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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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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对贺长生来说似乎长得很,他要思考的事情太多。而就在他刚有了睡意,某种异样的感觉又将他拉了回来。他总觉得有双眼睛正在某个角落注视着他,或许在房梁上,或许在床边,更或许就在他被窝里。
贺长生就裹着被子直到听见第一声鸡鸣。
而就在他终于安心入睡不多久,从三太太房里传来的尖叫就惊扰了整个贺家的早晨。贺雪儿躺在自己母亲的床上,自己胸前的伤口毫无痛意,而三太太脸上被溅起的血已成固。
贺雪儿的死不再以警察署宣布自杀结束,就连贺老爷的案子也决定重新查。
灵堂上又多了一具棺材,三太太疯了似的挡在棺材面前指着其他人骂,骂着骂着就失声哭起来。当年她嫁进贺家那时的惊艳伴着年岁的留走而消磨,此时连那最后可怜的一点儿也没了。
贺长生没将昨晚对贺雪儿的对话告诉任何人,他坚信凶手杀死贺雪儿的目的就是灭口。若真如此,他自己的处境也非常危险。
警察署派遣留守在贺家的三人站在灵堂外听着贺家人的嘤嘤泣泣,这样的场景他们早已司空见惯,便去了贺老爷房里。本应该放在房里的鸟笼被挂到了屋檐下,个子颇高的警察从它下面过,忍不住吹着口哨伸手打了一下。笼子里并没有鸟儿惊慌扑翅,空有木笼来回地荡。
那是贺老爷生前最喜爱的东西。
还是稍胖些的警察眼力好,一眼瞧见画眉鸟在关好的笼门下露出的头。他扯住身旁那瘦小的同伴,指着鸟笼:“快看。”
“这鸟好端端的怎么会被夹住了脑袋?”
“笼门上了枷,这是有人故意弄的。”
胖警察浑身一哆嗦:“进了这宅子我就一直觉得阴嗖嗖的,大白天也没见有太阳照进来。”
“这前院屋子挨得有些紧,所以太阳不容易照进来。”不知何时,二太太已来到三人身后,冷冷地冒出这么一句来。
三人猛地回过身,尤其是瘦警察,被吓得不轻,手都已经摸上了腰间的棍子。
高个子警察笑言:“我们想再看看贺老爷死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供我们尽快抓住凶手。”
二太太推开贺老爷生前房间的门,待他三人进去不由得抬头看了眼鸟笼。
胖警察用手肘撞了撞高个子,低声说:“你觉不觉得这个二太太有点奇怪,贺老爷去死她一点难过的表情都没有。”
高个子竖起食指放在唇前。
日暮归去前最后不舍的绝望一瞥,红了些些天。红了些些云。大夫人郑重其事地将贺家上下的人聚集到一起,又郑重其事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最后才将账本交给贺瑞卿并告诉上上下下的人,从今往后,贺瑞卿便是一家之主。
三太太抡起茶杯盖狠狠砸了过去,却只砸到贺瑞卿脚边儿上。二太太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端坐着,似乎三太太的悲愤与大夫人母子之间那可笑的亲情都只是部戏,而她又对这部戏没半点兴趣。
可贺长生却无法让自己置身戏外,在守灵的夜里思考着父亲和妹妹的死,还有他自己逐渐沉重的未来。他想得太认真,以至于窗外站着的那个人看了他很久都没察觉出来。
很晚了,贺长生敌不住睡意开始犯困,喝了阿萍沏的热茶也并未缓解多少。大夫人悄无声息走进来,在贺长生回头之前就迅速抽出匕首朝他刺去。
“二少爷!”阿萍将端来的燕窝粥扔向大夫人,刚好砸中了她后背,这才让贺长生躲过了扎下来的匕首尖。
“大娘,你……”
阿萍拉起贺长生的手往外跑,边跑边叫来了人。
大夫人跌坐在地上望着贺老爷的灵位发呆,绾在脑后从不见乱的头发竟有一些垂到了脸旁。直到很远处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她才站起来拂去裙摆上的尘土,将发重新顺到脑后。当人们进来时,见到的便又是高贵得一如既往的贺家大夫人。
“妈。”第一个冲进来的是贺瑞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是你妈,自然希望你好。”大夫人笑看了眼二太太:“如果长生和雪儿都没了,这个家的一切当然都是你的。”
贺瑞卿十分诧异:“妈你在说什么?”
“妈在说什么,难道你听不懂?”大夫人摸着贺瑞卿的脸:“雪儿是我杀的,可惜没替你杀掉长生。”
“你为什么要杀雪儿?!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你还我雪儿!”三太太扑上来却又被下人们拦住,她只得像个疯子那样挣扎,乱骂。
“妈,妈……”贺瑞卿跪下来,哭得满面泪,却只是叫着这一个字。
“张伯,叫警察署的人来。”
“是,二太太。”
大夫人看着二太太,平静地笑着。
太阳终于重新到来时,贺家似乎恢复了平静,只是更加清冷了。而就在这个看起来稍稍令人愉悦的清晨,贺瑞卿疯了,他坐在桃树下将账本一页页撕下来,揉碎,抛洒,落了一地的白瓣。他嘴里喊着长生,喊着雪儿,喊着要带他们上街买糖人儿,然后拉着站在他身旁的贺长生去找他们。
贺老爷和贺雪儿出殡这天,三太太趴在贺雪儿的棺材上哭闹着不让人抬走,二太太让扶了她回房,送葬的队伍这才得以出发。铜锣唢呐尖锐的声线夹扎着造作的哭声,这一切就连身处大牢的大夫人也听见了。
不知何时起,风已有些冷,细细算一算,已是深秋了。贺家的日子终于安宁下来,二太太辞退了所有下人,唯独阿萍跪着不肯走,最终只好将她留了下来。贺长生辞退了省城里的工作留下来经营家里的米铺,阿萍自然而然成了他的助手。
鸟笼连着里面的画眉一起被扔到了堆放废物的地方,因为笼门上捆的结太复杂不好解,于是阿萍就一起扔了。只是谁都没想到,这只鸟笼竟会被贺长生捡了回来,他利索地解开了结,扔掉里面的画眉,又重新打了个一模一样的结。
二太太坐在院子里纳鞋垫,腿上盖着羊皮褥子。贺长生故意当着她的面将空鸟笼挂到屋檐下。二太太停下手里的活看着他,直到他已走到面前。
贺长生拿过二太太手里的针线与鞋垫:“妈,外面冷,咱进屋吧。”他掀开褥子扶着二太太进了贺老爷生前的房间:“爸的屋竟然这么干净。”
“你有话对我说。”
“我今天在废物堆旁捡到了爸的鸟笼,他最喜欢的那只画眉脑袋被夹在了门下。”贺长生深吸一口气:“笼门上打着结,这种结很复杂,难打又难解。不过以前有人教过我,所以我解开结扔掉画眉把笼子带了回来。”
“看见了。”
“……妈,爸是不是你杀的?”
二太太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而答案她也早就想好了:“是我。”
贺长生狠狠一抹眼睛:“我想知道原因。”
“我恨他,恨贺家所有的人,除了你。”二太太摸着贺长生的头:“长生,叫警察署的人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