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游》容意之

98、第九十七章

　　因着两国攻打南玥的决定都下的有些仓促，并未来得及做过多的准备，便是主帅也不过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宋迟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帐中燃着熏香，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不知虽是简单，却分外舒适，与寻常士兵的营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凤七七进到帐中，略略打量了一下四周，宋迟方才交代完毕进得帐来，唇角含笑，目光深邃。
　　“七儿便什么也不想问吗？”宋迟在软椅上坐下，闲闲散散地道。
　　凤七七沉默了一会儿，终是道：“你到底是谁？”他的武艺，他的计谋，他在江湖上的人脉，这些他都可以不必理会，但是，与北川右相之子和西遥太子交好，甚至在这军事重地都有如此待遇，却叫她不能不去多想。他的身份，想必不一般吧？他这样大费周章，只是为了毁掉一个江湖门派这么简单？
　　“我爹叫萧云兮，这个名字，七儿便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凤七七皱眉，摇了摇头。她对这些，着实是没有什么概念。她只要……会杀人就好了不是吗？
　　“北川‘已逝’的云王，姓萧名云兮。”宋迟有意加重了“已逝”二字，微微有些讥嘲。世人都道云王惊才绝艳，于是天妒英才，却不知道他只是芙蓉帐暖度春宵罢了，当真好玩。
　　凤七七怔了怔，不由讷讷道：“北川……云王？”他果真不是南玥人，北川云王之子……这么说来，他的最终目的还是南玥么？助北川吞下南玥，凤迟阁，也不过是个跳板罢了。她先前还一直小看了他。
　　“七儿你可千万莫要这么看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宋迟两手一摊，很是纯良无辜。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凤七七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这个肮脏的地方，毁了便毁了，与她何干？
　　“娘子，你为何又对我这般冷漠？为夫可有哪里做错了？”
　　凤七七眉一扬，没有应他，却也没有如之前那般拒绝。她答应过，这一次，不再有什么绝不强迫她的约定，即便是他……只是叫一两声罢了，她不在乎。
　　宋迟停了停，不由轻笑：“我就知道是这样……七儿，过来。”
　　凤七七抬眸，他白衣胜雪，身姿慵懒，微微抬起手来，眉目如画，形如诗。只是……不是她的画，也不是她的诗。
　　宋迟很是耐心地等着她，连手都始终没有放下。
　　凤七七慢吞吞地挪到他身旁，开口道：“你想说什么？”她果然还是不太喜欢与他靠的太近，他身上有着淡淡的药香味，沁人心脾，却叫她很不自在。她……惧怕这样的距离。
　　宋迟依旧伸着手，笑道：“七儿是在怕我吗？离得这么远是做什么呢？”
　　凤七七犹豫许久，终究还是稍稍抬起手去，堪堪触到他的手，便被他猛的握住一带，猝不及防地就朝他身上跌去。饶是凤七七反应再快，也还是没来得及，一个踉跄倒在他怀里。
　　“宋迟，你……”凤七七不由有些恼怒，撇过头去对他怒目而视，方一触到他的目光，却倏地顿住，说不下去了。
　　这一次，她看明白了。那双眼里，有着没有掩干净的铺天盖地的沉重悲哀，混合着浓烈深沉的情感，一下子就狠狠地撞进了她心里。这双眼……真的属于宋迟么？
　　“七儿又想叫我放开么？”宋迟轻笑一声，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抚上她的发，异常温柔。
　　凤七七有些慌乱地别过目光，没有说话。她明白，但她不愿信。若他想，又有什么情绪是他装不出来的呢？他是怎样不择手段的人，她心中清楚得很。当初可以那样利用她，如今，也可以。她不信他，不信。
　　宋迟俯身凑近她，就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七儿在想我又做出一副什么样子来骗你吗？”
　　凤七七一怔，身子有些僵硬，却仍坚持着不说话。
　　“真可惜，我可没有那么想……七儿，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呢？”
　　凤七七扬眉，终是冷冷道：“除非我们之间有一个人死了。”到那时……信与不信，也就没有了什么意义。
　　宋迟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轻叹了口气，伸出舌尖颇为暧昧地舔了舔她的耳垂，“是这样吗？那如果我现在就要死了呢？七儿可会对我说一句‘我信’？”
　　凤七七紧紧地握着拳，指甲都快要陷进肉里，才忍住没从他怀里逃脱出去，只是道：“你现在会死么？”
　　宋迟扳开她的手，温柔地轻抚着她的掌心，在她颊上印上一吻，哂道：“是啊，现在怎么能死呢？再怎么样，也要珍惜这大好春日啊……”
　　凤七七一颤，再一次别过脸去，冷冷地哼了一声，却没有挣脱他。宋迟的伤应该还没有好吧，若她稍一用力，恐怕他又要伤上加伤。她……暂且还不想这么做。
　　“七儿，为了他，你可以做到哪一步呢？放下你的冷漠，打碎你的心防，丢掉你的尊严，还是……放弃你的身体呢？”宋迟一字一字慢慢地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她却是字字听得清楚。
　　“……宋迟，你这是在嘲笑我么？”凤七七顿了一顿，清清冷冷。
　　宋迟却沉默着不说话了。嘲笑……是，他是在嘲笑，却不是嘲笑她，而是嘲笑自己。每次在她面前，他总是变得这么不像自己，可笑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或许他该承认，他在伤心，在痛苦，也在……嫉妒。他在习惯中苦苦挣扎，却终究是做了无用功，偏偏又无法放弃。这样，叫他怎么能不笑？
　　凤七七微微皱眉，淡淡道：“你变了。”
　　宋迟怔了一怔，低笑一声：“我可以为了七儿改变，七儿你可会觉得感动？”他还是道行不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感，甚至如今已经有些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只要她会为此有那么哪怕是一点点的……
　　“不会。”凤七七垂眸，回答的毫不犹豫。他变了，这与她早已没有了半分关系。她说过，不会恨他，不会谢他，也不会原谅他。竹林中的那两日，和为了他的那心痛，也该和同他所有的过去一般，烟消云散了吧。这所有的一切，她都不愿意再想起，若不是为了方游……这辈子，她都不会再见他。
　　“真是狠心的姑娘。”宋迟轻叹了一声，慢慢地松开了抱着她的手，“七儿，我输了。”输了，输的很彻底。他终于明白，这世上有些东西，不是他想得到，就一定可以得到的。这世上有些人，一旦被伤过，不管用多少时间去温暖，也再也无法弥补。一步错，步步错，纵然他耗尽了心力，也再难挽回。七儿，终究还是不属于他。这一点，他到如今，才终于肯承认。
　　凤七七从他怀里脱出来，低头看着他，神情莫测，半晌才又道：“怎么，你不打算珍惜春日了么？”
　　“得了你的人，却终究是得不到你的心，又有什么意思呢？”宋迟弯唇一笑，眸中一池深海，“还是七儿比较想与我共度春宵？如果是那样的话……”
　　“你做梦。”凤七七眉心一拧，语调冰冷。
　　宋迟笑了笑，从软椅上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悠然道：“七儿莫气，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的罢了。”
　　“你……”凤七七看着他，轻咬了下唇，转口道：“你是不打算再补回那一日了么？若是那样，就带我去找方游吧。”她想陪在他身边，也不知道没有她，他会不会怕痛？
　　“七儿你这么着急做什么？眼下他必然还是没好的。”宋迟微笑，双手负在身后，恍惚间又是当初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衣袂飘飘，像一幅画一样，“便是去了，你也见不着他。”
　　凤七七不说话，只是移开了目光。这样的他，她不想见到。一见到，便只会想到自己那时的可笑，会触到那她再也不想去理会的伤疤，她痛恨那种无力的感觉。
　　“七儿，你心中到底有没有我呢？哪怕只是一点儿……”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语，竟透着些微的迷茫。凤七七怔了一怔，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宋迟，这些事如今问起来还有什么意义呢？有或没有，都已经过去了，而以后，再不会有。”
　　“是吗？我明白了。”宋迟合上眼微微抬头，嘴角犹带着浅浅的笑意，“你还真是要我输的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呢。没见过比你更狠心的姑娘……”
　　“宋迟，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迟睁开眼，大步走到帐前，回头冲她一笑：“没什么。七儿，陪我出去走走吧。”
　　凤七七脚步一顿，不由稍稍恍惚。他这样的笑容……她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了？就好像在黑暗中徘徊许久，突然有人向她伸出了手一样，那般温暖。彼时的她，就是沉溺在这样的笑容里。只可惜，时过境迁，他们注定是再也回不去了。
　　“你想去哪里？”凤七七收回心神，跟上了他的脚步。
　　宋迟眨了眨眼，轻声道：“不知道。”
　　凤七七没有再问，只静静地跟在他身边。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从此以后，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