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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春寒不敢笑东风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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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的第一场雪簌簌落了整夜,次日醒来一派银装素裹,干枯的树干因为堆了厚厚的积雪而有些弯曲。几个孩子在街上追逐着打雪仗,其中一个不小心摔倒,却也不哭不闹,被同伴拉起来,拍拍衣服,嬉笑着跑远。
风雪已停,午后的太阳透着融融暖意,照在积雪上反射出来一道道耀眼的光芒。凰千寻穿一件米白色缎面小袄,腰部以下裹了条厚毯,倚在屋檐下置了绒垫的藤椅上。
她手边一字排开三五把各不相同的木工刀,正在面前那块上好的黄花梨木上雕着什么。阳光打在白净的侧脸上,映出淡而清冷的光泽,黑如点墨的眸子专注温和,似漩涡般诱人深入。
那日诛了姚温,百里濯缨一行人连夜改道涿州,请人解了凰千寻体内的尸毒,又原地休息了十来日方启程返京。凰千寻坚持不入百里府,百里濯缨只得寻了处清净的小院落安顿她,隔日又带来个机灵能干的小丫头。
天蓝得净透,碧朗无云,时而掠过两只寒鸦。小丫头红拂年纪不大,仍是孩子心性,在院子一旁堆了个真人大小的雪人,又风风火火找来黑豆、红萝卜充当眼鼻,嘟囔着那雪人身上还缺了些什么。
凰千寻雕得眼睛累了,又恼她聒噪,直起腰来看了看圆滚滚的雪人,难得心情大好地揶揄道:“缺脑子。”
话音刚落,却听院外有人轻轻叩门。红拂脸一红,跺了跺脚扭身跑去开门,一面笑闹道:“必是姑娘知道少爷要来,心里高兴,便拿人家开涮!”
凰千寻无奈摇头,扯了腿上盖的厚毯罩在面前案台上,见红拂急匆匆走了,又笑吟吟回来,领着一人转过影壁,不怀好意道:“姑娘怕要失望了,不是少爷呢!”
她略侧身,露出身后儒巾布衣的青年男子。那男子面白如玉,剑眉斜飞入鬓,鼻梁秀挺,眼眸淡淡的透着股书卷气,衣角处溅了不少污泥,想是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极为艰辛。
凰千寻怔一怔,眼中期冀的光辉不着痕迹地悄然熄灭,微微俯身道:“今日雪天路滑,原以为洛先生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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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手上提了个竹篾编的药笼,神色极为欢喜,在距凰千寻一丈远处停了脚步,中规中矩地作了一揖,道:“雪水阻路事小,病痛罹患事大。洛水寒见过姑娘”。
红拂性子活泼,颇有些百无禁忌,在一旁挤眉弄眼道:“雪水阻路又如何?还不是有人赶着来见心上人?”
洛水寒脸皮薄,抬头看了看凰千寻,又迅速垂下头,嫩白的脸颊微微泛红。凰千寻斜睇红拂一眼,眼眸中寒光乍现。红拂平日只觉得她冷清,并未见过这般凌厉的眼神,一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红拂,去烹壶新茶来给洛先生暖暖身子。”凰千寻淡淡收回目光,对洛水寒笑了笑,道:“洛先生莫要见怪,小孩子不懂事。今日路滑,你一人赶路必定多有不便,怎的没叫你那助手跟着?”
洛水寒霍然抬眼,见凰千寻笑容明媚中带着几分歉意,眉目清丽如画,鬓边乌发翻飞,纤细的身子倚在藤椅内,单薄得让人心酸……
“洛先生?”
“啊……那个……姑娘问的是墨斐?”洛水寒回过神,握拳虚抵在唇下,清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适才的无状,佯作无事道:“近日天凉,我听说天宁寺主持在城内舍麻黄汤,便让他送些药材过去,大约是被大雪阻在了路上,这会必定也在着急。”
凰千寻点点头,想起那向来脾气猴急的年轻人,不由抿唇笑了笑。洛水寒又险些失了魂,慌忙垂下头,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身上的薄裙,旋即蹙起双眉,道:“天寒地冻,姑娘怎穿得这样少,仔细染了风寒。”
他上前两步,顿了顿,犹豫着伸出手臂,脸颊偏向一侧,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姑娘不便行走,恕、恕水寒唐突……抱姑娘回房。”
凰千寻愣了愣,看他那样子如同壮士断腕,颇有几分悲壮,竟觉得有些好笑。她摇摇头,正待唤来红拂,却听影壁后有人清朗一笑,道:“这等小事,怎好劳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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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话音,一人稳步而来,步子不急不慢胜似闲庭信步,全没有雪水中行走的尴尬。竹青色长衫勾勒出析长挺拔的身姿,灿若星辰的眼眸闪着熠熠光彩,温润气韵浑然天成,宛如世间最上乘的美玉。
“百里……公子。”凰千寻眼睛一亮,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百里濯缨含笑颔首,拦腰抱起她,似笑非笑地勾着嘴唇,道:“姑娘穿得委实少了些,此处毕竟不比西域。”
“西、西域……”洛水寒身子抖了抖,惊道:“姑娘……是西域人士?”
说话间,红拂已捧了茶盏出来,见凰千寻乖乖偎在百里濯缨怀里,眼睛顿时瞪得浑圆,暧昧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兜兜转转了一番,嬉笑道:“少爷可终于来了,姑娘等了您大半天呢!”
“你等我?”百里濯缨也不理会洛水寒,垂眸看向凰千寻,眼底似有波光粼粼。他大步跨入房间,将她轻置在床榻上,随手取了几个软垫枕在她腰部,又摊开被子覆在她身上,细细掖了被角,望着她浅笑不语。
凰千寻直直对望回去,算是默认了红拂。二人间隐有暗潮涌动,百里濯缨心神一漾,似是在心中计量已久,却仍是抵不过眼前如花美眷的缱绻,忍不住长叹一声,低头在她额前轻落了一吻。
柔软温热的触感印在眉心,凰千寻猝然仰头,墨玉般的眸子里说不上是惊喜还是哀凉,仿佛就这样望着他,一直望到了山河颓然、岁月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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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一声轻咳敲碎了室内的寂静。
洛水寒面色有些落寞,提着药笼的身影隐在门后,不顾红拂在一旁拼命扯着他的袖子,只直勾勾看着凰千寻。黯淡的眸子早已没了方才初见时的神采飞扬,踟蹰了很久才呐呐道:“姑娘,容水寒为你换药可好?”
凰千寻默了默,点头应道:“劳烦洛先生了。”
她在西域赤足惯了,哪怕天寒地冻也不穿袜子,光裸而莹白的脚掌因为刚离开温暖的被褥而微微一颤,本能地瑟缩起脚趾,煞是娇俏可爱。
洛水寒心念恍惚,懵懵懂懂地伸出手去,却有人早他一步将凰千寻的脚掌捂进了手心。他仿佛被人窥中了心事,仓惶抬眼,正对上那双一贯温润平和的眸子。
“在下百里濯缨,还未请教先生高姓?”那双眸子里挟带着告诫,又有些不以为意的漠然。
洛水寒一股怒气涌上脑枢,脱口而出道:“百里公子不是早已查遍了洛某九族,又何必多此一问?”
百里濯缨也不着恼,唇角似是而非地一勾,笑道:“在下私自调查先生确非君子所为,不过因姑娘曾遭人挟持,不得不多加防备,还望先生海涵。”
这话一出口,便是坦荡荡地应下了私查之事,也认准了他身家清白、再无嫌隙。洛水寒虽有闷气郁结于胸,却也不好再过分责难,只得拱了拱手,算是将此事揭了过去。
百里濯缨见他面色不虞,忽的起身一揖到地。洛水寒一惊,慌忙侧身避过,皱眉道:“百里公子行此大礼,洛某愧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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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先生但受无妨。”百里濯缨长身玉立,挺拔身姿绰约如竹。“洛先生经营宝林堂多年,医术精妙、悬壶济世,便是百里氏国医堂也自愧不如。再者,这位姑娘是在下极重要之人,承蒙洛先生这几月来风雪无阻,每隔两日亲自登门敷药。在下感激之情无以为表,他日先生若有任何需要,我百里氏定当义不容辞。”
这番话虽恭敬至极,然而深究起来,却颇有刺诘的深意。想百里濯缨一贯谦谦君子,竟也会话中带刺地提点旁人,凰千寻不免有些讶异,然而旋即却又释然。那时他被迫离乡,必定无时无刻不压抑着真性情,而今已焕然新生,恢复旧时棱角只是早晚之别。
洛水寒家世代行医,虽不致迂腐,却另有读书人的锐气,这厢被百里濯缨激得俊脸通红,忍了又忍,终于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公子谬赞,洛某不敢当!”
百里濯缨浅笑不语,优雅地抬抬手,示意洛水寒先为凰千寻敷药。洛水寒攥了攥拳,深吸一口气,伏低身子半跪在床榻一侧,随手从药笼中取出一只精致的铜钱大小的青瓷罐。
长指旋开罐盖,清冽的药香扑鼻。凰千寻皱着鼻子嗅了嗅,想起自己当日受伤,楚三连夜奔赴景州送上的金疮药,迟疑道:“洛先生这药……我似曾用过。”
“哦?”洛水寒挑一挑眉,似仍未释怀方才之事,淡淡道:“这药方是水寒辗转得来,又经改进,今日清晨才配成一罐,姑娘怎会用过?”
凰千寻被噎得无话可说,垂头不语,倒是百里濯缨伸手刮出些乳白色药膏,含在口中浅浅噙尝,转目笑道:“珍珠粉去腐生肌,麝香消痛化瘀,洛先生想必费了不少心思。”
“小门小户能力有限,自然物尽其用。”洛水寒面色已恢复了正常,年纪虽已弱冠,笑容却青涩中带着矜持,仿若情窦懵懂的少年书生……
凰千寻脚踝处的伤口已渐渐结痂,却仍需剔除腐肉再敷上新药。她疼得厉害,裹在厚被里的身子簌簌发抖,百里濯缨探身握住她的手,视线在伤口处一碰便立即移开。
红拂接替了墨斐的差事,捧着白绸布躲在床幔后,战兢兢道:“最初还露着骨头,姑娘敷药时咬断了软木楔子都没吭过半声,也亏得洛先生下得去手。”
洛水寒头也不抬,手下动作顿了顿,意有所指道:“洛某常年处置伤患已成习惯,若非如此,面对亲近之人,纵是有烈士断腕的勇气也是舍不得动手的。”
凰千寻闻言一怔,又想起景州时楚三分明要为她疗伤,刀悬半空却终究下不去手。
她仍记得那夜刚过了十五,月华胜水,他收了平日戏谑,眉目低敛仿佛暗夜盛开的白昙,那般惊世绝艳却又如雪泥鸿爪,须臾乍现,须臾消散,且永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