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章四：明珠遗恨（下1，双莲） ...
-
◇◇◆◇◇
方才雨中的泥泞已然收尽。带风的晚昏里，悠扬笛声在树梢间穿梭，似一缕剪不断的绵绵溪流，在晚阳下流荡清调。
第一轮的天剑之争方结束，代表另一波的明争暗斗即将开始，江湖道上，忙碌的人影正匆匆疾行，忽闻耳畔清奇笛声，心中有数，不禁停步思考了下，绕道而行。
才行数步，景象落入眼帘，果不其然，垂垂亭影中，傍柳依水深蓊，蛱蝶婆娑，不若凡音的笛曲，正是亭中背对的玄影所奏——
素还真心念一动，步入了亭中，先行道：「想不到会在此遇到你，千叶传奇。」
「我也想不到前来的人会是你。」千叶传奇闻声，停下手中悠调，转过身，一派从容。
「很多时候，来的人非是该来之人；而等的，也非该等之人。」素还真说着，微微一笑：「不过，今日非是素某主动前来，而是先生选择素某啊！」
「为何？」
「有时候，太完美也是一种弱点。」
素还真甫语落，千叶传奇不禁望了手中的笛子一眼，实时颖悟：「嗯，我明白了。但怕是借口，该说是你素还真好奇心重。」
「耶，一赏雅乐，何须计较？可惜素某今日尚有急事在身，时间不多，只能长话短说。」素还真拂尘一扬，有礼道：「先生请坐。」
「既然遇到的人是你，那我给你一个音的时间，相信还不难。」千叶传奇随言而坐，不着痕迹出了个难题。
「我可没这么好心，一个音的时间有多长，决定权可是在我。」
「但今日你遇到的是素某，自然不一样了。」素还真说得一派轻松，很快地切入正题：「今日天剑之争的第一轮已经结束，先生但看如何？」
「知敌，或守如处子，或动如脱兔。你看出几分？」
「依素某看来，第一轮势力黯淡未明，不宜定言。」被丢回问题，素还真答得坦然。
「是吗？」千叶传奇轻轻扣着指节，微阖的清亮眸子透着难以测度的深奥：「我却以为方才的比试，已将此局露显，只是势已做成，却动如死水。天剑之争的人选，狡猾者有之、寻仇者有之，捍卫者有之，各怀其心。尤其，太学主虽占了敌暗我明的优势、握有筹码，实际上能运用的棋子却有限。这场战，容不得他隐牌，势必要有弃子出现，他可用的手下终究只能来自外援，便从此点，是为着力之处。」
「有理，看来你已经有对策？」
「如要握奇以破现今浑沌之象，吾有一建言：敌欲扰之，我欲乱之。」
千叶传奇一番直接剖析，素还真不禁思量再三，沉吟几分，犹隐感不妥：「虽诚如此言，但这次天剑之争还牵涉了私人恩怨，不宜干涉而影响他们的胜负，例如沉剑古院的二院主，以及……」思及方才结束的长空明珠之争，不禁收了后言。
「如果每一人的环节都要注意，那取得的效果就有限，甚至有更多无法预料的差池，反而害事。」千叶传奇有些不以为然。
「多一分尊重，也是对彼此的让步，若众益在前，自是当仁不让。但现在，还不需要。」
「我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千叶传奇心思玲珑，不消盘思道：「那便在胜负之外，我会负责。」
「千叶传奇，」素还真唤了一声：「便如上次所言，如他们之心，素某相信他们自己，也相信你我之间的配合。」
「你错了，我无法如他之心，他也无此可能。」千叶传奇看了对方一眼，方才目睹的雨中情景仍盘桓在心底，声音落得淡：「未来，也是如此。」
「那么，你的作法？」闻言，素还真不禁敛起神色。
「只好逆他之意了。」
「这……」素还真心思飞转，直问道：「他已经回归，自为你所用，何必拂他之意？」
「你真以为他的心在此吗？如果没有为他选择放弃没必要的情感，现今的他，又岂会专心留在日盲族？」这声话里，竟有几分的不悦，还有……让素还真无法分析的耐人寻味。
「你——」这席话已让素还真不禁瞬间电闪数念，却又及时按捺了下来，颜色微变：「益处与利处，仍是有别。这非是最妥当的作法。」
此刻，素还真心思暗转，难掩讶异。如果要万古长空真正的回归，除明珠求瑕外，万古长空之前所剩的牵挂便仅剩苏苓，早前长空与叶小钗因苏苓之死而爆发的激战更是武林大事。难道，这之间另有内情？
赫然一念及此，素还真心头甫惊之余，不禁复杂地看着对方：「千叶，告知吾，你做了什么？」
「素还真，你我所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千叶传奇说着，目光望向了亭外，不知落于何方。
「看来，素某是无权过问了？」
「没有一定的手段，便达不成相当效果。」千叶传奇眸光里带着清冷决绝，「你又岂能明白，一个人在做出选择时，想的又是什么？」
素还真一阵默然，将自己所信之道强诸他人身上，往往两败俱伤。忆及过往种种，不禁感慨多端，隔了良久，方道：「但人的情感经不起摧残。人心，不是能够轻易计算而了事的。是与非，即便难以辨清，总有不知情的余地。」
纵横江湖泰半生，他素还真正因算计无数，更是明白每算计越多，牺牲的代价越多，便有越多无法挽回的憾事。权谋达变，向来难以两全。
「已经覆水难收，又有何差别？」微凉的秋风拂来，让千叶传奇的声音显得有些萧瑟，他迎着风，任风拂起额畔的缨带璃珠，想起曾对那人用过的心计，不禁阖上了眼：「既已为他选择，便无反悔之理。素还真，容我提醒，吾乃是为日盲族，而我们的关系只是合作，你不该多问。」
「舍一人、舍二人……最后舍去的，会是自己。」素还真眼里透着淡抑，往日对世情的剔透使然，心中更是有感：「独自一人的道路会分外孤单。」
「我不在乎。」
这话，如那亭旁随风拂动的柳条，只有柳枝触过的水面，回应翠柳深意。
有意，当盼有情，然事实往往并非如此。那么，如果无情，便是绝流。
素还真心知此题无解，何况哪些事情已经做了，料想对方亦不会告知。思了片刻，遂道：「那素某斗胆一问，对于他，你怎样看待？」
这一问，千叶传奇眸里难得闪过不易察觉的幽暗，却依然道：「吾说过了，你不该过问。」
「他也有参与天剑之争，素某，自当好奇。」素还真心念巧转，只得旁敲侧击，即便他知晓这不过是一种形式上的心照不宣。
千叶传奇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他总是浪费自己的才华。」
「仅是如此吗？」隐约暗合心中所想，素还真目光定定的看向对方。
他知道眼前此人聪颖过人，亦不容他人过问。但那话里又保留了多少，藏了多少曲折心思，也只有他自己知晓。素还真轻叹：「莫怪方才之曲，素某听来分外空茫，有一种握不住的感觉。所以，连等的人，也不知是谁。」
这一语，霍然像细针没入了心骨，千叶传奇看了素还真一眼，仅想这人多事，登时起身背过了影，隔着亭柳凝望潺湲不尽的溪流。那晚阳下的水波正泛着粼粼金光，透明清亮，单纯美丽，是他掌握不到的一种感觉。
其实，他从不在乎自己为他做了什么，却在乎那人的心在不在日盲族、在不在他？游荡的灵魂若掌握不住，也只是行尸走肉。
若为他种种，那心依然无感，那也莫怪他要做绝，掌控一切——如同那苏苓的逝去。
即便恨己……亦无妨。
素还真见状，起身步上前去，一手轻轻搭上那肩，道：「千叶，愿意随素某来吗？」
「素还真，我一定要听你的吗？」千叶传奇扭头转身，面上带着不悦。
「耶，只是请教一个问题而已。」善意拐带的技巧素还真早得心应手，千叶传奇纵心上不愿，也只能跟步上去，只见素还真悠然走出亭外，俯身在地上盛起了一把泥沙，问道：「此沙细致分散，但每一粒形实俱在，我想以刀劈沙，你认为如何？」
「劈沙有损，不如以刀劈水，或者……以刀劈空。」即刻了悟，举一反三。
「确实，以刀劈沙，刀有损，沙仍有损。」
「纵然以刀劈水，则刀无损，水亦无痕，却不若以刀劈空。」另头接道。
「然也。劈沙劈水，皆为一体，只有跳脱形物，方得自在。」素还真颔首，语间，沙于指间流散：「那么，你有挂心的事情吗？」
心知素还真又在逢场发挥，千叶传奇仅看了素还真一眼，无奈道：「素还真，有人说过你脸皮很厚吗？」
「哈，」素还真轻轻一笑，抬眼望着远方山色，悠悠续道：「素某除了武林上的事情，也有挂心的朋友，而且，素某这名挚友也要面对天剑之争。我虽担心，却不干预他，因为我相信他。」
素还真说着，转首道：「千叶，在你的心中，是否也相信一个人？」
「我不需要你的理解。」千叶传奇撇过头去，目光正探向了水边，那水面，就仅一人的倒影，但是，面目不清……
素还真的声音继续自后传来，他相信聪明的人自能明白：「所以素某以为，万象是虚，随本质而易处。便如转轮一般，求得亦可失；求不得亦可得。汲求过甚，便要伤己；汲求过紧，便要松脱。如果有些事情已不及弥补，那么就相信自己，也相信对方。万事，总该留下余地。」
「……素还真，我给你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千叶传奇听着，却已忍不住想送客。
素还真哈哈一笑，望了天色：「也好。素某尚有要事在身，也该走了，临走之前，我便允诺，日后会还予你一个契机。」
「那么，我就拭目以待你能给我怎样的惊奇了。」
千叶传奇目送致意，眉间复又透出那天生的飞扬气息，随手化出长笛，再奏一曲。那曲气韵悠长，冉冉彻响云霄，伴那逐步远去的人影。
暮色晚照，轻烟朦胧，带着晚昏的余温。直至那身影没入前方看不见的尽头，天籁之曲方才停止，那曲调虽与来时相异，最后一音，却恰是前曲止歇时的音律，一丝不偏。
另头，素还真步出了树林，即见一道身披刀剑的宽朗身影伫立林间。
素还真心头一暖，上前唤道：「叶小钗。」
人影闻声颔首，随行在素还真的身后，两人一同回程。
「叶小钗，你认为执着的情感是什么？」行间，素还真心有所感，不禁问道。
低应了一声，叶小钗只抚抚心口，作为响应。
不管是怎样的情感，唯心是问，那么，也只有自己能明了。
素还真微微一笑，「也是，我们走吧！」
在这微凉的秋日里，依然有些明朗，有些不明朗着，漫天蛱蝶旋舞过去，仍是萧索。
◇◇◆◇◇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章四：明珠遗恨（下1，双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