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游》容意之

107、第一百零六章

　　她该到哪里去？她该去见谁？她该想些什么？她该去做些什么？她该爱谁，该恨谁，该感谢谁，该找谁报仇？谁能告诉她，她的路究竟在哪里？
　　“你是好人。”
　　“我叫方游。”
　　“七七！七七！”
　　“我好饿哦……”
　　“七七，不要送我回去好不好？”
　　“七七，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不想死……”
　　“七七最好了！”
　　“只有七七对我好……”
　　“我只要七七，只要七七对我好，就是只要七七！”
　　“七七，我好累哦……”
　　“七七，不要丢下我……”
　　“七七，我好想你，好想好想好想你……”
　　“我……我也不知道我多大了，他们都不喜欢我。”
　　“如果他要欺负七七，我就替七七被他欺负，反正……反正我要保护七七！”
　　“七七，你嫁给我好不好？”
　　过去的，现在的，她一点都没有忘记。那双澄澈的眼眸好像就在眼前，分明是这样的近，可是她一伸手，却又迅速消失不见。是了，什么都是假的，她又怎么抓得住呢？
　　胡乱的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凤七七不由勾起了嘴角。真是讽刺，她本想着要陪他一辈子，本想着要永远对他好，却是等来了这样一个结局。她说过，永远也不会骗他，她想过，哪怕她除了他什么也没有，也是心甘情愿的。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天大的骗局，她演的这么动情，也不过是个笑话。
　　“七七，你回来啦！七七，你……你怎么哭了？七七，你流血了！”
　　凤七七堪堪回过神来，竟是下意识地又回到了这里么？眼前的少年，眼神依旧那般清澈见底，可她想的，却只是，他怎么能装的这么像？天天顶着别人的脸过日子，他不累吗？
　　“七七，你怎么了，很痛吗？”方游满脸焦急，手忙脚乱地替她擦脖子上的血迹，似是急的要哭出来，“七七你没事吧？七七……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凤七七抓住他的手，低声道：“恩，很痛。”很痛，但痛的不是那里，而是心。看到他就更加痛，痛得她几乎难以呼吸。假的，假的，是假的……
　　“七……七？”方游讷讷，神情困惑而不安，“你，你……”
　　凤七七突地踮起脚来搂住他的脖子，用力地压上他的唇，恨他，恨不得能一刀了断了他，他们一起，喝过孟婆汤，忘了这一世的事，所有的一切都一笔勾销。可是，她下不了手。过去，她舍不得伤他一分一毫，如今，依旧无法去伤他。这个人，用那样干净的眼神看过她。这个人，用那样好听的声音叫过她。这个人，傻傻的说要保护她，这个人最喜欢她，什么都信她……这一切，对他而言或许都是假的，但她……却是一直相信。她怎么下得去手？逼不了自己啊。
　　“唔……痛……七七，好痛……”
　　凤七七松开他，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他的血。这样……也算是伤了他吧？
　　方游有些委屈地抚了抚唇，眼里有些许水光：“好痛……七七，你咬我……”
　　凤七七抿了抿嘴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痛吗？我也好痛，比你还要痛……”痛的生不如死。既然已经骗过一次，他又何必再用这个身份来接近她？明知道她……如果她没有恰好听到呢？他是不是要一辈子掩着自己的那张脸？宁暄啊宁暄，一辈子啊！
　　方游愣了一愣，怯怯的伸出手来扯住她的衣袖，低声嗫嚅道：“七七，你怎么啦……”
　　凤七七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将袖口从他手中拉出来：“方游，方游……你真的是方游吗？”
　　方游一怔，顿在半空的手僵了一僵，终究是慢慢地放下，神情更加委屈与不解：“七七，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怎么了嘛，我……我好怕……”
　　凤七七垂下眸去不再看他，轻笑了一声道：“怕什么？怕我终有一日会知道，原来那些所谓的记忆，不过是我一个人的自作多情，你从来都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吗，侯爷？”
　　“七七，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侯爷，什么知道，我，我怎么听不懂……”方游显得有些惊惶，向她靠近了一步，想要伸手去拉她，却被她避开了去，便更加不安，“七七……”
　　凤七七抬起头看他一眼，只觉得心里像是空了一块，却仍是道：“你还要骗我多久？什么方游，什么凤溪，宁暄，你还要骗我多久？”
　　她说，宁暄，你还要骗我多久？都知道了啊，她竟然，什么都知道了啊……
　　凤七七看着他顿住脚步，再抬眼时，依旧是少年略带稚气的秀致面庞，却再也找不到那种能映出世间万物的澄澈。那双眼里，重又变作一片漆黑深邃，看不到底——那是宁暄的眼。只是，那双眼中却似乎少了些漠然，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你都知道了？”他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也没有问是谁告诉她的，只是浅笑。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她知道了，或许，什么都完了。还真是……他突地想到了萧云兮的话，“二少爷该小心才是，一个疏忽，今日的迟儿便是今后的你。”他本是对自己这样的有信心，没想到，却真的是稍有不慎，她什么都知道了。今日的他……恐怕就要成为昨日的宋迟了吧？
　　“是。我都知道了。”凤七七别过脸去不看他，她不想在方游脸上看到这样的眼神和表情，她宁可相信，那个少年对她从来都是真心的。这样的神情，是永远也不可能出现在他脸上的，不是么？他是那么干净的一个人，他是那么真诚的一个人……可她却，越想越痛。一想到他，就只会想到一切都是假的，就只会痛彻心扉，就只会觉得生不如死。生不如死，或许还不如真的死了更好些。
　　方游，亦或是宁暄慢慢地眨了眨眼，轻声道：“那你想怎么样呢？”她是不能容忍这样的欺骗的吧？便只看宋迟，答案就已经很清楚。
　　凤七七笑了笑，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一样：“我能怎么样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做不到。一看到你，我就忍不住恨。杀了你？我也做不到，一看到你，我就下不了手。我还能怎么样呢？”
　　她脸上的表情再度归于平静，心里却是惊涛骇浪，一刻也未曾停息。痛，一波一波地席卷，为他痛，却似乎又夹杂了其他的什么东西，她来不及分辨，也无暇去分辨，只是觉得痛。
　　宁暄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唇角微抿，神情很是复杂。少了许多的漠然，多了几分哀怜，几分担忧，几分痛心，几分无奈，也有几分不安，几分慌张，几分无措，一时心中百味杂陈。她恨他，却又下不了手，他是该难过遗憾，还是该庆幸高兴？
　　“宁暄，如果我什么也不曾知道，那该多好。”不知道他就是方游，不知道他就是凤溪，不知道凤晋是他的大仇人，乃至回到最初，不知道宋迟只是为了利用她，如果这样，该有多好。或许她什么也不懂，杀人不眨眼，但至少，她有一个她认为待她很好的父亲大人，有一个温文尔雅对她情深意重的心上人，她不会这样的心痛，不会这样的不知所措。可惜，只是这样的如果，永远也不会实现。
　　宁暄怔了怔，涩然道：“我没想过要这样……”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晚了。”凤七七后退一步，轻轻摇头。如果从未想过的事就不会发生，那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美好。没有痛恨，没有欺骗，没有背叛……
　　宁暄看着她转身要走，终是忍不住出口喊她：“七七……”
　　凤七七脚步一顿，两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不要这么叫我，算我求你。”听一次，她就痛一次。再也不想听到这两个字，再也不想。“我们以后，后会无期。”既然无法对他下手，那么，就从她这里结束吧。正好，她本不愿离开方游，连报仇的事都一并搁置了。现在她终于可以下定决心报仇了，现在跟着萧云兮一起去苍山，应该还来得及吧？同归于尽，现在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宁暄张了张口，再没有说出一个字来，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渐渐隐去，才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上，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了胸口。第一次，觉得这里有些痛。
　　的确，一开始接近她，不过是为了寻个机会接近凤晋罢了，所以方游才会死的那么干脆，只因为她已经没有用处。但后来，后来……他是真心的。没有什么阴谋，也没有什么目的，他是真的想在她身边，他是真的想保护她，他是真的想娶她。只是，这些话，他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就算说了，她恐怕也不会信了吧？就就像她对宋迟那样，一旦被骗过，就不愿再次相信。
　　是他把自己逼上了这么一条绝路，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
　　心真的有些痛。他却是无计可施。不想他所熟悉的任何一种毒药，这一次，无色无味，在他毫无觉察的时候，已经毒入肺腑。这种毒，或许可以叫做爱。可是，他明白的，太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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