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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更吹羌笛关山月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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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鼻腔里冷冷一哼,抓着她袖子的手却没有松开。
凰千寻皱皱眉,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问道:“咱们急着赶路,楚公子可还有别的吩咐?”
“有!”楚三的脸仍然埋在袖子里,呐呐道:“我要沐浴更衣。”
凰千寻气得险些背过气去,立时就要上马走人。百里濯缨展眉一笑,看着她干裂的嘴唇,俯身低语道:“师妹莫急。我喝了蝮蛇血,三日内不会毒发。我们不如在此休整一日,只要明晨早些上路,日落前赶至神殿即可。”
凰千寻对他向来言听计从,当下二话不说地找了间客栈入住,又给了店小二些银子,要她买两套成衣回来给楚三替换。
三人各自沐浴完毕,约在前堂用早饭。凰千寻与百里濯缨早到了片刻,点了些粥饭小菜,又等了大约半刻钟,仍然不见楚三的影子。
百里濯缨单手支头,带着几分倦容,静静坐于桌旁,一身白绢襦袍,外罩浅碧色对襟长衫,墨色长发用一根竹簪绾于脑后,淡雅而内敛。
衣袂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仿佛一抹随时都会临风而去的月光,又仿佛只是一尊独自等候了千年的雕像。凰千寻不忍他饿着,舀了碗米粥给他,他却摇头,浅浅笑道:“客人未至,岂有主人先食的道理?”
凰千寻拗不过他,暗自生了闷气,盘算着寻个机会甩掉楚三,免得又让百里濯缨受委屈。
百里濯缨似看出她心中所想,修长的指节轻轻交叠在桌面上,目光虽然柔和,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坚持。“师妹,你我既应了楚公子,便不能食言而肥。”
凰千寻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师哥,楚三言谈举止都透着贵气,一看便不是寻常子弟。而富贵人家就算再怎么落魄,也断不会把家人丢在荒漠中自生自灭。楚三的身份必有蹊跷……我不愿惹麻烦。”
“师妹只管放宽心,万事有我。”百里濯缨微微俯身,苍白的脸颊上挂着波澜不惊的笑容,一双漂亮的眼眸里满是柔波似水,仿佛落了两颗熠熠发光的星辰。
凰千寻刹那失了魂魄,心脏怦怦乱跳……明明知道他身为男子,才应该是被她保护的那个人,可心里甜甜的一丝涟漪却已如蜜糖一般弥漫了全身,令人欲罢不能。
她懵懵懂懂地转身,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却不经意瞥见堂外的一个白衣男子,原本就极度缺氧的大脑终于“轰”的一声炸了个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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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大约二十岁上下,白衣翩跹,长发松散地别在耳后,衬托着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淡粉色薄唇上噙着一抹似是而非的浅笑,直挺的鼻翼如同被钻石打磨过一般精致无暇。面部轮廓清秀而不失英气,张扬又不过分狂傲,乍看之下竟与百里濯缨有几分相似,然而二者的神韵却可谓天差地别。
百里濯缨似一卷散发着淡淡墨香的山水画,轻描淡写却隽永悠远。而面前的男子却似随性而就的行书,挥毫泼墨间自有行云流水。
许是凰千寻呆滞的样子引起了那男子的注意,他眼神微微一凝,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竟直直向她走来,修长而完美的身姿仿佛笼罩着一层霜雪般纯白的光芒,犹如天神临驾。
“千寻姑娘对在下的样貌可还满意?”那声音清朗动听,似曾相识。
凰千寻茫然地眨眨眼,迟疑道:“我与阁下素昧平生,何谈满不满意?”
男子不由轻笑,施施然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千寻姑娘冰雪聪明,怎么认人的本事却这般拙劣?”
凰千寻此时已回了神,瞪他一眼,怒道:“我拙劣与否与阁下无关,哪容得你来评判?”
“果然还是小孩脾气,别人不过随口说一句,你就恼了。”男子不顾百里濯缨警告的眼神,竟捏起凰千寻用过的茶盏,送至唇边微抿了一口,随后又伸出一根手指轻划过茶盏边缘,动作暧昧而温柔,仿佛是拂过凰千寻的唇线。
凰千寻从未受过如此红果果的调戏,脑子一热,脸颊腾然而红。
男子心满意足地看着两抹飞起的红云,伏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道:“我姓楚,家中行三,姑娘可以唤我楚三。”
“楚……楚、楚……”凰千寻如遭雷击,眼睛蓦然睁大,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
楚三微微一笑,俯身靠近她,略有些冰凉的鼻息交织在她脸颊上,仿佛温柔的抚摸。“千寻姑娘,我与你师哥……孰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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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千寻看看他,又回头看看百里濯缨,仔细想了一番后,一本正经道:“若单论容貌,你比我师哥美上半分。”
楚三眸底划过一抹精光,与百里濯缨对视了一眼,脸上笑意却不减分毫。他一探手,抓过凰千寻一缕长发,绕在指尖把玩。
凰千寻刚刚沐浴完,发丝间泛着皂角的清香,还挂着几滴透明的水珠,被水汽熏染过的眼眸湿漉漉的,宛如山间清潭。
楚三身子一僵,原本是想戏弄凰千寻,此刻却在她墨黑眼眸的注视下,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梢,借以平复着气息。“千寻姑娘……是否同意我以身相许了?”
凰千寻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嘴里蹦出三个字:“不同意。”
“哦?”楚三极度诧异,挑眉扫了眼微垂着头、看不见任何表情的百里濯缨。“方才姑娘嫌弃我丑,现在又是为了哪般?”
“不为哪般……我不喜欢你而已。”凰千寻毫不理会楚三哀怨的眼神,扯回他手心里的头发。旋即重新舀了碗热粥,挑了几块点心,细细掰碎在粥碗里,又在碟子上搭配了几样小菜,一起推到百里濯缨面前。“师哥,你喝了蛇血,该吃些清淡精细的。”
百里濯缨接过她递上的银箸,嘴角无意识地扬了一扬。“多谢师妹费心。”
“师哥,等一下吃过饭,我陪你去街上逛逛可好?”
百里濯缨颔首含笑:“好。”
“师哥,我们明日打包些点心,带着给你路上吃可好?”
“好。”
“师哥,其实我也算救了你的性命,你……”凰千寻话音一顿,狠狠咬了自己舌尖一口,硬生生把“以身相许可好”六字吞回了腹中,然而百里濯缨又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脸容一红,悠悠转开了视线。
餐桌一旁的楚三终于被华丽丽无视了,白玉般的指尖轻扣茶杯,透明人似的默默喝着茶,偶尔看看凰千寻,再看看百里濯缨,幽暗眸光一跳,划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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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天凉如水,浑圆的月亮仿佛一只黄金打造的金盘悬挂在黄金碎屑般的沙漠上,远处时常传来一两声沙狼的嘶鸣,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悲凉。
楚三只穿了一件单衣,默立于窗边,看着屋外沙尘翻飞、月色银华。忽然他双耳一动,轻声笑道:“原想你明日方能寻来,竟是爷看低你了。”
木门吱呀一声轻响,自门外闪入个黑衣男子,担忧而敏锐的目光扫过楚三全身,直到确认他安全无虞后,才稳稳跪了下去。“属下一时疏忽,让三爷受惊了,请三爷责罚。”
楚三斜靠着窗棂,摆摆手示意他起身,眼神却扫向庭院对面那间早已熄了火烛的漆黑一团的房间。“本以为要召他回来,免不得多费些口舌。岂料折腾了这一出,倒也算阴差阳错地找对了人。”
黑衣人顿了片刻,迟疑着问道:“三爷,既然找对了人,咱们何不直接将人掳回去?”
楚三斜睨他一眼,声音低低沉沉的,却听不出喜怒。“若能直接将她从西域掳走,聂庭当年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带她回来,朝歌山上的金库也不会时至今日还没被人搬空。”
黑衣人听到“聂庭”二字时似乎抖了一抖,低着头踟蹰一番,才讷讷道:“三爷是要一路跟着他们伺机而动?这样……会不会太过凶险了?西域毕竟不比中原,那聂庭手腕阴狠、心思诡诈,而且……三爷昨日才刚遭了算计。”
楚三突然面色一沉,却没有说话,只是一挑眉,寂寂无声而又轻描淡写看了他一眼。
黑衣人背脊一僵,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迅速跪了下去,额头抵着地面,急声道:“属下逾矩。属下……只是担心三爷的安危。”
楚三不置可否地凝了他半响,随即莞尔一笑:“爷又没怪你,起来吧。遭人暗算的确是爷疏于防备、技不如人,但也并非全是坏事……爷白白被人家喊了二十年的贪狼煞星,好容易活到现在,不会做些无利可图的事。”
黑衣人依言起身,低眉顺目地站在一侧,仍然感觉周身冷风飕飕。他家主子虽然看上去一副与人无害、逆来顺受的模样,但却狠得让人心惊胆颤,那狠深埋于骨血之中,而又能不动声色……这样想着,倒有几分同情起京城里的那位爷,大费周章地谋划设计,说不定反而为他主子做了嫁衣裳。
楚三习惯性地轻轻扣动指尖,哒哒的响声仿佛珠玉落地,消匿在窗外呜咽的风声里。“你去吧,远远地跟着。爷不召唤你,便不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