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詩鈐

1、桃花

　　桃花
　　桃花是什么样子的？听她说，古书上写的尽是怨妇之流：倩女离魂、文君新寡、李女开颜、妖姬点唇，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桃李在一起就是「炫昼缟夜」，繁盛？繁盛得不像样，想像不来。桃、李、梅、梨应该都差不多。
　　我不知道桃花长什么样子，但我闻过桃花的味道，也可以说尝过桃花的味道。
　　在哪？在她肚子里。
　　这段时间很短，一个多月两个月？可能是吧。手脚都还没有完全长开。
　　但桃花的味道，我忘不了。
　　她是谁？我不知道。我在她肚子里待着，本来应该待满十个月，然后就可以落地为人了。
　　等来的结果很快，结果比预期来得早，我因为她，又一次落单了。
　　花若有魂，那落花落地也是落单。
　　她带我尝过桃花的味道，混这酒香的桃花味。
　　边说着那些话，文绉绉；边喝着桃花酒，醉醺醺。
　　她说桃红柳绿。桃红是不是血一样的颜色？是不是可以涂在唇上或者脸颊上？
　　我听她和他，他们的谈论，然后猜想。
　　还是说回她吧。那天她喝了很多酒。桃花酒。爲什么？我不知道。她或许也不知道有我存在。
　　酒的味道有发酵后的香气，是新酒，带辣，有花香，微甜，还有什么？只是觉得刺——这样的表述准确吗？我只是在里头待着，还没成人生活过，只是听过类似的描述，套用罢了。
　　那是夜里，好像是节庆，是新年？听到鞭炮声，响个不停。然后她喝了很多桃花酒，倒在牀上就睡着了——或者不是牀，或者不是她的牀，我觉得与以往不一样，不熟悉，然后就觉得不安。
　　接着，伴着酒，她好像吐了很多东西——会出去吧？那些往外反的东西，因为她在呼吸，好像怕那些东西出去，紧闭嘴巴，吐出来的东西堵住了呼吸的气管，渐渐的，没气了——我觉得，像关上了闸门，一圈一圈旋紧。
　　原本，能听到她的心跳，周围的血液流动，像溪涧一样，彷佛有光——光？是吧。说不清。我这遭还没来得及见光。臆测。有温度。然后一切，没了。听不到心跳，血液不流，灭了，好像沉到另一个地方。或者说我脱离了，上升到另一个地方。
　　我看到她脱离了，飘起来，还是闭着眼睛，像在梦游似的，彷佛要去什么地方，保持趴伏的姿势，平行，上升，离开躯壳，然后像被磁铁吸走了，一会儿，找不着她了，我试图看看周遭。「看」是什么？或者说「摸」。「摸」又是什么？
　　那种孤单的感觉再度袭来，孤独更重，本体更轻，又耗损了一次。
　　难不成还得再来过？幸好还能再来过。我又把载体丢了？容器，装我的容器被我弄丢了？不，不是我，是她。
　　她死了，转入她的轮回。我延宕下来，寻找容身之所。
　　我是能轮回的，比她早死，应该比她早轮回，却再一次弄丢了载体。
　　「三月桃花随水转」，兜兜转转，失去了两次机会，还剩一次。
　　+++++++++++++++++++++++++++++++++++++++++++++++++++++++++++++++++++++++++++++
　　+++++++++++++++++++++++++++++++++++++++++++++++++++++++++++++++++++++++++++++
　　【「怀胎一月如白露；二月如桃花；三月男女分；四月形象具；五月筋骨成；六月毛髮生；七月动右手，是男于母左；八月动左手，是女于母右；九月三转身；十月满足。」——《五藏神论》】

作者有话说

　　庚寅年己丑月戊子日。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