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游》容意之

105、第一百零四章

　　帐外突地传来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宋迟一怔，大步走到帐门前，帘子刚拉开一半，整个人便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简直就像要哭出来似的看着站在外面的人。
　　凤七七满脸不敢相信地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说，什，么？”
　　宋迟还保持着方才的动作，声音已经完全沙哑，一吹便要散在风里似的：“七儿……”
　　“你刚才……说什么？”凤七七依旧盯着他，问的很慢。方游，凤溪，宁家二公子，他是什么意思？
　　宋迟僵硬着放下手，却不肯说话。她听到了……听到了多少？他竟然没有注意到她的接近，难道他还要再一次打碎她好不容易找回一点的世界么？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凤七七固执地盯着他，握着拳的手禁不住有点发抖：“宋迟……你刚才说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一副难过痛苦的表情？为什么他要用这样哀怜得叫人心碎的眼神看着她？为什么他不肯回答？只要像过去那样，没个正经地告诉她，刚才的话都是骗人的就好了，为什么他不说话？！
　　宋迟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低声道：“没什么。”他说不出口，他怎么说得出口？她心中的那个少年，不过是宁暄当初为了接近她的一个替身罢了，这种话，叫他怎么说得出口？
　　“没什么……”凤七七一步跨入帐中，执拗地站到他身前，“我不信。”
　　宋迟偏过头，仍是不说话，收在袖子里的手握得死紧，青筋毕现。
　　“凤姑娘，这件事，你还是不要多问了吧。”萧云兮低叹了一口气，从软椅上站起身来。是他疏忽了，竟然连有人走近都没有留意到，这下可有点难办了呢。她若这么一味的问下去，恐怕还真要问出什么来，到时可又要一发不可收拾，实在是糟糕。
　　凤七七一怔，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便又转过身去盯着宋迟，慢慢道：“宋迟，告诉我。”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想放下心去，他不过是随口说说，事情完全不是她所想到的那样，是她太敏感了，凤溪是宁暄没错，但方游就是方游，与他们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只是想要这么一个答案罢了，他为什么不肯说？有什么不能说的……
　　宋迟极慢的抬眸看了她一眼，又被灼痛似的别过脸去，向着萧云兮道：“你不是该准备动身了么？苍山离这里不近，还是早些走吧。这件事，我自己来处理。”
　　萧云兮微微皱了皱眉，淡淡道：“还是想清楚些好。”
　　宋迟稍稍点了点头，侧开身子从门边让开，低低道：“恩，我有分寸。”
　　萧云兮停在门边，目光落到凤七七方才失手摔碎的物事上，微微一闪，心中一时竟觉得有些不舒服。他们说话，实在是没挑好时候。
　　宋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时也是一颤，神情复杂。她这是打算要与方游成亲了么？这么好的一对白玉杯，摔了实在是可惜，想必她是去找过上官洛莘了吧。成亲……若是在这个时候知道了真相，七儿又该怎么办才好？他收回目光，重又放下帘子，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浅浅的一笑：“杯子碎了，改日我赔七儿一对更好的，算是送了礼。”
　　凤七七咬了咬唇：“宋迟，我不想听这些。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哦？七儿想听什么？”宋迟垂下眸，“那我祝你们白头偕老，多子多孙可好？”
　　“宋迟！你……”凤七七顿了一顿，似是有些动气，“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七儿这便又为难我了，方才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的罢了，你非要我说出个所以然来，那我可怎么办呢？”宋迟笑了笑，斜斜地倚在桌边上，悠然散漫。
　　凤七七不再说话了。他说了，他说，“方才我不过随口说说的罢了。”这是她想要的那个答案，可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半点的开心，完全没有。她是怎么了？她想听什么？
　　宋迟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氤氲着汹涌的暗潮，突地笑道：“怎么，七儿想听的不是这些么？那我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呢，这可怎么办？”
　　“宋迟，你又骗了我。”她知道，他没有说实话。可是，事实是什么？是她所想的那样吗？怎么可能呢……她不明白她自己。她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七儿，你可真是个别扭的姑娘，分明不信我，却偏还要问我，实在是叫我伤心得很哪。”宋迟低头，似是有些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神情显得颇为散淡，眼中的哀痛却是深切。
　　“宋迟，你还想对我说多少谎话？你凭什么……凭什么以为自己有权利瞒我？”
　　宋迟怔了怔，有些无奈的一笑：“七儿，你这是何苦呢？你都认定我说谎了，我又到哪里去找真话来说？”
　　凤七七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一直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唇角微抿，神色里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方才那种难过痛苦哀怜心碎的表情也已经看不见。他看起来是这么平静，就好像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可她知道不是。没有缘由的，她知道他在骗她，为了某个原因，在骗她。
　　宋迟一抬头，正对上她的目光，面上不自觉地一僵，继而有些苍白地扯出一个笑容来：“七儿这般看着我又是作甚？”这样的目光，叫他忍不住想说出来。但他很清楚，他不能。
　　凤七七忽的靠近他，抬手袭向他的咽喉，两指精准地扣在要害处，冷冷道：“我要听实话。”
　　宋迟微微仰起头，不由苦笑：“我若不说，七儿是打算折掉我的脖子吗？”
　　凤七七眉头一挑，指尖渐渐用力：“宋迟，这一次，我不会再下不去手。”
　　尽管她这么说着，手却依旧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宋迟顿了一顿，轻声道：“是吗？七儿，你不会动手的。其实你自己，也不想知道吧。”她心里，又何尝不是明白了一半？这样执着的问他，不过是想安下心罢了。可他给出了她想要的答案，她却又清楚那不是真相。想知道，又害怕知道，这样的心情，他都懂。她是真的很在乎方游吧，如若不然，也不会这般了。可惜，他懂，而在她心里的，却不是他。
　　凤七七愣了一愣，想要继续用力，却发现手再一次有些不受控制。是了，她的确还是下不了手。之前下不了手，现在……竟然还是下不了手。为什么？难道真如宋迟所说，她不想知道？不，她想知道。她怎么会不想知道？“宋迟，说实话。”
　　宋迟低笑一声，道：“七儿要我说什么？这不是逼着我编瞎话么”
　　凤七七皱了皱眉，一咬牙，手中突地用力，听得宋迟闷哼了一声，又不由得松了手中的力道，显得有些懊恼。
　　宋迟轻咳了一声，悠然道：“七儿，我早说你下不了手的。”她这是在逼他，又何尝不是在逼自己？她在逼自己承认她所想的是真实的，又在逼自己不去想那些事。一个这样，一个那样，她心中才是最苦的吧。
　　“你还不说？”凤七七的手指依旧没有从他颈间移开，却不再用什么力气。
　　“七儿想听我说几遍？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的罢了，又哪来什么真相好告诉你”
　　他在说谎，虽然这是她想听的谎话，但她知道是谎话。什么是真话？她可以选择不听。她本来就只是想听这么一句假话不是么？可是，没有办法，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管怎么努力，她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假的就是假的，她耗尽了力气，也无法骗自己对它深信不疑。她做不到。
　　凤七七突地松开手，一手快速点住宋迟的穴道，一手拔下他用来束发的银簪，后退几步，簪子锐利的尖端抵上了她自己的咽喉。她冷冷的看着他，一字一顿：“我要听真话。”
　　宋迟浑身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她稍一用力，颈上便迅速渗出血珠来，满脸的痛色再也无法掩饰，几乎是排山倒海般地弥漫开来。她竟要将他逼到这种地步么？不留一点余地啊……
　　凤七七倔强地盯着他，再一用力，血珠越凝越大，顺着脖颈蜿蜒而下，流入她的红衣里，很快便融为一体，再难寻觅，却是触目惊心，看得人心痛不已。
　　宋迟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嘴角弯着，也不知是哭还是在笑：“我又输了。”即便是打算忘记，也还是全然没有办法。她总是能叫他做出最大的让步，总是能叫他把一切都推翻重来。他逃不出来，连忘却，都变成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他还能怎么样呢……
　　凤七七稍稍松了松手，依旧死死地盯着他。
　　宋迟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七儿，你明知道我要说的，绝不是你想听的，却还是这么逼着我，逼着自己。为何要这么傻呢……好，我告诉你，我的意思是，方游就是宁暄，宁暄就是方游，你所爱的那个少年，他从未存在过。这样……七儿你可满意了？”
　　凤七七手中的簪子掉到地上，声音异常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