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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情为何物 ...

  •   “知忧,你去休息吧,我守整夜,不用轮了,明早还要赶路。”凌冰说罢,提起三叉戟,走到破庙外升起的火堆旁边,抬脚在旁边墙根下扫出一小块空地坐下,伸手扯过背后披风,略略盖住身体,三叉戟放在身侧地上,右手却仍紧紧握着。塞外的天气真是寒冷,今日西北风虽不大,却吹得人瑟瑟骨寒,她又向火堆边挪近了一些,四周皆是些东倒西歪的衰草,迷离于夜色中,流萤数点,草间飞舞。

      “塞外的天气,和新罗当真疏异啊,怪不得中原人有句俗语说‘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知忧抱了些劈好的木柴,走过来,一条一条慢慢加入火堆中,后半句他没有说出来:不知道她能不能习惯得了?他暗暗骂自己一句废话,习惯不了又能如何,四十年的时光,不也要一天一天熬过来。

      凌冰听闻,嗯了一声,她和面前这个鬓发衰白的老人一向是没有什么话可交谈的。若不是陛下命自己日夜追赶上老侍臣知忧沿路保护,向突厥求援兵,他们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

      “还不去休息吗?”语焉不详的问句,凌冰抱膝而坐,眼望着面前燃起的篝火,“明天就可要进入突厥石国了。”言下之意,便是催这位老人早点安歇,否则真怕这样连日赶路,他身体会吃不消。其实陛下交待过的,并无须这么着急的赶路,只是不知为什么,自己心中,总像悬着什么东西,无明地焦急着,忐忑难安。她不自禁地拿食指在地上画下了一个数字“28”——今天是第二十八天,离红拂告诉自己的三十天期限还差两天。

      凌冰抿了抿嘴,至少还剩两日的希望。自己后悔了,不是吗?早知如此,当日便该不管不顾的寻他而去的,虽然那个人很冷,虽然那个人偏偏是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就赖在他身边,当个拖油瓶也很好啊,难道他还会赶自己走吗?上一次他不告而别,自己不也是这样一日一日数着盼着等着,一直到终于有一天醒来,记不清究竟是第几百天了,咬破了嘴唇,她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找一个日日夜夜需要自己的人,安安稳稳守在一起,暮暮朝朝,这样多好。对,只要不像他,就好。

      但这一次不会数错,也不会数不清,因为就像她曾在皇宫中看到的那个天竺使者所赠送的精致的沙漏一样,倒数计时,沙尽人亡。她突然发现,破庙外的树林里,当他摘下面纱转身时,自己心里,是多么的欢喜。她真的在乎他是敌是友吗,为什么要对他那样疾言厉色?凌冰摇摇头,靠近篝火的一侧身体被暖暖的火焰烘烤的暖乎乎的:哪里有那么在乎,自己是委屈,委屈的像个孩子,丢失了最心爱的物件,一日忽然翻找出来,明明是欣喜若狂的,却还是先要上去拳打脚踢一番不可。凌冰啊凌冰,你真是后知后觉的可怕!

      知忧看不透眼前这个紫衫的姑娘,一路上,她焦急的神色尽落自己眼底。她在焦急什么,是为了自己这把老骨头走的太慢吗?他承认,这两天是自己故意走的慢的,越来越近石国,无数次梦里的重逢,近在咫尺,他心头反而越来越恐惧,脚步越来越慢。他在害怕什么呢,害怕看到她儿女绕膝幸福的模样,还是害怕看到她年老色衰,孤独哀怨的双眸,还是。。。无论哪一种他都不想看到呢?知忧轻轻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凌相国府中正堂上挂着的那幅亡妻画像旁边提着的一行小字:“蝴蝶纷飞二十载,佳人是否依旧在?”念了几遍,嘴角却挂着一丝讽刺的微笑,二十载?二十载算得了什么,他和她分开了四十载,自己却连拥有一张佳人画像的权利都没有。

      一个苍颜白发,一个紫衫翩翩,隔着自顾自燃烧的一丛篝火,相对而坐,两相无语,各怀心事,空气中安静地可以清晰地听到火堆里木柴爆燃的噼里啪啦声响。

      知忧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人啊,老了就是老了,当凌冰轻轻推醒自己的时候,才发现太
      阳已然升的老高了。一脸歉意地望向这紫衣的女孩子,却见她面无波澜地对他微微点了下头,说道:“今日我们便可到达石国了。”随即便回转破庙之中整理行装。知忧微微一笑,一路行来,这紫衣的姑娘永远冰冷着一张脸,淡漠的态度,仿佛一切世事都与她无关,除了——没有任何意外的,在火堆旁边的地上,又是清晰的一个数字“28”——从第一天她追上赶路的他时起,每个清晨他起身,都能发现一个以手指反复描摹过的数字,从最初的十,到今天的二十八,笔迹越来越深。知忧记得有一次半夜醒来,便看到这女子聚精会神地一遍遍在地上划着,眼神隐忍中又似有万语千言,他心里猛地一紧,这样妙龄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深邃忧伤的眼神!

      会是哪家少年惹她如此,这般的眼神,这般的神态,他识得,他熟悉,每个用情至深的人儿都读得懂,只因为他们都从旁人的神情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知道自己又想到了她,塞外苦寒之地,她是不是也是这样,一日一夜,一笔一划,在眉间,在心头,镌刻下了那无穷无尽的离殇。
      叹了口气,将新罗国王的国书和其他什物收拾停当,背在肩头,跟在凌冰身后,向突厥石国牙帐走去。突厥人国制与中土和新罗不同,六部贵族共同推举一位领袖,尊为可汗,居住石国牙帐,统领各部军权,各部贵族首领需按时向可汗进贡财物牲畜,如今这位启民可汗,在位已有四十余载,突厥在他的治理下国力日强,深受各部拥戴。

      进得石国,但见城中秩序紧然,店铺鳞次栉比,各国商旅穿行其中,深目高鼻的波斯人,赤足黝黑的天竺人,汉人打扮的中原人,摩肩擦踵,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兴旺程度,绝不亚于长安,东都这样的中土繁华之地。石国方圆不大,可汗牙帐便在城中心处,原来这突厥人世世代代逐水草而居,向居包帐,虽然入城定居,却仍不习惯中原宫室,因此启民可汗也住在牙帐之中。

      侍卫一番通禀之后,便延请知忧与凌冰二人进入牙帐。凌冰见这可汗牙帐比寻常的突厥人包帐大逾一倍有余,虽是包帐,室内陈设,却是精致井然,案几桌凳,各在是处,与中土并无差异。地下铺展一张以数只白虎皮毛缝制的大毯,帐布上悬挂着弓箭宝刀,羊角熊头,桌案上摆放着黄金大盘,盛着大块牛肉羊肉,旁边便是大碗的奶酒,显示着突厥尚武豪放的特色。一个约莫六十岁上下的长者,头戴包巾,包巾上缀着数点宝石,身穿白布服饰,金线饰边,上有繁复花纹,正坐着看书。见二人进账,便笑吟吟离座起身,说道:“新罗贵使前来,乃是我突厥一大幸事,礼数不周之处,还望见谅一二。”

      知忧则按新罗礼节行了跪拜之礼,递交了新罗国书以及自己使节凭证,启民可汗接了国书,放于几上,又翻看了使节凭证,还与知忧,又亲自下座相请知忧在自己左侧椅凳坐下,这才回身重回自己王榻。凌冰只道突厥可汗,必是粗犷异常,威武刚猛,却没想到竟是如此谦和可亲,礼数周到,忽见启民可汗回座时,与座前右侧一名侍卫极快地对了一个眼色,前后不过数秒,却未能逃过凌冰双目。凌冰心头微微诧异,抬眼打量这右手边的侍卫,见这侍卫应该已经有些年纪了,汉人的长相,身材较之旁侧侍卫略显瘦小,面容清秀,眉间一点朱砂,虽站在侍卫之列,神情态度却独有一番韵味,脱略于众人。

      凌冰但觉此人容貌似曾相识之感,本待暗示与知忧注意,却苦于没有机会,正在思索对策,便听得知忧朗声向座上启民可汗介绍自己:“这位便是我新罗第一勇士凌冰,也是小臣此次来使突厥的护卫。”只得暂且上前依着忍者之礼参拜,突厥地处僻远,礼数并未如中土一般森严忽听得左右侍卫中传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声。启民可汗向凌冰微一打量,赞叹道,“没想到如此年轻的姑娘,竟是新罗一等一的高手,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快与英雄赐座。”凌冰忙推辞不受,仍是退立于知忧身后侧,抬眼再向启民可汗左右侍卫扫去,正对上那汉人侍卫盯住自己的目光,本是好好的一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目,却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安之感。

      稍事闲谈,知忧便向启民可汗详细的谈到了新罗目前所处之危局,以及希望突厥能够援兵新罗,
      抗击隋朝,启民只是安静地听着,不时点头附和,一脸关切的神情却并没有流露出丝毫决策的意味来。知忧并不甘心的,从凌冰口中,他早已知晓中原李渊父子无意提前起事的消息,新罗最后的一丝希望,此刻正是握在自己手中。他正待整理思路,再进行一轮厉害关系游说,忽见帐外一位亲兵模样的走进来到启民可汗身侧低声耳语几句,启民可汗便起身向知忧、凌冰二人笑道,“二位瞧瞧,这是谁来了。”

      说话间便见帐外人影晃动,有侍从掀了帐帘,便有三四个突厥装束的侍女鱼贯而入,垂首分立两侧,凌冰待要相询知忧,只见他双眼怔怔地瞪视着帐帘掀起之处,脸上的表情古怪至极,似有大欢喜,又似有大苦恼,凌冰心下诧异,只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汉人装束的中年妇人缓缓地自帐外走进,帐内煛煛火光照映着她苍白而肃穆的脸庞上,清清冷冷。她脚步轻盈,身上极简单地装束,朴素至极,丝毫未染突厥女子日常穿金戴银的习俗。这妇人缓步掠过帐中,向启民可汗身旁走去,却始终没向帐内众人瞥上一眼。

      启民可汗一直是面色淡定,此时见到这妇人到来却是不自禁的面露喜色。那妇人径直走到启民面前,盈盈下拜,脸上却依旧未有一丝笑容。启民左手将她扶起,拉到自己身侧,两旁侍从均以突厥礼节,左手抚胸,深鞠行礼。凌冰正自诧异,不知这汉人装束的妇人是谁,便见身前一直怔怔相望的知忧身体颤抖不已,像是三九天掉进了冰窟,突然间单膝跪地,双手在胸前捧个半圆,又高举过头,头磕地有声,凌冰知道,这是新罗最高的礼节,眼前这位中年妇人便是张仲坚的胞妹张仲妍郡主,四十年前,奉旨合亲突厥。

      “郡主安乐。”淡淡一声问安,四十年的悲喜,青丝染雪,轮回千转,随风飘散。

      张仲妍本已退到启民可汗几旁,听闻此言,身子剧烈一震,极低的声音道:“知忧,知忧,你是寻了我来吗?”抬起头来,望向地上向自己跪拜的二人,似乎在寻找什么,目光茫然,迷迷惘惘,如同身在梦中。

      启民可汗笑着重又拉过她来,说道:“新罗遣使来访,我想你四十年未回故土,定然思乡情切,便请你前来见见故人。”又向知忧和凌冰笑道,“尊使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起身。”

      凌冰闻言便欲起身,抬眼却见前面知忧兀自以头抵地,竟像对可汗之言置若罔闻一般。凌冰心头闪过无数疑惑,此时只得上前欲将知忧搀起,知忧却轻轻甩开凌冰搀住自己的手,缓缓起身,却依旧低头不语。

      启民可汗见状又向一旁张仲妍道,“堂下便是新罗遣来的使者知忧,还有当今新罗第一勇士凌冰。你可还有印象吗?”张仲妍听罢,“啊”的叫了一声,身体颤抖,却合了双眼,好像几欲晕厥过去。过了半晌,方才缓缓睁眼,脸上又是一番庄穆情绪,向启民说道:“臣妾离开新罗日久,已经记不得了。”

      堂下知忧听到此言,猛地抬头,向堂上之人凝目望去,像是全然忘了君臣礼节,口张了又闭,却又终于没有一言。启民见他如此失态,微微皱眉,所幸他终是西域胡人,并不怎么拘泥俗礼,便笑了笑对堂下知忧说道,“看尊使年纪,又是常在宫中走动,该是见过仲妍的吧。”又转向张仲妍说道,“仲妍,你再仔细瞧瞧,当真是一点都不认得了吗?”

      张仲妍再向正怔望着自己的知忧瞧了一眼,目光却未在他脸上多做任何停留,直直望向帐外,冷冷地道:“臣妾昔时在新罗时年纪尚幼,不认得这位尊使也在所难免。”说罢走到启民可汗坐榻左侧椅子上坐下,端起桌上茶杯,慢慢饮了几口,眼光但停留在凌冰身上,却避开了前面的知忧,没再看他。凌冰只见她茶杯轻颤,数点茶渍溅在她衣袖之上,却浑然不觉地对她说道:“没想到姑娘年纪轻轻,竟习得如此武功,夺我新罗第一勇士桂冠,真真难得。”虽是赞扬之语,脸上却是木然,似对一切毫不萦怀。

      凌冰站在知忧身后,二人这一番言行举止均没有逃过她的耳目,又见知忧每每听得堂上郡主开言,便是身子一阵颤震,暗自思量:“莫非郡主和知忧是旧时相识吗?天下事哪里有这样的巧法?若是旧时相识又为何此刻两人对面良久不肯相认?”

      心下正在犯疑,却忽然无由想起与师兄在茶棚再次相遇的情景,一抹玄衣的身影,压面的斗笠之下,遮不住两道剑眉入鬓,眼如深渊,自己当真是不认得来人吗?何必要等他出手,我便是忘记了自己的容貌,又怎么会混淆他的模样?我与他过招之际,心里竟像是揣着一只小鹿乱窜乱跳,却不敢与他对视一二,却又是为何?凌冰脸上未露痕迹,心中已如翻江倒海一般,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启民可汗向张仲妍望了一眼,又向知忧凝视片刻,心中不免暗自生疑:“刚才这使节跪拜之时,我隐隐听到她口中似乎在念知忧的姓名,他们二人看来旧日必然相识,却何以不肯相认?”待要出口询问,却见帐内侍卫众多,心想此刻打发新罗使者要紧,其余之事日后慢慢再问不迟,刚想开言,身侧侍卫中便有一音细悦耳,似女子之声开口道:“尊使此刻见了,我王与贵国张仲妍郡主恩爱异常,佳偶天成,当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这番话听来冠冕堂皇,却是深深刺伤了知忧。

      凌冰微微皱眉,心道这侍卫丛中怎有如此不男不女之人,还如此没有规矩,转脸却见知忧面色大变,全身发颤,忽然间一口鲜血喷在地上。那堂上张仲妍见状,不自禁站起身来,手扶着椅背,颤声道:“你。。。。。。你。。。。”,便欲奔下堂来搀扶,却又强行忍住,却也跟着一口热血溅在衣衫之上。

      却原来这张仲妍郡主与这位王兄少时的伴读知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堂上君臣,私下里却是兄妹相称,她只道如此无忧无虑的日子长长久久,他想着待她年岁稍长,自是能想明白自己的心意,到时请先帝赐婚,佳偶天成。沉浸在幸福里的人儿,谁又会去为日后早作打算?

      却不料一日圣旨传下,晴天霹雳,仲妍郡主合亲突厥启民可汗为妃,不日启程。他长跪宫门不起,盼君王收回成命,他知道自己不能没有她;她哭过闹过威胁过,尊贵如王妃又如何,她到今日方觉自己早已对他深深眷念。

      抱着一丝残念,她闯进了平素最疼爱自己的父王宫中,求他收回成命,换来的只是父王两行清泪,

      “仲妍,那我当初问你可有意中之人时,你为何摇头?”

      “。。。。。。”

      “仲妍,当初我问你想嫁什么样的人,你为何说要嫁威风八面,执戟明光的大英雄?”

      “。。。。。。”

      “仲妍,对不起,父王帮不了你。你知道,君无戏言,何况早已昭告天下,决不可更改。你也知我新罗卧薪尝胆数十年,便是为了有朝一日,逐鹿中原,若是突厥可助一臂之力,新罗如虎添翼。你。。。好好的去吧,父王答应你,定会重用知忧,让他荣华富贵,位极人臣。”

      “。。。。。。”

      “仲妍。。。这便是,后知后觉的代价。”

      她一直以为,世上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弥补,可是这一次,宠爱她如知忧,终也无能为力,寻来一剂名曰“后悔”的药给她。原来有的东西,有的人,有的感情,欠下的就是欠下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谁也别妄图还清,谁也别妄图重新来过。

      她站在桃花树下,绝望地望向知忧,她知道自己的后知后觉,宣判了他们的爱情还未开花,便已凋零。凄然一笑,手中花瓣跌落在地,她曾撒娇地要他想出个法子来,不许这满树的妖娆,区区数日,短命而亡,却不知自己的宿命,竟还不如这短命桃花,曾经如此盛放过。

      他只想要她开心,只想要她好好地活下去,纵使,这一生一世再没有他,他担心她烈火般的性子,他要给她一个念想。他无处寻得“后悔药”给她,能双手奉上的,唯有“我等。”二字,他心里清楚,他说“我等。”实为“等我。”,他不能绝了她活下去的信念,于是义无反顾地把自己放上了她的祭坛,两个人中,此时此刻,总要有一个人选择坚强。

      如果爱,也能千秋万代,再见你时,还要等几次花开?

      知忧淡淡叹了口气,回到自己寝帐已然良久,胸口却仍闷塞,如欲窒息。四十年压在心头的往事,半是无奈半是释怀地尽数吐露给了眼前这位将自己搀扶回来的面无表情的紫衫姑娘。四十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坚强的可以远远再见她一面,却可以做到,对面不相识。可是,做不到的,始终做不到,情为何物,天为谁春?

      他愧对新罗,愧对陛下所托,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忍住了言语,却忍不住心头真情,当着启民可汗,当着满帐文武,只为一句“佳偶天成”,一口热血喷出。人,终究是骗不过自己的心。

      启民可汗见王妃不喜此人,激得呕血,早已恼怒异常,饶是他涵养极好,只不发作,低沉着嗓音道:“尊使远道而来,想来一路上鞍马劳顿,身体不支,请先回去休息吧。”知忧心头一沉,恐怕新罗他日倾覆,自己便是千古的罪人了。

      良久,却不听闻眼前这位紫衫少女开口,知忧抬起头,却见这一直以来冷漠示人的新罗国第一勇士面颊上两行泪痕。四十载白驹过隙,千里之隔,人事音书,两下渺茫,凌冰突然很想知道,他们一个在自己面前,欲语泪先下;一个身在王帐,咫尺天涯。倘若没有今日的重逢,他们会不会继续纠缠,彼此等候,又或者终有一日,彼此相忘?。。。。。。毕竟,四十载的时光,太长;两个字的誓言,太短。

      她如何能忍下心来,责怪面前这位苍颜白发的老人,为了对面伊人一个“后知后觉”,亲手祭上了自己一生的功名利禄,他不愿,哪怕是稍微沾上一点,从她的牺牲里,因祸得福。师兄呢?他又为了自己的后知后觉,祭上了什么?。。。她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去想,第三十天,今天刚好是红拂指出的师兄毒发之日,可是他终究没有再出现。

      她知道自己不会算错,却还是又一次仔细地计算了一遍日月,回返新罗受命于陛下,追上北上执节突厥的知忧,总共花了十日,与知忧同行十九日抵达突厥石国,今日刚好是最后一日。凌冰的嘴角小小地抽动了一下,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听着知忧的叙述,脑海中却挥不去师兄临别当晚,烛光下苍白的侧脸和几无血色的唇,心酸和后悔潮水一般漫上来,就像知忧说的,两个人中,总有一人要选择坚强。

      师兄是爱她的,她也是爱着师兄的。。。。其实心里,早就想这样相信了。上天对她凌冰不薄,给了她好几次察觉的机会,她却一次又一次放纵过去,这一次,她恐怕再没有这样的好运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吃的,不是吗?

      “你以为,你的性命就那么不值钱吗?”忽然间眼泪猝不及防的涌出,她的眼前像电影卡壳了一般不断闪现着师兄在海滩上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皱,决然地挥刀臂落的那一幕,不是不知道后果是什么,不是不知道会有多痛,只是这后果,这痛,宁愿自己一人全都收下,也不愿意另一个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一辈子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把自己交到她手中,煎炒烹炸,任君消遣。他不是笨,因为他爱她,义无反顾的等着她的终于后知后觉。于是他把刀刃决然对准了自己,而她则把三叉戟的利刺径直指向了他。

      如果这是爱,如果那也是爱。。。。我是不是已经伤你太多?你等到了我的后知后觉,却再也不肯回头看我一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情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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