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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章四:藕断丝连(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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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虽雨声淅沥不停,有长空在旁,却彷佛可休息得更安稳。
次日清晨,外头放晴的阳光似金粉般铺盖屋内一地,是个好天气。千叶传奇平日少眠,自然清醒得早,还刻意多感受几时那阳光暖暖洒在手上的感觉后,方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
他虽外貌如清俊的绝逸少年,实龄则仍属异常年少,顽心难免时不时忽起,见长空尚未察觉自己清醒,干脆伏在床边,轻轻刮了长空手上的皮肤。奇异的麻痒窜入脑门,长空惺忪醒转,抬眼见到太阳之子眼角隐约透现的慧黠,一瞬彷佛忆起那在日盲族的日子偶尔也会如此,思绪反反复覆后,前尘往事复挥之不去,心情反而沉重起来,遂起身一同梳洗,陪同千叶在附近的花苑绕绕。
一旦沾染尘世黄土,安宁也难再得,这段日子以来,千叶传奇愈加明白个中滋味。不知不觉,见到前方生有一株挺耸高立的黄桷树,在天光照耀下映得形影历历,枝节繁茂,不禁走上前去。
这树本为常见,千叶传奇却不知为何悠悠想起那日千钟寺之景,心神微荡,伸手触上那粗糙的树干,略有所思,竟是伫立良久。
或见非见、若逢不逢,人之一世,求而不得者甚多,若要冰火不相伤,生命又该从往何处破解?
千叶传奇摩挲身前那斑驳的枝干,一时竟有罕见的迷惘。蓦地一阵风大起,落叶簌簌而落,淋漓了满身,抬眼望去,却见群叶飞尽,那干上的脉络却越显清晰。
心无缠缚,方可参见本性。也许,只有当枝叶落尽时,方能见到那树上历历可见的脉络。
长空在旁,见千叶似微微出神,不禁出声道:「太阳之子?」
「没什么。」千叶传奇转首看向他,朝阳拂落在那白玉般的面容上,轮廓婉转而分明,「只是想起一佛理而已。」
他心中最想问的,正系于此人身上,自然无解。
长空无法答言,继续默然随行。依稀想起皈依佛法的桃花,世法终难以参透,想必业障满身的自己又岂有资格随她?……
作为依附的人员,万古长空的居所自然偏僻许多,这少有打理的花苑,充其量不过是个隐密的绿地,而千叶传奇一路未言,却彷佛有所等待。
果不其然,不过多时,前方走来破军府兵卫装束之人,见到千叶传奇后,立时躬身敬禀最新信息,观其举止,此次似为私下禀报。
原来,行至此处并非是为了赏景,而是为了方便收受信息。那早晨一瞬顽真的错觉即刻失之已远,长空心底一黯,却又早已习惯这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信息一共两份,一者上载关山聆月受伤一事,所幸尚无性命危险,千叶传奇阅之,眉宇微拧;再阅及第二份情报时,却不禁出声:「什么?」
那兵卫立时倒身相求,语带悲愤,「千叶先生,求影十锋过去为残宗付出甚多,太君治亦对集境的和平多所贡献,请务必为他们报仇!」
长空闻报震愕,却听千叶已拂袖斥道:「愚蠢!你忘了现在是在谁的地盘?若被破军府的人马发现,你连报仇的机会也无!」
这丝微口风一旦漏馅,何谈复兴霸业!
那兵卫闻言,嘴唇抿紧,却不肯起身,千叶传奇见状,负手道:「吾再设法,你先下去吧!」那兵卫才甘心退身。
噩耗尚在余波荡漾,长空不敢置信地望向千叶,迟疑道:「十锋与太院主……」但记先前他们尚并肩作战,怎会一去佛狱就……不可能、不可能!
终究发生了。曾经他为助苦境战友,在战役中受创,是求影十锋帮忙掩护,又或是他为太君治挡下杀机,转身鸦魂为他护住后门,而他用创世一同与他们辟开生路。曾经点滴在心,性命相护,只为不分彼此而守护两境和平的决心,如今……
千叶传奇神色平静,瞳里映着长空难得变化的表情,缓缓道:「为保其他队友任务成功,他们——牺牲了。」
「……为什么?」万古长空悄悄攥住了手。前段日子相处的影像历历在目,是抹不去的战友情感,藏忍多时的疑问与不满终于破胸而出,「……为什么当时你不让我前去?」
「这与你无关。」千叶传奇冷淡应道:「此事有蹊跷,苦境可能有内奸,让通行令失效。」
纵有再多的分析,有用吗?追溯源头,让他们客死异乡的推手不就是眼前此人?万古长空按捺不住,转身便走,「我去找鸦魂。」
「长空,」身后,千叶传奇突然震颤地唤了住,声里早是预知:「我想保护你,有错吗?」
「不,你没错。」万般杂绪缠绕心头,早分不清新仇旧恨。万古长空背着身影,嗓音低哑深沉,「是我错了。我原本以为此番一去,可以真正脱离你的掌握,到头来……吾还是错了,连为你赎罪的机会都没有。」
千叶传奇闻言,寒意瞬间从心底涌上,「你——」
「你还想问什么?」他冷漠问道。
千百寒刺彷如正扎入血液之中,将心撕成片片……他不愿相信事实,而自己又可愿相信这番话?千叶传奇默然摇首,慢慢走至长空身前,眸光望进他眼底深处,日轮的光芒依然刺眼,却问得低微而真切:「我说过,你若不愿做这些事,就由我来做。如今吾一身污秽,而你血不沾手,你还不满意吗?还是所有战场上的性命,你皆要我负责?」
一字、一顿,寸寸侵蚀着胸口,堵得彷佛连呼吸都难,万古长空肩头抖颤,终是对上他的眼,压抑的质疑全盘倾倒:「……你真是不得不为吗?你明知求影十锋与太君治对鸦魂的重要、你明知联队本就危险,为何还要选他们前去?因为那失去亲人与朋友的痛,你永远不会明白!」
「我不明白?」千叶传奇复述了一遍,问声残碎,「长空……那逐渐失去自己的感受,你又何曾明白?」
凄凉的问话,不曾了解,却像被掏空了心房,长空神色惨淡,喉头不住翻动,却仍追问不想承认的事实:「那你告诉我,为何要在暗中监视雄王?为何又要在鸦魂临走前刻意接收了残宗的兵力?这一切难道不是你背后真正的目的?为何你总是要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为何你总要斩断别人的一切来成全自己?」
千叶传奇已寒彻筋骨,幽幽开口道:「那是为日盲族。」
「日盲族?」万古长空缓缓摇首,有气而无力,「如果这是一个好借口,我不会使用这种方法。」
他沉痛言罢,不愿再面对眼前不堪的满心算计,已是擦肩而去。
「长空——」千叶传奇目送那离去的背影,唤着他的名,不知是第几次坠入无底深渊。
又一次,他承受不明白的指责;又一次,他合该背负这些骂名。
联队是他所主导,但他未曾料过佛狱之行会发生意外,甚至也让长空取了宝甲相助。然而,即便如此,当初算计之时,他早该有承担任何风险的准备,如今面对长空的层层质疑,他又真能如何?
他唯一没预料到的,是这人对他的指控,竟让他感到如剜开心槽般的痛苦。
千叶传奇恍惚靠在身后的粗厚的树干上,顿感力乏,却又撑手倚干,渐渐站直疲惫的身躯。
若真的倒下,他就是永远的被误会了,他不能倒下。
前方有窸窣声,是好不容易寻来此处的封将台传兵,躬身道:「先生,军督有事相请。」
千叶传奇听罢,拂袖离开花苑。
「我要先探视关山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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