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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章三:逆风之火 ...

  •   章三 逆风之火

      诡谲的武林,不动则已,一动天翻地覆。

      当全武林焦点放在九韶遗谱这诱饵上时,却料不着有心者早把计划放远全局,布下一环扣一环的绵延计策,微妙的机巧变局,在幕后人的操纵下,每一子正悄然移动,洞悉人心,步步为营。

      而各势力对集境的陌生,不啻为集境初露锋芒的最大优势,这场局,注定由集境主导。

      不出所料,佛狱在派兵试探百韬略城的同时,集境虓眼军督以灵字卷为邀,首度欲请佛狱之主亲自会面,让咒世主不得大意。常理而言,众人焦点皆在略城的遗谱之争,此次会谈应属机密,集境贵为一方势力,又盖因初次会面,应有泱泱风范,不至于做出悖理之事,咒世主反复思量,交代部属后,遂动身前往集境赴约,并取灵字卷。

      但是,有所谓泱泱风范,更有所谓的兵不厌诈,很可惜,集境是那兵不厌诈。

      因此,在咒世主离开佛狱的同时,死国接到了一封匿名信函,上头提供佛狱空门大开的宝贵情报;死国的天者认其虽为匿名,动机未明,但既然主动抛出信息,不妨动身试探佛狱,信息若为真,此去则为顺势占利,若为假,则亦可实时退兵。死国因此兵分两路,一者派往略城打探做戏,另者却重兵前往佛狱外围。

      佛狱却浑然不知。但见此刻巍峨的破军府前,风卷狂沙,就此迎来两大不世枭雄的会面,一者阴鸷的眼眸,含尽无上的盖世霸气;另者兵权天下,战魂辉煌——

      「虓眼军督,幸会了。」佛狱的王者,举手投足,是威严。

      「咒世主,请!」集境的战争狂人,身行言间,是倨傲。

      ◇◇◆◇◇

      外头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此刻,千叶传奇却在自己居所内悠然以待,清茗煮上,茶香四溢,风雨一炉,满地江湖。

      蓦地,房内一道异光伴随莲香乍现,茶恰沏成,白烟袅袅,千叶传奇不慌不忙自炉上取下佳茗,和颜道:「素还真,你来得正好。」

      「事情一切顺利。但让三位祀嬛连续施展两次缩地之术,素某真是过意不去。」素还真也不客气,自行入座。

      「耶,相信她们皆是明理之人。」

      素还真却意有所指,笑意昭然道:「但耗损大量灵力是真,临行前,吾观聆月祀嬛似乎对先生略有微词,听闻为让她们答应施法,先生可是间接用了些手段施加压力。」

      千叶传奇忙不迭轻咳数声,转移话题,「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素还真见状,哈哈一笑,「自然。」

      ◇◇◆◇◇

      若说集境有王者的会面,无名府内为智者的会面,那么略城则是慌乱的会面。

      领兵前来略城一探的太息公不敢轻易动兵,倒是被略城之主的巧妙言辞应对搁住了时间。正在进兵不得的当下,赫然一封匿名飞信由属下传报而来,太息公一阅之下,心头震惊。

      「死国进兵佛狱,此话当真?」

      「是……这消息上是这么说的!目前佛狱内中只有凯旋侯留守,王有事前往集境,死国趁虚而入。」佛狱传兵瑟瑟缩缩道。

      「好个死国!」太息公并非愚者,消息真也罢,假也罢,空穴来风必有其因,九韶遗谱乃身外之物,尚可借机夺取,但佛狱的根据地便禁不起此等玩笑了!

      百般思量,如此大好的探取时机只得放弃,太息公盛怒之下,发令退兵,略城之危顿时大解。

      而另一头,来自死国的兵马竟大举前来,察觉异样的凯旋侯心忖佛狱兵马正分散四方,死国却挑此敏感时机前来,其中必定有鬼,遂自佛狱内排众而出。两军顷刻对峙,毫不相让。

      战火未开,气氛却已是烟嚣弥漫,无形的引信一旦点燃,便是杀生予夺的宣战。

      「敢问死国天者亲访佛狱,所为何事?」凯旋侯试探道。

      「事关机密,未知咒世主是否能够拨冗一叙?」天者一身银白如雪,宛如天祇,言间所出,有如神语。

      果然心怀不轨。凯旋侯内心认定,神色却不泄漏半分,「天者若真有事,不妨告知在下,凯旋侯亦能代传吾王。」

      「哦,」天者步步进犯,「是何要事让咒世主不方面见客?」

      「请问天者又何事非见王不可?」

      气氛正紧绷间,骤然沉稳的嗓音自远方压镇全场,自暗光中切出生机——

      「吾,咒世主,代表火宅佛狱!」

      王者的凛然身影映入眼中,实时返回的太息公亦率兵跟随。各方兵马悚然屏息,且看主子如何收拾善后。天者未曾显慌,语气却收敛了些,温言问候:「咒世主,近来可好?」

      「尚安,天者何事来访佛狱?」

      「哈,」两两猜意间,天者竟态度丕变,致意道:「听闻贵境为九韶遗谱奔波,特来相助。」

      这可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听闻此言,咒世主冷眸渐升寒意,却配合甚佳,扬手之刻,玄乌大氅随风威烈,安定万军!「佛狱感谢死国关心,恕不送了!」

      「今日之会,再次证明死国与佛狱是绝佳的盟友。请!」天者半敛的眸子隐有笑意,直逼在场者的心头,率兵绝尘离去。

      聪明的人,会知道说场面话;但真正的智者,会知道轻与重的取舍。

      今日表面虽是解了误会,却已种下更深的裂痕。显而易见,两方人马能够巧合对上,必是受有心者的拨弄,这不痛不痒的挑动细如牛毛,却最中各方最冀望的利益,灵字卷,九韶遗谱、占地扩源,直接又瞬间的大好利益足可让两方藏隐多时的野心暴露,目的便是要瓦解佛狱与死国的联盟。

      然而,两方王者选择心照不宣,无人点破曾收受何处消息、又为何甘犯破坏联盟的危险,直捣黄龙。

      有些事情,心里知道就好,里子要顾,面子也要顾。

      「王,」凯旋侯心中定解成形,正欲言,却料远方走来一人,就其五行之气观之,似曾动武。凯旋侯看向对自己与王跪拜的迦陵,不禁疑道:「迦陵,佛狱入口可是遇袭?」

      「是。」迦陵恭敬禀道:「有人意图行助他人进入佛狱。属下实时刺伤一名女子,但追之不及。请降罪。」

      「可知那名女子为谁?」

      「就其装束,属下推测,应来自于集境。」

      凯旋侯闻言,不禁与王对视,两道目光交于剎那,心火渐盛,已有七成谱。

      ◇◇◆◇◇

      风云瞬变,不过短短时刻的武林变局,已是人心揣度千百回。

      封将台,烨世兵权方与咒世主会晤完,外头弒道侯却紧急来报,一者为关山聆月受伤,已派医官诊疗,二者说是阵法受到刺激,显然有不明人士进入集境,依阵法力量的走向显示,正是处在千叶传奇的无名府邸,而此可疑人士尚未脱出,集境外围的结界也已升起。

      情报传罢,空气彷佛不再流动,弒道侯悄悄打量军督的神色,浑身静瑟,彷佛连豪巅都在颤抖。

      他看见军督的右手食指正规律地扣上身前桌案,很慢、很慢,他记得,每当军督做出这种动作时,通常代表正在做出某种重要决定。如今集境正往未来霸图迈进,奈何千叶传奇此人却是最大的助力与不定数,军督,想必正两难。

      「军督认为此事如何?」弒道侯谨慎相问,却不发表意见。

      纵然他对千叶传奇多所不满,论智谋,他犹佩服;论居心,他犹警戒。他也好奇,若说此人笨,他却拿这人没辄;但若说此人聪明,又刻意处处让人怀疑,这不该是常理。

      猫捉耗子,耗子戏猫,这场戏的主角,合该由他们两人解决。

      半晌,军人浑厚的嗓音却吐出三字:「素、还、真!」

      弒道侯一点即明,问道:「军督认为此可疑人士极可能是素还真?」

      军督缓缓颔首。他非傻人,如此怀疑的原因只有一个:千叶传奇这手连环妙计虽好,利用九韶遗谱为诱饵之事却发生得太凑巧。

      他心中已藏有太多疑问,从千叶传奇最早不明离开集境,于日盲族附近失踪数十日一事起,其后赴剑子仙迹之约,非但那空白的三个时辰断了线索,派出去的线人亦无一生还,最后更传出藏匿人犯、九韶遗谱之争正式浮上台面、素还真复出武林等事……诸多事情发生的时机不但凑巧,并且不得对证。

      「既是如此,军督不妨亲自一探。」弒道侯试探道。

      烨世兵权却断然摇头,琥珀色的鹰眸一抬,森芒映入对方眼底,道:「吾只想看结果!」

      弒道侯疑问,「何种结果?」

      军人不再回言,两指一夹,掐灭眼前正燃的一抹烛焰,起身入内。

      ◇◇◆◇◇

      天色渐趋转浓,落入屋中的光线也略显稀疏。无名府内,香炉幽芬缭绕,清定安神,两人已茶过一巡,再次研议走势。

      「吾曾告知烨世兵权不用与咒世主多言,也许他们已经会谈差不多了,看来这盘棋,还需加紧多落几子。」千叶传奇语带催促,却神色泰然。

      「先生运筹帷幄,外面局势明了于心。素某却正烦恼,稍等一旦踏出先生居所,就要被集境的天罗地网所发现了。」素还真应道,手中之棋步步为营,下得谨慎。

      「放心,我会派暗兵掩护你出去。」千叶传奇言罢,看了一眼棋势,提醒道,「素还真,你想扭转成和棋?」

      「此局走势太过险厉,素某希望能减少冲击。」

      千叶传奇摇首道:「太和之棋乃势均力敌,不伤不动,难度太高,你我皆身在局中,又如何看得清?对敌人,该下手时便不该留情。如今你这一子落下,将失去下次出手的机会。」

      素还真叹道:「弃子非是不能下,但素某不愿。」

      「那随你吧!」千叶传奇毫不犹疑,黑子行前,恰遇白子挡关,便打劫而过,顺道:「未来战火难避,我可是要一借你之据点,就琉璃仙境如何?」

      「素某的居所,岂可让人?」

      「这样……」千叶传奇稍阖眸子,妥协道:「那传闻中的六十四个求生站如何?谁都知道你素还真保命的本事有,逃命的本事更是一绝,历经多年,也许求生站早不止数百个了。我若没好好利用,实在太对不起自己了。」

      素还真面色微窘,轻咳几声,讷讷道:「素某开始后悔方才未下那一子了。」

      「耶,既然做下决定,就有去无回。」千叶传奇也不相让,角上一路斜飞,竟一手袭击白棋大龙,生生挖了进去,方才罢手。素还真见状,不禁道:「这也太不客气了。」

      「客气就不逼真了。」千叶传奇不以为然。

      「必要之时,还望先生手下留情。」素还真无奈道。

      千叶传奇笑了笑,「我会考虑,但对你素还真应可免了。」

      素还真只得苦笑,「素某该说,感谢厚待?」

      「哈,我出题,你接招,这不是很完美吗?」见今日棋势只能走至此,千叶传奇也不勉强,遂负手起身。素还真知意,自怀中取出要物,慎重地交付道:「此物为略城通关布置图,研究此图,可解城中各种兵法阵形,如今九韶遗谱存于略城内中,更显见此物之贵重。千叶,今朝信你的,不单是略城之主与素某,或是日盲族,更是整个苦境。」

      此话含意,说是提醒,不如说是另种警示。

      房内烛荧似有晃震,千叶传奇听得明白,煌煌光影下,望了掌心接过的要物一眼,不禁垂阖眼睫,难得轻叹道:「……素还真,有一句话你是否同意?有时候,敌人比朋友更值得相信。」

      纵然他要夺下敌手的江山,在利益交换之前,对方却对他多次容忍,而要他不断担起责任并相助苦境的,是放任他颠沛流离的朋友,甚至是他以半命相换的长空。背后操作这一切的,不过是利弊、不过是命运,他降落世间至今,终是越见习惯。

      有一种立场,是出生就注定的;也有另种立场,是因世事而注定的。

      素还真一怔,却是了然,「所以,执着与取舍的轻重,是对人心的保护。如同这场局,素某助你达成目标,而你助苦境对付外来敌人,也我们之间的猜心之局。」

      千叶传奇深深看了一眼,问道:「你相信人心吗?」

      素还真释然而笑,答道:「江湖诡谲,太阳之子擅于策夺人心,相信不陌生。请了。」

      若有所思地目送白莲远去,千叶传奇心绪不禁微微流转,随手击掌了两下,那伏于房外的残宗暗兵闻讯,立时护人离开。同时,千叶传奇亦转身执起身旁燃烧正旺的火烛,朝屋内摆设环视一眼——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一个字:逼。

      无名府外头,金乌坠落,夜幕渐沉。得军督指示的弒道侯正欲派兵搜探,几队亲兵在府外手执松油火炬探查,毫无线索,欲进一步往内搜时,一阵强风异样大起,竟将火炬吹偏,剎时火光零星爆点,「轰」地起燃,众兵卫见状大惊,亟欲扑灭火势,剎时人声嘈杂不绝于耳,弒道侯正欲调度人手,骤然一阵焚风临身,心念电闪间,心中霍然亮堂。

      「稍等,让它烧吧!」盯视那莫名而起的狂风大火,弒道侯突然下令,其余众人皆是一愣。

      辛呛的浓烟宛若巨大的黑龙包围了整个宅邸,如铅似铁,却彷佛也勾勒出幕后的答案。弒道侯观视眼前渐渐被狂火吞噬的迷离景物,缓缓道:「等火烧尽了,人,就会被逼出来。」

      火,是火。这把火,才是军督最想要的意思。

      焰苗,代表所有谜团灰飞湮灭;结果,就是千叶传奇此人。他料不到军督竟是做此选择。

      这人,在军督心中的份量是越来越重了。

      同一时刻,见外头火光闪现,千叶传奇亦点燃房内的布幔,立时祝融大起,「喀喇」声不绝于耳,椽子与大梁纷纷塌裂而倒,砸出巨大声响,巨龙火海似斑斓的炎浆烧染半空,震撼地映入眼帘。

      居所付之一炬,千叶传奇只手挥散身前浓烟,容色沉静。

      越是要逼那人对自己的怀疑达到最高点,才能让他先前的怀疑如这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无从对证。也唯有如此,才可以保住余下更多的棋子。

      火光深处里,玄影转身踏出将成灰烬的无名府,罕见地走往某个方向。

      ◇◇◆◇◇

      今夜不宁,隐有风声鹤唳。烨世兵权负手背立封将台之上,华灿的军袍在明焰橙光下熠熠闪烁光泽,衬显军人的冷峻与英伟。

      身后轻响的脚步声逼近,凝如石雕的军人负在身后的手指竟不起眼的微动。

      记得当时于封将台听及那人的过往事迹,他战魂兴动。

      记得那人初次到封将台时,却一剑将此处破坏殆尽。

      今朝再逢,他,想确定答案。

      蓦地,那帘幔斜挑掀起,军人转身立定,迎上对方一双清湛的深邃眼眸。讵料此刻有传兵来报,甫入内见着此景,竟杵在那儿,连话都不敢说,唯背后双手却不听使唤,一抖一抖地扭动。

      「何事?」背对着传兵,千叶传奇反客为主地问道。

      传兵憋红了脸,一鼓作气道:「千叶先生,你的居所烧……烧起来了!还有,」说着,背后的手突然伸出,竟是一只憨态可掬的黑猫被牢牢捉住:「在阵法中心发现这只猫,可能是牠……是牠触动了阵法!」

      烨世兵权不动声色,挥手道:「退下!」

      传兵唯唯诺诺退开,顿时封将台气息为之一窒,只剩暗计过招的余劲在空中徘徊。千叶传奇目光转动,见到本该被火烧尽的千机舆图正完好无缺的躺在桌案上。

      明眼人都知道,猫,是可笑的代罪羔羊。

      他刻意放出消息,逼对方烧出这把火,而这人不亲自出面抓真正的证据,却只将这幅地图自他屋内抢救下来,心意不言自明。

      「你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千叶传奇望向那张图,嗓音平静道:「这把火你烧得矛盾。明知不该烧,为放吾一次机会,还是烧了;明知不该烧,为你征战的布局,还是烧了;甚至为了想见吾前来解释,还是烧了。烨世兵权,你的决心与气度,千叶有时也十分佩服。」

      烨世兵权沉默地看向对方,跳跃的火光中,眸底精锐的锋芒如可洞穿一切。

      此人已积欠他太多解释。

      自无故离开集境开始、而后一连串的事件与巧合,他有太多放弃与此人合作的理由。他能不动声色,为的仅是他的战场蓝图。

      他也从未想过此人会给他什么解释。所以他料定此人的作风,索性烧了,干干净净。

      他的期望只在战场,故能次次容忍。然则为何仍在封将台等他前来摊牌,军人的心中难得留下无法自解的疑问。

      难道就只为那一句「我能成你,也能败你」的挑战,便可要挟他不会轻易动手?

      「千叶,你很聪明。」他开口,诸事尽在不言中,「但是,吾之耐心有限!」

      千叶传奇静静看他良久,冰墨般的深邃眸子隐有光华闪动,方一字一字,坦诚道:「你一直怀疑我与苦境勾结,也属人之常情。吾不妨明说,千叶来自日盲族,立场永远都不会改变,但与你之约定,也不会失约。今夜我虽不做任何解释,但你这把火——我会让它烧得有价值。」

      烨世兵权冷哼一声,竟有几许慨叹:「确实,至今你从未让吾失望!」

      千叶传奇容色清寒,唇畔隐有自嘲的讽意:「吾虽非如你心中完美的合作者,却是你不愿放手的人,是吗?」

      片刻的静默如涟漪般扩散,不知挑动了何处心弦。

      烨世兵权沉哼一声,望着眼前人,想起这人那日胆敢使剑对他抵喉的倔强性子,让他既是欣赏却又隐忍,霍然上前一步,雄臂按上那肩头,强硬将人拉了过来!他极近地盯视那容颜,危险的气息在那耳际喷薄,容忍而又霸道地宣示:「千叶传奇,记清楚!烨世兵权不管你怎样,就算你来自苦境、就算你不愿臣服,这都不重要!——我只要你与吾一同完成霸业!」

      粗暴的箝制猝不及防,千叶传奇擒拿手法顷刻挣脱开来,却又被对方实时按回,一股雄浑掌功竟直袭本就受创的经脉,震得千叶心尖抽搐,喉间腥涩,呕出一口鲜血!

      「啊!」

      「——但是,」耳边,是那冷酷的警告,「若破坏我们之合作,我会杀你!」

      千叶传奇忍痛连退数步,拭去唇边殷血,急遽地喘息,眸中掠过倨傲寒光,「这……这一掌,我也会记住!」

      烨世兵权眼底幽深,如漩涡翻覆,缓缓负手道:「我会派人重建你的居所,走吧。」

      他本就身无长物,一间居所又岂真能关得住他?千叶传奇目带轻嘲,身形略微颠簸,头也不回地走出封将台。

      每逢对上这人,总被其武力狠狠压制。

      那次赌约他虽了解了昊苍玄诀,奈何练不来,反之却让对方了解自己功体上的弱点,不知是否算做了次赔本生意?思及此,千叶传奇不禁苦笑,还好今日这掌只用了三成功,否则自己还消受得了?

      如此一步一颠地思索,方步下了台阶,天际倏忽飘起丝绒般的霏霏雨丝,捎来了微凉潮意。

      身后有急迫的脚步声,传兵领令追步而来,递上一把长伞,千叶传奇收下后,却是撑开伞面,往集境的边郊处而行。

      苦集联队之事已告一段落,未来武林将是另一波竞逐,那人,也该回来了。

      尽管那人或许早知道他那日刻意的安排了,甚至,未必想实时回到他的身边,但今夜他仍想把诸事抛诸脑后,等他一晚。

      夜渐深沉,断是无眠,雷闪不时掠空,风雨急骤,打湿了足履和衣衫。千叶传奇仰望漫天黑夜,那雨珠在空中含光飘浮,不知片刻间曾有多少的记忆自心海转瞬而过。

      一路走来,他们互相伤害、互相纠缠,最终放不开的,是一无所有的彼此。

      或痛、或悔,未到尽处,因为他们还有好长一段路需要走。就算如那日之诫,或见非见、若逢不逢,即使是彼岸的长夜等待,他也无妨……

      雨不知下了多久,不断漫无目的地随伞骨滑落,化成云雾,将那一身玄紫愈溅浓深。凝望处的尽头,一道缓步走来的身影终于映入眼帘。那人渐渐走近,望见了他,怔愣半晌,心中芥蒂翻覆,半刻无言,只是上前把伞接过,为他撑起一隅静谧,彷佛这一刻,唯是喧嚣浮世中的靠岸。

      伞外,是滂沱的风雨世界;伞下,他隐隐感到他的身子偏冷,不知到底等了自己多久。长空觑见千叶憔悴的容颜,将他揽向自己身边近些,却也无语相问,只一同沉默地走入集境,行至自己的居所前时,千叶却止步不动,长空方开口问道:「你不回去?」

      「烧了,」千叶传奇望向他,眸光坦荡道:「我无处可去。」

      「怎会烧了?」

      千叶传奇摇头,不想说。或者说,没什么好说,因为那把火甚至是他自己去点燃的。

      长空默默凝视千叶半晌,不知该作何言。

      想起重回集境的那夜,他质问着太阳之子为何做此选择,而太阳之子告诉他,逆风之火势必会烧上来,想不到最后是他避开了,而这把火却烧上了太阳之子。

      这段日子,这人到底又发生了哪些事?为何烨世兵权会让他无处可去?长空再一次不知,从来的疑问与叹息只能藏于心中,低首将他揽上,让他入内暂宿。

      自从离开日盲族,他们作息已许久没有如此亲近,万古长空一举一动带着拘谨,也处处让着千叶传奇。千叶因今天受了一掌,心血有些翻涌,梳洗过后,便卧在长空让出的床,浅眠间,只觉今日诸事劳顿,却又空空的像缺少了什么,不禁侧卧身子,默默凝望长空伏桌入睡的身影,顿觉恍惚起来。

      他只是怔怔地看、怔怔地看,也不知自己到底想看什么,他只觉得每一次都是望见这人的背影,在每一次的转身而过、在每一次的相逢与误解。就好像,从前他受制扣心血时,他在深夜里透过烛光,望着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身边的他,明知这人就在自己的眼前、明知为他留下的伤痕犹在,彼此的距离却已经隔得好远、好远;就好像,他每一次为着他们的期望而努力,却永远只能得到无尽的质疑与怨怼,将自己所有的念想遽然化做成灰……

      为什么总在付出这些不曾言语的代价后,换来的,总是更深的疲惫与误会?

      太阳之子永远不晓得、千叶传奇永远不晓得。

      长空显然并未安睡,方换姿枕手,隐约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正投向自己,睁开眼时,便望见千叶那凝望的清澈眼畔。

      此情此景,长空有些熟悉,怔了怔,遂坐上床沿,问道:「睡不着?」

      暗幕里,千叶朝他摇首,长空却已看透般,自动往床里靠,在他身旁睡下,修长有力的手覆上他的,像在哄婴孩般:「睡吧!」

      那温暖的抚触与只字词组,像是一股久违的感受流溢在心坎,却苦涩得难以习惯。如今他已是容不下太多波动的,千叶不禁侧过身子,下意识轻揉心口,减缓异样带来的不适,背后长空察觉,虽不知是何缘故,踌躇片刻,仍默默地自后绕过他的胳膊环住,轻手为他揉按,再次安抚道:「睡吧!」

      「嗯。」千叶点点头,长睫缓缓闭落,好比掩覆了天光四合,周方只余静谧的夜色,依稀彷佛,这一刻已是奢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章三:逆风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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