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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章六:身不由己(下) ...

  •   《法华经》有云:「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有一处地方,上天下地不见阳光照拂,资源贫瘠,处在此的人们为了生存,一切的忠诚或背叛,真实或虚伪,和睦或杀戮,只为利益宗旨,方能保住迎向明日的希望,那便是——火宅佛狱。

      死寂般的入口关卡处,彷佛只剩扶木呼吸的声音。一道英武的人影正执枪守卫,不动如山。

      一名男子跨步而入,守卫的人影见状,立即跪地躬身道:「恭迎侯。」

      「免礼。」男子衣袖轻拂,免去迦陵的礼节。他相貌风流倜傥,眼下邪纹更添几分俊美乖张,一身墨绿与玄色相间,气如渊停岳峙,潇洒之余含着恢弘大势。正是佛狱三公之一——凯旋侯。

      凯旋侯之所以能获此傲人名号,除了战无不胜的战绩,更曾为了佛狱,不惜长年驻伏苦境、收集情报,为佛狱的版图打下必定基础,其亲身力为的作风,在佛狱内部早立下令人敬服的风范。

      迦陵拘谨地起身,方抬眼,一道青绿的异光闪过,恰被凯旋侯捻个正着,只见其人正轻松地捏着张牙舞爪的螳螂,打量道:「迦陵,你知道为何佛狱资源贫瘠,这小小的生物却还能生存吗?」

      「迦陵不知。」

      「因为牠懂得侵略,也懂得谋取生存之道。」指头轻轻一动,那螳螂几番奋力挣扎后,终于委顿。凯旋侯续道:「牠目光锐利,前肢有如镰刀的狠利,又擅于在险恶的环境下伪装自己,更重要的是,当牠在饥饿的时候,连同伴也能自相残杀。这样的生物很适合佛狱,同样的品种生在资源不足的佛狱,也比苦境来得凶猛许多。」

      迦陵沉默。佛狱在长久以来的扭曲环境下。人与人之间没有真情,只有利益,为了生存,不自觉地丧失本性,被逼迫成为唯利是图的贪兽,是众人之痛。

      「为了生存空间,佛狱不得不争。」凯旋侯点出话意,复道:「战事频繁,佛狱的入关处有劳你多加防卫了。」

      「这是属下分内之责。」

      迦陵确实与一般的佛狱人有很大的不同。凯旋侯微瞇着眼,温雅笑容如可洞悉心事,转身步入内殿,留下佛狱独属的黑樱芬芳。

      幽暗的大殿上,迷烟缭绕,邪氛窜动,三张座椅静立,左右各一,中间座椅则较为奢华之貌,三名与会人,分别占据各座。

      「王,要开始了吗?」蓦地,妖娆略带低沉的女声打破了静默,观其装扮雍容不脱诡调,细腻的眼妆如似舞动着邪氛魑魅,衬翘睫下精明的算计眼神,彷佛眉睫一动,便是群魔缤纷。据闻佛狱向来以三公会议决定佛狱的行动方针,三公者,有能力者任之,此女则为三公之一——邪玉明妃太息公。

      「吾亦准备好了。」凯旋侯言罢,望向中间的与会者,眼中虽含敬意,态度却不卑不亢。

      王座之上,一条人影霸气凛凛,支手半倚,全身枯槁宛如老木,骨节筋络纠结突出,似苍老绞缠的陈年树根,比之王座后匍匐钻动的贪邪扶木,竟更显死沉,惟眼中肃杀阴鸷之色锐利逼人,睥睨群雄自不待言。

      他,咒世主,代表火宅佛狱。

      凝固的氛围有了一丝动静,那王者微微一动,枯老的手指抬起:「侯,你先。」

      「是,就目前局势看来,恰为四强鼎立。佛狱、死国、集境、苦境为主要势力,目前佛狱已经与死国达成联盟,我们之目标既然放在苦境,便剩下立场中立的集境最为不定,早前吾已经送上裂字卷,暂时疏通了这项难题,只要集境不介入纷争,佛狱之实力便多了一分。」

      未料方言罢,太息公已接道:「呵,就怕人家收下你奉上的大礼,没将你的心意放在内中啊!」

      「若真如此,吾也有应变之方。」长年共事上的针锋相对,凯旋侯早已练就处变不惊。

      「那是最好了。否则你这『战无不胜』的名号就要添加一笔笑话。」太息公优雅地一揽长绫水袖,扬唇冷笑,目光转动:「王,依吾之见,集境握有灵字卷,如果我们要收集兵甲武经各字卷,迟早会对上;而死国有万妖炉做为武器,目标与我们相同皆是苦境,这冲突的引子早已埋下,不如早早防备为先。莫要短视近利,枉送佛狱利益。」

      凯旋侯听出言中针刺之感,默不作声,听太息公又道:「另外,据吾探查,自从上次与苦境一战,贪邪扶木的活动似乎与百韬略城的九韶遗谱有关,宜尽早取得,防患未然。」

      为夺取资源,来自外遇的火宅佛狱入侵苦境也需大费周章,佛狱独有的怪异生物「贪邪扶木」便是其中媒介。无感无觉的扶木既可为攻击敌方的武器,也可为控制的触手,只要透过扶木的异化,所入侵的土地便可成为佛狱生存的根据地。

      这段期间,佛狱在苦境的漠.沙.林一地扎根,已有不少收获。惟与苦境数次交战中,本来无往不利的贪邪扶木竟受到不明原因干扰,偶然机缘下,方得知九韶遗谱一物能发出天籁玄音,似乎有害扶木之攻击,也使得火宅佛狱再次把目标做了调整。

      凯旋侯听罢:「我无意见,请王裁决。」

      双方意见落定,弥漫诡异的宁静,彷佛隔了漫长的时间后,咒世主靠在扶把的枯木般指节起落,威凛间,方听见最终决定:「第一,与苦境战事继续,并追查九韶遗谱之影响,断绝对贪邪扶木的威胁;第二,兵甲武经继续收集;第三,与死国、集境之关系暂且保持不动。散会!」

      话音消落,诡绿的迷烟一展,三座上头已空,徒留扶木无声地爬动。

      ◇◇◆◇◇

      今夜月色凄迷,铺展了玉玉寒意。万古长空独立在月影之下,额发随风颤扬,思绪飘渺。

      他终是他的守护者,早先前,他离他而去,到底仍须来此确认他的安危。

      这也是他被他斩绝一切后,此生可以做的事情。

      或许,太阳之子的手段,他早已无力反抗。

      但他却何尝不曾希望着,他的剑,至少是守着桃花的承诺,守护着他的家园?

      过去,为了站在太阳底下,日盲族已经付出太多、也牺牲太多了。而今,灵脉崩毁、地气流散,族民连生存的地方皆已濒临绝境,已无法勘动更多的变量,他无法明白,为何那人即使身受重创,也依然坚持要离开日盲族,追寻呼风唤雨的权势和利益、追寻着他不曾明白的目标?

      这一切的一切,要他如何能认同?

      就算这人为了日盲族曾经做出了牺牲;但也曾经为了巩固势力,不惜算计身边之人,这些矛盾举动最终的导向,到底是为了日盲族,还是为了他自己手上的权势?他从来无法辨清。

      太阳之子,是一名做事必带上目的之人,他不得不这样想、也不得不如此怀疑。

      因为,他次次迁就了他,换来的,只是那曾经加诸在他身上的利用与计策在眼前反复上演。

      他被迫不能拥有,也被迫远离了家园。他的命运无论在何处,终究在太阳之子的掌握下,任他摆布。

      待忙上一日,回转府前时,已是星斗横斜,薄明的月光影影绰绰地缀洒在白石径上,像交错筛落一地的浮冰碎雪。千叶传奇一边踏入居所,望见不远处伫立的人影,心上顿觉安然。

      「长空?」他在原处出声轻唤,像不愿扰动他似的。

      不知为何,方近一日未见,万古长空的目光却显得生分。他闻声抬眼,彷佛见到他安好,便尽了责任似的,转身就走。千叶传奇微怔,见那背影明明是触手可及,却又如隔深渊般,每一次皆在自己眼前那样转过身去,让他望得茫然而执着,一剎那心里竟彷佛升起不曾有的惶然之感……

      回来集境已是冒险之举,他犹不愿再失去他的相伴,哪怕他的相伴,总是无止尽的冷漠与误解。

      未来还有许多的路要走,无论取物,抑或夺谋,这片异域,将是他赌上全副心神的策划之地,既然已经回来了,他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

      「长空。」巨大的陌生情绪翻涌而来,他用唤着赐予他的名,令他慢住了那离去的脚步,身形微微颤栗。千叶传奇迎着夜风,慢慢走近那背影,伸出手来,却仅在一步之隔前,生生凝住,望着他的背影,眼底迷离,彷佛他就是他的绝路,无处可去。

      他知道,就算他走得再近,这个人,他总是得不到,也勾不着。

      那黯淡无光的眼底,可以为着圣女、为着苏苓、为着明珠求瑕、为着那些驻留他心底的朋友而明亮过,但是,对着自己,永远是一片灰暗无色。

      多少次,他自问着为什么,但是永远不得答案。

      就算如此,这一刻,他仍然执意看着他的背影;就算,他执意将他的目光抛落在后……

      沉沉渺渺的冷寂氛围游荡在彼此之间,好似那不曾止过游弋的双心刃,闪泛冷厉的辉光。

      陡然,一阵劈雷闪空,星月淡去,风雨渐渐罩落了下来,天地潇潇凄恻,不知是谁的哀凉呼唤着谁。

      万古长空仰面朝天,任雨水激冲满面,闭目挣扎了半晌,终于转过身来,望见千叶传奇独自落在风雨之中,一身寂寥寒澹,方违心地走近一步,颤颤地、颤颤地握上他凝在半空的只手。千叶传奇在雨中抬首望他,见到了那虚空的目光,从无自己的半分形影,另手却仍渐渐地合上了他的脸容,任那潺雨流晶泄玉般,和着自己冰冷的手,湿湿冷冷地自他削瘦的轮廓慢慢、慢慢地流连下来,描绘那深锁的眉、挺直的鼻、和那紧抿的唇,犹似想在这触觉里执着着什么、确认着什么……

      他是他所认定的剑、他是他所认定的人,可是他从来不知,除了为着族民倾尽所有,到底还能如何,才可以多得到这人多一分的认同?……

      而今,他已无路可退、无棋可使,只能继续用他自己,去赌未来的一条路、去谋划那所有无法选择的一切。往后,这人,可愿再与自己同行?抑或,他还须承担多少不可预知的愤恨与怨怼?

      那一指一划随冷雨落下的触摸,彷佛深藏不曾言语的深凉与绝望,化成惨淡的云雾。万古长空喉间涩楚难当,心中无尽的悲伤与无奈却不断涌将上来,终于抑不住地将千叶传奇揽向自己,一手抚上他的背脊,任他的闇莲气息近在耳侧,迸然吐声,问着满腔的苍白与痛苦:「为什么你的选择总是这样、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只想问自己为什么,一颗心永远背着自己。千叶传奇缓缓摇首,依在他怯颤的半拥抱里,全身僵冷,不知何起的茫然遮蔽了惯常的精明,告诉不了他未知的命运,也告诉不了他为何异样的苦涩在匍匐升起,只能任着雨声掺进了那份惶然,闭目而道:「长空……你若不满,这些事情,便由吾来做。」

      他拥他的力道更深一分。

      「逆风之火,总有一天会烧上手。」冷雨划过青丝,有种沁入肌肤的怆寒,漫入血液之中。千叶传奇心中紧缩,凝声道:「长空,我们的脚步不能受人动摇、绝不能!你听到了吗?」

      万古长空极力摇首,滞涩而干哑道:「不,你知晓吗?身不由己的两人在一起,是万劫不复……」

      渐渐地,他松开了手,就像昨日他断然离开他般决绝。夜雨中,千叶传奇在后唤他,却彷佛只能任凭那把游弋的无形对刃,无止尽的回旋开来。

      「长空……」空中似有低沉雷鸣,像从天地间发出,洪水般的淹漫开来,风急凄清,不知身在何方。千叶传奇孤身遥望那离去的背影,被雨水打湿的指尖还留有他拥抱的余温,却只感到那神魂好似已隔离在遥远的彼端,隔绝了自己,也隔绝了他……

      须臾如梦,须臾如幻,终究不是属于他与他的人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章六:身不由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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