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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槐树 ...

  •   槐树
      风把我带到这个村子。
      村子口有棵老槐树,树下,曾经有个人——人?是人吧。
      全村的人,一夜间全都走了,无声无息。不是离开村子,是离开人世。除了这个人。叫什么?他叫阿朗。
      他在槐树下说:「阿朗最该死。」
      那天他不在村子里——爲了躲人?还是避事?那天没来得及赶回来?事实是,他不在场。那天,单单那天。那天是哪天?那天是那年中占得最好最宜占卜的一天。那年是哪一年?那年是年景非常差的一年,几近颗粒无收。于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要举行「谢照」。
      村子里最年长的人,也就是阿朗的阿嬷,说按照以前的例子,这样的年景要「谢照」。
      全村出动,家家户户挑选出自己家当年养得最大最好的一头猪,杀了,整猪上桌,猪口含红橘,耳挂纸灯笼,以尖刀将内脏固定在猪背上。还要准备「炸枣」,皮是蒸好的番薯和麵粉加糖,馅一定要是黑芝麻做的,包好后压一压下油锅炸成金黄色,很香很甜。
      猪和祭品都要自家人吃掉,可以馈赠,不得贩售。
      杀猪的日子是祭祀前一天,那天阿朗在,是阿朗发的令,叫「刺!」一把把刀对准一头头猪就刺,见血。全村十几户,十几头猪,惨叫声响彻方圆。那天是个晴天,不太热,暖烘烘的。猪血流得到处都是。黏腻腥香,好像下过赤雨一样,人人欢喜。
      各家的猪退毛洗淨之后抬上供桌,供桌搭在村口,八仙桌,一家一张,上头趴着光熘熘的猪,猪的眼睛都成了一条缝,加上嘴里含着橘子,像极了在笑。夕阳西下,一地盐米撒着,祛邪,白花花到处都是。
      隔天的祭祀很热闹,有师公诵经,还有神乩,那些利剑,铜刺球,浄鞭,在人的血肉躯体上游走出入,人都不痛?——痛不痛,问当事人。对了,还有油锅捞铁饭一类的。
      这天的事情阿朗都不知道。杀猪后,连夜,阿朗就走了,急着离开——去哪?阿朗,你去哪?
      等阿朗回来时,这里,人全死了,死绝了,彷佛从来没有人一样。
      阿朗埋了他们,一一做坟,然后,疯了。
      这是我第一次投胎,第一次得到容器。
      阿朗是谁?他给了我一半的骨血,另一半来自她,她提供载体和容器。
      阿朗去哪里?找药去了。阿朗嬷让他去找药。那帖药叫「五子登科」,里头主要是附子。阿朗嬷念叨着:「一岁为侧子,二年为乌喙,三年为附子,四年为乌头,五年为天雄。」——附子,名字多好听,有父有子,可惜了,父不要子,这个孽子——这俩字也是阿朗嬷一直在念叨的。什么叫「孽子」?我在喝孟婆汤之前应该知道吧。
      我第二次失去容器记住了桃花,变得更轻,被风带到第一次投胎的村子。第一次丢掉载体的时候记住了附子和槐树。这次像烟一样,风吹我飞,纠成一团,被带到这里——或者说是「回」到这里?
      当年阿朗家的碗筷还在灶台上放着,阿朗嬷坐过的石板也在。槐树还在村口站着。
      她我不记得太多了,叫清还是叫晴,阿朗嬷说,要是你俩的事情让村里头的人知道了,那铁定要死,所以不能留下她肚子里的我,于是要去找「五子登科」。
      阿朗爲什么说自己该死?我想起来了,所有的,前前后后全部的事情,都是槐告诉过我的,这里曾经的「谢照」,阿朗嬷吩咐阿朗要喊的口令是「见红」,不是「刺」,阿朗错了。
      然后他躲开了,她和全村人都死了。
      当然,他最后也死了。回到村子里,葬人,发疯,天天在空荡荡的村子里晃,有一天,他在槐树下转圈,摔了一跤,在树下,死了。
      槐树有树精,树精看到我从她肚子里出来就把我勾住了,告诉我其所见所闻,喋喋不休。我在树上,我低头看着阿朗,头破血流。她死的时候我在腹中尚未出来,如果下地,也是头破血流吧?不成型的一滩血脓,分得清吗?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槐告诉我,槐子也能下胎。见红。
      我还有一次机会,最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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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之言归也。古者树槐,听讼其下,使情归实也。」——《春秋元命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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