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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章六:苍天枯棋 ...

  •   秘密的流云谷之约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佛狱选定流云谷此地为结盟的地方,可见并非省油的灯。

      流云谷面积广大,除了终年烟重锁雾,最特别者,乃是地势走向有如对称,以此约为例,无论由佛狱至流云谷,或是由集境至流云谷,都将先陆经大片的浩瀚树林,而后才渐转平路。

      这看似平常而公平的地势,却暗藏佛狱精打细算的野心。若有万一,茂密的树林中,非但是扶木蛰伏的绝佳地点,更是扶木攻击的绝佳掩护。然而,集境作为提出联盟的主动方,在这些算盘之下,地点注定要吃上暗亏。

      这也是千叶传奇说服烨世兵权率领重军主因,欲取下佛狱,少量吃亏是必经的过程。此番建议合情合理,安排妥当后,集境众军主分四路,一路为烨世兵权与弒道侯的主军,另两路为鸦魂与万古长空护在主军两侧随行,最后一路,则由千叶传奇从北侧方向行进,坐镇在流云谷外头的龙峡口,负责掌握情局,最后与主军会合。

      另端,死国、佛狱、苦境暗自连成一线,各自从根据地进发。既然打定主意反约,消灭集境的援军是必然,佛狱、死国早已先根据流云谷的地形设下埋伏,欲围杀集境,正道则两头并进,由叶小钗与略城义士提早进发至流云谷等待,素还真与苦境其他侠士由其他方向至流云谷会合。

      各方兵马就此进发。

      一路上,集境大军可谓行进平稳,孰料,大军甫至流云谷辖区内不过半里,漫天云雾蒸腾,先是大地隐隐悸动,随后尘埃浮土抖起,扶木自地底爆冲而上!

      剎时树影参差,鬼影匍匐,天地充溢低沉的鸣响,烨世兵权手按辉煌,环顾四野,一刀斩杀快速生长的扶木!讵料背后现影者,竟是数名来自死国的奇异能者,邪能异法大开,转眼幻境频生,纵是武力过人,也要被延宕脚程,几番下来,烨世兵权心中已然起疑。

      「军督,为何有死国人马出现,难道消息外露?」应招间,弒道侯同生疑惑,倘若佛狱有诈,安排扶木攻击是早晚之事,但死国人马出现,肯定是消息外泄,而最可能泄漏消息者,只有——

      击退敌方最后一道幻影,烨世兵权踏步立正,扬手号令:「传左右两翼护军,领先前进!」

      ◇◇

      集境探子传报极快,左右两侧随行的鸦魂与万古长空分别甫接到命令,不约而同各自拆开千叶传奇行前交付的锦囊,上头所指,依然按照原订路线直往流云谷。

      鸦魂略有迟疑。流云谷浓雾终日不散,照原路前行是长达数十丈的峡谷,对行兵而言是大不利,如果真要暗算烨世兵权,不该是如此行径。

      他所率的队伍,固然掺有破军府部分兵种,然而多半还是自己的残宗兄弟,即使有多年的带兵游击经验,这命令也让鸦魂犹豫了片刻。

      就这一关了,他别无选择。鸦魂丢下锦囊,将信纸拧了碎,断下决心:「全军前进!」

      另一头,万古长空见锦囊所云,自然是奉行太阳之子的命令,领兵继续前进!

      ◇◇

      龙峡口的数里之外,千叶传奇亦率军缓慢前进。

      他这一路,是最为安全一路,却也是最危险的一路。按常理而言,该条路线不会是死国与佛狱众军埋伏的地点,却是离事发地点最接近的危险区,更是烨世兵权行军的判断指标。

      千叶传奇仰首瞧望天色,手中日轮微微一扬,拂散了厚重浓雾,但见前方龙峡口隐约尚在遥方,却突然下令道:「众军回头支援两翼大军!」

      其下众军闻令,纷纷愕然。这支军,只留千叶传奇一人?

      千叶传奇旋身,眸中闪烁异芒,命道:「照办便是!」

      众军唯唯诺诺,全数退去,转眼沙尘满天。待风沙止息,千叶传奇拂手化物,一方棋盘骤现身前。

      「素还真,我等你下这盘棋。」

      ◇◇◆◇◇

      鸦魂带军前进,方越过一段山岭,果不其然,倏地邪音缭绕,阴娆之气横出,佛狱大军骤现!

      「太息公在此等你们很久了!喝——」太息公娇笑佞色,水袖劲翻,扶木招摇拔窜,同一时刻,峡谷两端轰隆爆响,巨石自上而下狂倾,数以万计的箭只如潮水般射发,白雾之中挟着刺目白芒,剎那喋血喷溅!

      「果然有伏兵!」鸦魂冷静以对,袖里剑连折数锋,大军各处鸣镝猝然响应,众兵变化阵形,金戈交击之声回荡山谷,杀声震天!

      远处,万古长空竟遭遇类似情境。敌方宛若早知情报,死国兵马与佛狱的迦陵早已守株待兔,重兵锁路!万古长空手持创世,身后诸兵亦刀刃立现,劈开浓雾,对阵厮杀,人马顿时陷入苦战!

      ◇◇

      「报!左翼大军同样遭受伏兵袭击!」

      「报!我军继续遭受伏兵袭击!太息公、死国杀手全数到齐!」

      负手而立的烨世兵权鹰眸一掠,只问:「千叶传奇呢?」

      「正继续朝龙峡口前进!」

      军人闻罢,锋锐如刀的唇线却隐隐透出冷酷笑意——

      「继续前进!」

      「军督!」弒道侯拦手横阻,满是不解,「佛狱、死国已经发难,为何还要前往流云谷?」显而易见,集境现在全面受到突击!

      军人抬起只手,精准的脚步不变:「我要让咒世主见识集境之实力!」

      即使反叛盟约,太息公等人已来到战场,是大军全出的状态,怕咒世主还不来吗?

      ——这场局,咒世主依然会赴约,而他尚有昊苍玄诀以及离魂弓,势必让佛狱付出代价!

      ◇◇

      雾霭深沉,叶影骚动,在绝境里冲出生路是人类最本能的知觉。

      浓雾密林之中,阳光难以穿透,浓厚的血腥之气弥漫战道,杂沓交错,血印斑斑。

      步步维艰,牺牲、死亡在短短时刻内一一上演,战袍上的鲜血已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家兄弟的?鸦魂一面狼狈行军,一面撕下衣布绕住手臂伤口,继续带领大军杀出血路、越过一具具同伴的尸体,冷冽迷雾中,更添凄寒。

      早些时候,曾有来自主军的零星传兵探查众兵安危,哪料之后传兵一个个去而未返,迟迟等不到援军,奈何背后随风沙爆射的长箭依然源源不绝呼啸而来,疾而烈,宛如在空中划过无数细密的黑色光线,人的生气便无声无息地倒绝在这片黑潮之中。佛狱大军继续在后紧追不舍,两军拉距走走停停,还需穿越一个山头才可到达流云谷顶端,与主军会合。

      眼看兄弟伤的伤、倒的倒,千军之队仅剩百名,后头太息公却如入无人之境,连番追杀狠厉无情,鸦魂杀红了眼,喝令兄弟们先走,自己回身接招,袖里剑凝力如浪,侧身瞬间,太息公掌气恰偏划而过,削落几许毛发,再折腰,精光瀑闪,虽爆击得逞,气府却被震得气血翻腾,连退数步!

      「就让太息公送你一程吧!」太息公得意长笑,翻袖再攻,鸦魂不屈不挠,愈战愈稳,内心可怕的猜测却益发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不对、不该是这样。这场战、这场局……太多疑点了!

      就一路被追杀的情形观之,佛狱明显早设下伏兵!但是早前暗中会晤之时,千叶传奇早透露佛狱与死国可能来犯,甚至能提早写好锦囊要他们要继续按原订路线前进。

      这是一场明明可以避开的危险,为什么偏要他们直接踏入敌方圈套?

      为什么谁不选,偏要选他与长空率领大军护在两侧?

      还有,为何烨世兵权一再传令确认他们的行踪,却任敌方这样的追杀一直持续下去?

      唯一的原因,只有每当他们越走一步,越与死神搏斗,烨世兵权才愿意相信情报,多走一步;他们伤亡越多,烨世兵权才更愿意往流云谷前进,踏进千叶传奇设下的杀局——

      这是一个局、一个让他们白白送死的局!

      忿意难遏,鸦魂齿缝忍不住迸出几字:「千、叶、传、奇——」

      闪神间未及喘息,邪氛又至,太息公已双手高举,运起邪功,口中念念有词,顿时诡绿色的光梭黑染空中白雾一片,似乌云般铺天盖地而来!眼见众军逃不过邪法,鸦魂跳身喝挡,却再度被太息公击杀,口吐长红,千钧一发之际,破风剑光介入,挡下致命一击,万古长空即时率军自右侧切入,抢援而来!太息公欲追,孰料变数再生,一阵安详悦耳的天籁轰然在山谷间环绕满盈,竟硬生生洗尽杀戮之氛,扶木顿时受挫!

      「是九韶遗谱,走!」机不可失,长空、鸦魂率众加速撤离。

      ◇◇◆◇◇

      大战在即,佛狱、死国、苦境各军浮现,素还真亦与其他众多侠士赶往流云谷,孰料离龙峡口不远的前方,浓雾渐散,一条狭径穿梭在蓊郁深林中,向远方无边蜿蜒,尽头,一道玄紫身影独对棋盘,悠然以待。

      秋阳筛下光芒的剪影,映成片的苍木绕环。松涛浪鸣,几粒松果应声迸落,沾起了纤尘,与光同尘。彷佛在此之间,万物恬静如诗,生死杀伐,唯在棋局。

      「千叶传奇?」素还真料不到此刻竟遇上此景,遂转身与其他众义士示意,托付先行前往流云谷,自己则应邀入座。

      「素还真,这一局,我们下很久了。」千叶传奇神色平静,举手置了一黑子,如闲花静落。

      战场上的一隅宁静,却怎感杀机更现?素还真万念揣测,竟是猜不透合作伙伴的心思,谨慎应道:「确实,此局成立以来,你我各自互相猜心三分,一路顺遂,终是走到此局。」素还真看了一眼棋面,「今日就将此局结束,如何?」

      千叶传奇颔首:「请。」

      有别以往的步步慎思,今日两人行子飞快,显然早前皆各自保留了棋力,两人面色波澜不兴,却暗自佩服。不过多时,黑白两子呈棉和之力,宛如太极之两仪,正是极端的太和之局,胜败并存。

      曾经他们也下出这盘太和之棋。那时他们方初会不久,奈何时至今日局势翻覆,武林益加混乱。人,变了许多;棋,也变了许多。

      白雾冉冉,秋叶静舞,忽地,千叶传奇出声道:「素还真,这样的局势可是你所愿?」

      素还真正俯首行子,摇首道:「你所布之局太过凌厉。与其剿灭敌人而自伤,素某宁愿暂时和局,且留余地。」

      「有时和局等同死局。遇极必反固将得出胜负,但搁浅不动也无益局势的进展。」千叶传奇道着,清湛目光看向远方一株形容枯槁的老树:「而唯一不变的,正是『变』之一字。如同那棵树,他虽然干枯老死,如入死局,反之,一旦遇春,便可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素还真心神领会,不直接应解,举一反三问道:「但佛狱、死国、集境实力相当,如今共处一地,太阳之子又该当何解?」

      「如果要你再动一子,还有何处可进?」千叶传奇相问。

      素还真神思,捻起一白子落下,剎时二三路自紧一气,绵绵相连,是不可多得的密局,听他分析道:「太和之局之难缠,有如珍珑。观此棋势,先前东南一方角逐激烈,而西北一路混沌不明,所幸白子下了重兵,自侧路挺进,抢得一先,稳住局势。但若真要安全无虑,恐怕还需随后打扎,素某欲落下这一子,以抵抗黑子随后的攻势。」

      千叶传奇听罢评析,却断然摇首道:「我却以为,这一子你下错了。」

      素还真不以为然,「哦?」

      千叶传奇自旁再捻起一子,动作稳然而慎重,像是在决定一条无法回头的险路,听他缓缓问道:「素还真,你可知要破太和之棋有何方法?」

      此问一出,气氛顿时凝结。

      素还真扬眉,愕然道:「你要破局?」

      「这一局非比当时,当时太学主危害武林,而日盲族依然安好,太和之棋存在不成问题,吾也保留了手段。但是如今各势力角逐苦境,千叶就必须为日盲族争取一席之地。」千叶传奇举棋落定,决然道:「吾只能说,抱歉了。」

      言定,指端黑子从容落下,局面顷刻翻转,有如风云突变,天地换色。太和之局,破!

      「千叶传奇,你——」素还真悚然而起,万般猜不透。此刻破局,那围杀之局如何能成?

      蓦地尘沙瀑起袭面,千叶传奇一掌击碎棋盘,负手冷道:「你可以走了。」

      无论如何,还是前往流云谷一探究才能放心!变中生变,素还真看了千叶传奇一眼,疾使轻功,匆匆绝尘而去,奔赴间,心中念头百转千回,指尖不自觉一寸寸冰凉起来——

      是了,方才千叶传奇明显话中有话,那句「可以走了」,相反的意思来说,便是在此之前走不得。那么此番中途拦截自己根本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为何千叶要拖延时间?方才他言吾那一子下错,难道……」答案闪过脑际,素还真心头惶然,拚尽全力加快脚步,情急道:「流云谷,叶小钗!」

      那多加的一子,正是自请前去流云谷打扎的叶小钗众人!

      ◇◇◆◇◇

      「还好吗?」荒烟杂丛中,万古长空搀扶受伤的鸦魂颠簸行走,自己身上却也多处见血,一路逃来,两人脚下早已踏出蔓延一地的血渍,背后残存的军队则凌乱四散,勉强还算的上一支队伍。

      「尚、尚可。」鸦魂藉长空撑扶之力,靠在一块大石背后,伤口却又再度裂开,同样负伤在身的长空亦瘫在石边,拔开缠在脚边的枝蔓,大口喘气,不禁忧心道:「众人皆已负伤,我们还要如何赶到流云谷?」

      「长空,你还不明白吗?流、流云谷绝对有问题,根本不用去!」鸦魂忍住痛觉,咬牙忿道:「因为我们是饵,一群会扭动、会挣扎才显得真实的诱饵!」

      「什么?」惊言入耳,铺天盖地的震愕猛然袭来,万古长空愣了半晌,方不顾分寸地搭上鸦魂肩头,摇晃道:「说清楚!」

      鸦魂运指如飞,点住数穴止血,放目四望,见到一个个横倒在地的兄弟,其中虽有破军府的人马,更多却是曾经与自己一同打拚的残宗兄弟们,悲愤之情不禁油然而生,颓然道:「……长空,这是一场局。你想想,千叶传奇并非不知佛狱与死国会借机暗算,为何要执意要我们继续按照原来的路线前进,白白当送死兵?」

      万古长空默默回想方才混乱的战况,双手不禁悄悄攥紧。

      「因为他需要卸下烨世兵权的心防。烨世兵权是什么样的人物?当他看见佛狱、死国出兵,会怀疑谁泄漏消息?当然是千叶传奇!如果我们被怀疑,烨世兵权还会亲赴流云谷吗?」鸦魂续道:「所以,为了演戏给烨世兵权看,他不惜将我们全当成了诱饵……我们每往流云谷一步,烨世兵权就更相信我们毫无算计,一步步走向流云谷,踏入千叶传奇的杀局。……长空,为了他口中的日盲族,残宗被他利用的还不够吗?为了残宗的未来,他牵制雄王,我们低头;他需要兵力、我们配合。为他,我们做到这地步了,难道非要把残宗上下全部牺牲得干干净净,全都当成他的棋子,他方才甘愿吗!还有你,被当成棋子,你甘愿吗!」讲到最后几字,鸦魂一掌击向大石,恨不成声。

      每听一字,那指甲便往掌心刺深一分,几要深剜入肉。万古长空失魂地怔看鸦魂,眸中仅剩团火燃烧,彷佛不认识他,也不认识自己似的,「为什么……他、他竟然……」

      原来,他不只把残宗当作了诱饵……也把自己当作了诱饵;原来,是他们把自己看得太重要,而在此人眼中,自己、还有残宗却不过是个随时可遗弃的棋子,如此不堪、如此微不足道!……他怎狠得下心、他怎狠得下心!

      狂燃的怒焰压也压不住,万古长空浑身狂颤,不知从何处再次生来气力,愤然拄剑起身——

      「我去找他!」

      「稍等,莫冲动。」鸦魂用力扯了住,最后一丝理性犹仍把持:「他最后放出九韶遗谱想来有两个用意,一个是让我们借机逃出生天,另一个就是让我们两支队伍会合,留住生机……他确实做绝,但没做到最绝,大战在前,我们要忍住!」

      「鸦魂,你不了解他。」万古长空摇首,忿恨中有道不尽的痛楚与悲凉,「没有把别人利用殆尽,他是不会罢休的。」言罢,已迈出矛盾的脚步,沉重离去。

      「万古长空!」鸦魂阻止无用,望去一片伤残的兄弟,亦不禁长叹。

      ◇◇

      流云谷上的各处高峰,咒世主、天者、还有叶小钗为首的等各方势力众军皆已来到。这一局,完全以利益为牵系,否则若真论起各势力的彼此仇怨,在场众人足可以先厮杀一场,所以即使互相照面,各方依旧漠然。

      倏地,一道浑厚的嗓音划破全场宁静,众人屏息——

      「吾之军权,辉煌天下!」烨世兵权手按辉煌,一脚踏入现场,各方凝气于掌,蓄势待发。

      ◇◇

      素还真一路疾奔,心急如焚,眼看就要到达流云谷入口,只恨不得自己的脚程多快上几步,孰料就在不远前方,一道玄紫身影背对而立,天藐剑锋自寒冽雾中切入眼底,莹光灿然——

      前局已留情面,再度相对,只剩剑刃相向。

      素还真心神一滞,「千叶,快让路!」

      「素还真,我若想让你通过,还会在此挡路吗?」千叶传奇缓缓转身,天藐抬起,在空中微微荡起锋利无比的剑风,如可削发裂帛:「吾不妨说明白,离魂弓于一刻之后会先射向流云谷上方的九霄宸峰,你若想送死就进入吧!」

      「离魂弓、九霄宸峰?千叶你……!」素还真闻之,如雷贯体,心更骇然。

      恁是常人,也难以料到千叶传奇竟行此险着,离魂弓为传闻中的禁忌之弓,威能强大,而让离魂弓直接射往流云谷上方的九霄宸峰,藉由地势震荡与天然爆炸之力,将使其威力硬生生加倍,不惜在射杀烨世兵权的同时,让三方人马全灭!

      ……不、不能!前方不只是聚合了佛狱、死国与集境人马,更有苦境与略城等重要侠士,他不能让他们一同陪葬、他不能……

      事态急迫,素还真身后般若剑倏地出鞘,不愿妥协道:「素某虽想解决佛狱等三方人马,但不能让苦境战友也一同陪葬!千叶,你做得太绝了!」

      「是,吾做绝了。」千叶传奇静静凝视素还真难得泛起惊惧的脸色,眸如寒霜道:「但用这一箭换佛狱、死国、集境三大巨头全灭,值得。」就此,苦境战祸必可平息一段时日,正是素还真所求的绝佳结果。

      从头至尾,配合天霁山驭弓台的射发方向一直是九霄宸峰,流云谷不过是藉佛狱之便所设下的幌子,这局,烨世兵权是首要射杀目标,佛狱、死国不过附带。

      素还真长声叹气,面如冠玉的脸容闪过一丝异色,是矛盾、是挣扎:「你不明白,这些战友对素某意义非凡,素某断不能让他们白做牺牲!」言间,剑指划过,甫出招,便是成名剑式「旋空斩」,顿见浩瀚劲功透于刃上一点迸发而出,如浊浪排空!

      千叶传奇反应矫捷,折身跃开数步,衣袂飘然间,极光电闪,天藐剑端划出雷霆之势,「风雷惊动九重天」强势挡招,冷然道:「素还真,我看不懂你了,你的朋友性命重要,那你眼中所谓的苦境苍生就不重要了?灭去三巨头,苦境的战事就可以平息大段时日,避免生灵涂炭!」

      「这样的方法,素某无法苟同!」

      「你若要胜利,就不该一时仁慈!」

      「是是非非,人情义理,素某若能两全,岂会与你在此相争?」一挫身,般若剑光再次绽耀清光,凛锐逼人。素还真是自问、亦是直问:「千叶,你尚未明白,人命与情感是不能放在天秤两端的!」

      「你错了,是你太幸运。还有多少人连放在天秤的资格都没有?」千叶传奇眉宇一拧,回身正面迎击,剑芒浩荡,劈招裂式,凌厉非常,字字纯粹,透入心防!素还真借力疾退,身形速闪,侧剑强捋,抢路急攻——

      此局、此战,如方才毁去的那场棋,一方曾力挽狂澜,另方却早布过中局,只待这一刻冲突!

      如此矛盾、如此现实,护苦境安危、连手对付外敌,是他们定下的约定,如今却必须毁约!

      所谓天下苍生,所谓个人私情,谁辩得清、谁真放得下?只因世情累绊,只因在世为人。

      但见黑白双莲剑势强势交击,拔掠之姿在飞云流霞里荡出最激烈的攻防之战!

      素还真意在突围,千叶传奇意在阻挠,两人各自揣测,招招心意相通,却招招剑出相反,气贯九天!两大兵器交击发出铿然金戈之响,剑光流散之刻,撕尽翠景雾氛,周遭松竹应声风闪爆灭,徒留片片灰烬翻涌!

      千叶传奇虽功体有伤在前,然战力不减,战略攻防更以巧见胜,片刻间,剑锋陡转,宽阔如江流漫海,在云雾之间折出紫霞流光,亦守亦攻,誓必阻路!素还真见机,攻势再进,只欲速往流云谷,阻止憾事发生!

      孰料激战正酣,一道剑气电光石火强势压入,连连折退千叶传奇攻势!

      千叶传奇被迫连退数步,拄剑支身,定睛见到眼前之人,愕然道:「……长空?」

      凛风荡过,将那俊拔的形影衬得愈加杀气浓冽。

      中途插入的万古长空眼见双莲交战,胸中怒火窜腾,万般误解层层累积,终至爆开,创世之剑幽透寒锋,直指族内唯一的希望——

      「我若没来,你还会做出什么事情?」

      变生肘腋,素还真内心一叹,伺机急往流云谷而去,千叶传奇见状,剑势再起,欲阻其终止计划,孰料创世再度横挡,双剑狠烈交碰,各退数步,瞬间尘沙爆飞!

      双目对视,困不住仇,也压不住恨。

      此刻,万古长空持剑不让,如附魔在身,眼里赤红。是非对错缠绕心头,却再也没有宽恕的理由……

      一直以来,纵使对太阳之子有所不满,他一直选择遵从,相信他的安排、相信他的布属,但是为什么到了最后,他相信的世界又再次崩塌,全都变了样、变了样?……从头到尾,太阳之子利用他、隐瞒他,心中到底为了谁?到底是为了谁!

      「长空,你要与吾作对?」千叶传奇拧眉,扬首看他,语调紧逼:「只差这一步,所有计划都可以完成了!」

      「你还有什么计划?」万古长空身形冷峻如铁,字字透着心凄冽绝望:「先是相助集境侵略,再将我们当成诱饵,再拦杀素还真……你心中到底在图什么?到底还要牺牲多少人、利用多少人?!」往事轰然爆涌,止也止不住,桃花、苏苓、燕啼红、许多族民、残宗、太君治等人……甚至是自己,每一条都是人命、每一场皆是牺牲算计,他踏在这些尸骸上了,然后呢?利用、还是无止尽的利用,难道非得把这些人都斩绝他才心甘情愿?

      「……你说什么?」千叶传奇心头泛凉,一转念,却又剑锋荡开,情急道:「我没时间多说,快闪开!」

      ◇◇◆◇◇

      遥远的集境,离魂弓已自天霁山感应,悄悄发动,关山聆月等三位祀嬛亦在太阴司焦急地观察天际风云流变。

      离魂弓最特别之处,一旦使用,弓不随发,但其蕴含的惊世威力却可如幻如鬼般闪逝而过,不留声息,直至击中目标,天崩地灭。

      年纪较轻的玉蝶遥星轻松以对,忍不住指着晴空,笑嘻嘻道:「姊姊,离魂弓『咻』地一声,连影都没看到就发射出去了,真的有用吗?」正当言着,脚下土地一晃一晃,竟突然轰隆震动,将人甩到了身旁凉亭的梁柱上!玉蝶遥星惊慌失措,大叫道:「啊,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地震了?」

      天摇地动间,关山聆月与仙殿望夜却蛾眉紧蹙,凝神感应,片刻,待规模巨大的地动消止,方才睁眼对看,玉容掩不住惊疑之色。

      「姊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遥星眨眨眼,探问道。

      关山聆月明眸压着一股抑色,犹带震惊:「离魂弓……有能力撼动地基,将集境送回原来的地方!」

      ◇◇◆◇◇

      素还真使上最上乘的轻功,狂奔流云谷,行进间,已感空中无形气流反常,心下更急,讵料行至谷口之前,阵法陡升!素还真不顾生死,竟不惜折损功体,强行破阵!方一入谷,数道机警目光穿射而来,素还真拖着虚浮的脚步,顾不得敌友,扬声直道:「九霄宸峰即将崩塌,诸位速退!」

      一语如重锤响裂,震惊全场。

      位于流云谷上方的九霄宸峰,地势异常高耸坚固,地藏炎浆,上头充溢自然的硫磺烈气,凡物凡力难以破坏入侵,说穿了,倘若真有人有能力引爆全山,是一座巨大的天然爆炸库!

      一旦九霄宸峰爆炸,首当其冲的就是位于下方的流云谷,在场的各方势力主头,佛狱、死国、集境、苦境,将无人幸免。

      此人能暗中布下如此胆大严密之局,恐怕与促成此会的素还真不脱干系,赫然有此情报,岂敢不信?

      思及此,众人竟皆不寒而栗。神功再强,谁能短刻之内抵挡天然的惊天震力?立于各方山头的咒世主、天者、伺机以待的叶小钗众人闻言,转身与队友面面相询,心知事态紧急,此等玩笑开不得,眨眼间众军已纷纷遣退。伫立原地的烨世兵权则双手抱肘,英眉倒竖。

      「能引爆九霄宸峰之物,当今恐怕只有离魂弓,军督,事态有变!」弒道侯低声提醒。

      烨世兵权缓缓抬起只手,令道:「速找千叶,全军撤退!」

      本是与佛狱的隐密会面,却来了死国天者与苦境众人,此乃疑点一。

      然则,鸦魂与万古长空被追杀属实,千叶传奇本人更坐镇最接近流云谷的龙峡口,难以怀疑。

      但更疑问者,为何离魂弓射杀的方向是自己正上方的九霄宸峰?而传递消息者竟是语气略显惶急的素还真?环环相扣的疑问藏在其中,隐而未现。

      「千叶传奇,吾该怀疑你至何种程度?」

      军人严邃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起伏,转身离去。

      无论如何,必先找寻千叶传奇!

      ◇◇◆◇◇

      剑风劲啸,已是往返战了数回。千叶传奇架住万古长空的雷霆剑势,侧身仰面,手腕一沉,剑刃由下撩上反刺,直袭长空胸前;长空以硬破招,创世脱手回旋,横扫千叶周身空门,两人身手皆是险之又险,如沉浮于惊涛骇浪!

      「长空,快让开!」

      「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宝贵的时间一分分流逝,愈加危急。这一局,牵涉日盲族相救之期、牵涉与苦境的一切合作,甚至牵涉他自己的性命存亡……他不能让这一切空亏一篑、绝不能!

      一念及此,千叶传奇出招更无保留,奈何万古长空痛斩心中留情之念,举剑忿挡、步步锁路!千叶耗损气力在前,再遇变况,心焦之下,只能紧握天藐拚力相搏,俯仰折冲间,但见玄紫与红褐衣袂交错,剎时寒光交织纵横如练,漫天云雾里唯剩狂风怒潮,宛如疯魔。方寸已乱,出剑亦显凌乱,竟是误会难解,情分难存。

      恨他吗?怨他吗?他们该是走在同条路的不是?奈何一次次相背、一次次举剑相向。新仇旧恨迭复累加,爱憎情恨,孽障难断,恍约谁还识得谁?谁还信得谁?

      旋冰剑招暴窜而升,长空化雾成锋,化冰为刃,翻身拔空,剑气曲折反复,尽封对方出路;千叶凌空飘忽,天藐激冲荡卷,自天边旋绕劈开,剑华皓如流光,回握之刻,千涛万顷之力喷突而出!剎时双剑缠斗,又各自飞掠而开,交旋再战。

      乱乱乱、剑光闪灭,铿锵交击之声不绝于耳。铺天盖地的不满与绝望淌过心尖,烙伤入骨。所谓承诺、所谓借口,全是欺瞒、全是利用!性命不值、情感不值,自己算什么、残宗算什么、日盲族算什么!

      「你为何要这么做!」

      「这是重建日盲族的必经之路!」

      万古长空沉痛挥剑,早听不下任何言语:「你不明白,日盲族不是没有家,而是你一再毁去!」

      「你——」一语入耳,千叶传奇剎时怔愣,遍体寒彻,如遭冰刃割身,一片死寂……

      忽地背后寒风乍起,猛烈气流狂卷,挟惊天骇浪之势奔涌而来,正是离魂弓惊天之力即将临至,千钧一发之际,千叶传奇悚然回神,一声「危险!」及时发掌将长空向旁推开,却料创世剑招早收势不住,千叶甫转身,反荡剑气已直袭身前空门——

      万古长空脑中轰然,全身血液彷佛被瞬间抽空,惊呼道:「太阳之子——」

      至极的瞬秒之差,剑气透胸而过!

      剎那时空宛若静止,浓雾中涌出了逼人艳色,绽开朵朵腥红残花。

      毁了、什么都毁了……

      仅需一瞬,便什么都毁了。

      「太、太阳之子!」长空嘶声吶喊,拔奔上前抱住那颓然倒下的身影,紧拥入怀,浑身狂颤不止,深切的痛悔随那漫开的伤血无尽袭来。

      他的身躯,尽是冰凉,胸前伤口不断狰狞地涌出血来,血,全都是血……

      若事实这般残酷,他情愿是梦、是梦!……

      耳边,千叶依稀听见长空在唤着他,却已回不出声。狂暴的剧痛陡然蔓延,剜心刮骨,像无数把利刃狠狠刺入身躯,崩解着意识元神……可是,怎么痛,怎么伤,哪痛得过内心的绝伤?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是诱饵?因为,如果他告诉了长空、告诉了素还真,这场局连苦境也有所牺牲,他们怎可能让他有完成计划的机会?

      谁都是诱饵,长空、鸦魂、残宗都是诱饵,但是最大的诱饵,是他自己……流云谷外面,是离魂弓波及的至危之地,烨世兵权再有怀疑,他还可以是最后的棋子。

      他虽把长空当作赌注,却也自信,绝不把他赌输。可是,为什么他不愿相信他?

      只要没有这场意外,他想要重建的家、他想回去的日盲族,他什么都可以给他,可是现在都不能、不能了……

      他告诉不了他,他伤入的地方,是他心脉上的最后一道防线。

      天际似有一道白光,遥遥的在远方,寒冷得,像那场大雪。

      ……记忆纷飞错乱,知觉遍身是寒。不知为何,他蒙蒙想起那初落集境时,如何一心的想找到他,落了难、双脚残,却怎样也想站起身看他;后来,为了保下他,怎样也要为他们想出一条生路……

      被打入无日囚、进而夺权、策划苦境联队,直至与残宗结盟,与苦境做下协议、连环设局……一步步,他殚精竭虑、背负压力与责骂,只想一切做到最好,却没想到,原来到最后……无人愿意接受、无人愿意领情。

      素还真要他协助对付佛狱与死国,他做了;长空要他对日盲族负责,他做了,可是,他们全是在最后一步推翻他的人。

      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利益,又真是错了吗?

      大局的自私、个人的自私,他看不懂、分不清。

      他仅知道,他拚着一口气,千辛万苦的努力与付出,只因为那不得不背负的罪孽,换来最在意的人亲口告诉他:日盲族不是真的没有家,而是他一再的毁去……

      为什么,只能用他们的标准来衡量自己,才能被他们所接受?

      为什么,付出了一切,换来的,还是错、错、错?

      谁又可以给他一条路,告诉他到底该怎么走?

      「撑住!你一定要撑住!」万古长空强抑悲痛,负起鲜血满身的他,疾疾奔离这片荒凉战地,却见不到那人在他的身后,静静地,淌下出生后的第一滴眼泪。

      身后,离魂弓早穿山而过,九霄宸峰轰然溃爆,嚣尘尽掩四方,宛如人间炼狱,烈火狂舞中,浓重的灰暗压临大地,天际竟下起了纷扬狂雪,映一路蔓延的血迹,红得刺眼,白得心颤。

      万物茫然,终是无能为力,天公不语对枯棋。

      或痛,或恨,或悔,这一局,输得惨烈彻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章六:苍天枯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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