚打了胜仗的燕南军军心为何如此不振其实不奇怪.本来兴高采烈等着朝廷封赏的将士们,等来的居然不是载誉而归的尉迟大人,而是御林军统帅李颉梦,还抱着一份因尉迟大人突然重病所以前来接管军队的圣旨.君心叵测,统帅生死未明.难怪军中将士忧心忡忡,不知所措.
主帅大营内,李颉梦将刚写好的奏报仔细用火漆封好,捧给等在一旁的驿使,叮嘱道:“这是加急密奏,火速送往朝廷,半个时辰都不能耽搁.马跑死了换马,人跑死了换人!”
“是!”驿使领命而去,李颉梦靠在铺着皮裘的软椅上,环视着主帅营帐.心中得意不禁:我居然又回来了.两军之帅啊,我也算燕秦武将第一人......
“大人!”李颉梦还没来得及笑,就被这声大叫惊到.一个将军跑进帐内单膝跪地,对李颉梦道:“大人,您快去看看.我们的人和燕南军要打起来!”
“怎么回事!在哪”
“就在统帅府.”
李颉梦跟着那个将军出了营帐.他来到了统帅府前.就看见一群兵士站成两边,拿着刀剑眈眈相对.所谓统帅府,其实就是军营里一间排青砖大瓦平房,是芜在军中的住所.房子简单干净,没有任何装饰,只有房角边和房檐定死的一把白木楼梯非常特别.似乎现在的争执就源于此.
李颉梦的亲随拨开人群喝到:“让开,大人来了!”两边军士终于垂下武器,却仍然不动脚步.
李颉梦站在中间喝道:“居然在大营中放肆.你们的刀剑是要向着敌人的!不是对着自己人的!徐成,这怎么回事!”
被唤作徐成的人,是李颉梦的副将.也是对峙军士里一边领头的人.他在御林军中武艺平平,不知如何坐上副将的位置.听得李颉梦发问,他当即跑出,弓腰道:“大人,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将这个碍眼的楼梯拆掉.可是赵将军带人堵在这里,硬不让我们过去.说这个楼梯安这是尉迟大人的命令,我们不能违背.”徐成加重了尉迟大人四个字.斜眼偷看着李颉梦的表情.
“大人,我有话说!”燕南军大将赵赣站出,大声叫道.他是军中除芜外军阶最高的将军,使一柄长斧,武艺高强,勇猛无敌.他面阔唇方,皮肤黝黑,身形足有八尺.每次督军时,和纤瘦的尉迟芜一起站在军前,乍看下甚是奇怪.虽然两人外形相差很远,多年同生共死,已亲如兄妹.赵赣本来正担心着远在王城情况不明的芜,又接受不了带着御林军而来的新主帅,一直闷闷不乐.突然知道有人要拆动芜的住所.他火从胆边生,一怒之下带着几十个兵士堵住李颉梦的手下不让他们动手.李颉梦要是晚来一步,恐怕真要打起来.
李颉梦看了一眼赵赣.第一天接管军队时,他就对赵赣有很深的印象.他在燕南军的时候,已是多年以前,那时的赵赣还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军官.十年不到就立下这么大的战功,不是容易的事.赵赣对李颉梦道:“大人,这个楼梯是尉迟大人亲自命人打好安上,您为什么要把它拆掉”
“哈哈,”李颉梦笑道:“一个楼梯,也让赵将军兴师动众?没错,是我的命令.原因很简单,挡路.”
混蛋!赵赣怒不敢言,忍气吞声道:“尉迟大人喜欢坐在房顶,所以安了这个楼梯.这么多年,弟兄们也习惯了.她现在病了,暂时回不来,您就把楼梯拆掉.我怕弟兄们会难受.您是燕南军里飞出的金凤凰,请您念念旧情,把这房子原样留下.赵赣求您了!”赵赣连声高求,就差跪下.在场燕南军兵士听了都是满腔怒火.无敌将军赵赣何曾这样低三下四过!
李颉梦展展眉毛,转头看到自己军士,个个都一幅趾高气扬的模样.他想了片刻道:“赵将军,现在我是军中统帅,我的命令是军令.你应该明白这点.”说完他对徐成道:“徐成,拆了.”
“是!”徐成大为得意,高声应是.手一挥,就要带着兵士去拆楼梯.
见徐成要过去,燕南军士中站在最前面的两个士兵刀一横,大声怒吼:“我看谁敢拆!”
“张熙,王启!住手!”赵赣厉声喝阻.军令如山,他不能让部下违背李颉梦的命令,枉丢了性命.“将军!”张熙王启看向赵赣,毫无转寰余地,只能不甘心地重重将刀摔在地上.
李颉梦拍拍赵赣的肩膀,轻巧地道:“赵将军,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挡路而已.”说完,李颉梦甩手而去.徐成见李颉梦走了,跺到赵赣身旁道:“我说,你们别再惦记着尉迟大人.趴在一个丫头片子手下这么多年,我都替你们觉得窝囊.”徐成边说边打了下自己的脸,而后一步三摇,去看手下们拆楼梯.
张熙们怒不可遏,撸袖提刀就要冲上去:“妈的!你再给老子叫句丫头片子试试看!”
“给我住手!”赵赣挥手挡住已经失控的部下,盯着李颉梦的背影,没再说什么.心里可骂着:你奶奶个腚的.....御林军的狗!
兵士散去后,张熙和王启向自己的营帐走去.走到没人处,张熙突然对王启道:“王启,我们入军三年了吧.”
王启回道:“啊,三年七个月.”
“不知不觉,这么久了啊.大人的命令,你不会忘了吧?”
王启笑着抬头看了看布着厚云的天空:“怎么可能,清楚得像刀刻在脑子里,差不多到时候了......”
萧言看着书桌上的虎形兵符,昨日还在尚家手里,现在就已摆在她的面前.宗雪祖父没想到蒙遭如此重罪皇上却只是示意尚家交出兵权,除了感激涕零地顺着皇上的意思,其他的不敢再想,一声不吭烧香拜佛就好.萧言想着刚才宗雪祖父说已将宗雪剃出尚家家谱时的老泪纵横,长叹一声,抓过茶壶,喝了一大口.茶已凉透,喝下去很不舒服.萧言并不在意,抬起手背用力抹了抹嘴,拿起兵符略有所思:不让你和你伯父兵刃相见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你再也不是尚家大小姐.还有你的孩子,唐翦宜......她和尚家也没有关系了,要完完全全姓唐.你和小唐保护好她.我已经不能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