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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既见君子 ...

  •   这一夜,凌冰做了一个很深沉的梦,梦里是一座恢弘的宫殿,画角飞棱琉璃顶,应该是大雪初霁,万籁洁白。殿前空地上,白雪层覆,初晴的阳光照射在皑皑白雪上,耀眼的几乎让人无力看清。

      恍然间但见雪地上一袭紫衣的女子,看不清她的面容。她四周的白雪上,点点艳血,竟像三月里,随风而下的桃花。手中三叉戟支地,撑着她半跪的身体。她是谁,她是怎么了,为什么她的装扮与我差相仿佛?

      “你。。。终究不肯放过将军,纵使,纵使是我苦苦哀求于你。”

      梦中的画面震颤了一下之后,雪地尽头一个年青男子映入了凌冰的视线。他背对着紫衣女子,风华似仙,手上倒提着一把忍者刀,那是一把利刃,晴雪天气,反射着青铜绿色的利光,剑尖朝下,滴答滴答,点点鲜血顺着刀刃滴到雪地上。

      听到女子近乎绝望的言语,男子的身子几不可查的颤了一颤,

      “这是忍者规矩,你我早该习惯,这种身不由己的生涯。”

      熟悉的音调,熟悉的身形,凌冰从心底不喜欢听到这些话语,师兄也曾这样对自己说过吧,可他究竟是谁呢?竟无端地有了亲切之感。她翻了一个身,继续沉沉入梦。

      “不错,忍者规矩,我必须为主人报仇。”那女子以三叉戟强撑着略微直起腰来,强光下,她嘴角却漾起了微笑,幽幽恨意潜藏在轻笑中,却被凌冰完全捕捉到了。那是一种绝望的恨意,伤痛到了极点的恨意。凌冰竟也觉得心口堵得发慌,是被那种深入骨髓的恨意震撼住了。

      那女子握着三叉戟的手在颤抖,显然是受伤不轻。

      “月瑛,你真的如此执着于忍者的身份吗?” 寂静中,凌冰清晰的听到那黑衣男子长长的叹息。

      “你难道不也如此吗?”

      。。。。。。

      凌冰急切地想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如此兵戎相见,他们后来,究竟如何了。睡梦中,长长的睫毛不安的颤动。

      “月瑛,不要再逞强了。我的绝命七斩只用了最初三斩。。。。。。你是杀不了我的。”那男子清凛的嗓音却是掩示不住的心疼。

      “不错,我杀不了你。。。。。”紫衣女子低低地重复着,眼里已含了浓浓的泪滴,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若不是满地的艳血,当是一幅绝美的雪中美人图,带雨梨花,我见犹怜。

      那女子蓦地抽回撑在地上的三叉戟,反手便直向自己的胸口刺去,果断而决绝,凌冰在睡梦中也不禁啊的叫出了声。只见满地白雪飞散,当啷一声,女子手里的三叉戟便应声掉落在地,打落它的,是一枚凌冰再熟悉不过的流星镖。

      “月瑛。。。你这又是何必。。。。。。”

      “你若真想替主人报仇,二十年未晚。”

      那紫衣女子呆立在原地,半晌,缓缓抬起头,眼眸中已覆盖了一层冰霜,“好,二十年为限,二十年后,我定会取你项上人头祭奠将军。”

      转身离去,一袭紫衣,衣衫上,斑斑血迹,飘飘荡荡,那是绝望到极点的姿态。她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方丝帕,狠狠地揉作一团,手松开,却又万分地不舍。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一字一句,伴着女子地轻笑,缓缓念出来,清澈的嗓音,动人心魄。凌冰看见,那背对着的黑衣男子身子大颤一下。丝帕飘落在雪地上,艳阳下,一双彩线鸳鸯,新鲜的颜色,触目惊心,

      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

      雪地反映地阳光越发的刺目了,凌冰不安地躲闪着,最终妥协地睁开了眼睛,窗外日已高升,阳光斜斜地射在她的床榻前。

      为什么会梦到这么奇怪的画面,凌冰心里忐忑中无端有一丝不安,她忽然很想见到师兄。

      推开门,跨院中宁静依然,有秦王府中仆役正在清扫尘土。推开师兄的房门,屋内井然,床榻也是齐整的,想必师兄已经早起了,此时该是在红拂那里治疗呢。

      可是师兄不在红拂那里,红拂房内,只有珠儿伴着红拂在替李靖缝补衣裳。“红拂姑娘,你可曾见过我师兄吗?”凌冰急急地询问,梦中的景象历历在目,难道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红拂摇了摇头,“我今晨并未曾见冷公子,珠儿,你见到了吗?”珠儿也摇摇头。“凌姑娘,或许令兄有事出去了,你不妨到前厅去打听一下。”

      可是,凌冰把所有在府上的人都抓过来问了一遍,没有人见过冷峻。凌冰无力地立在合欢树下,为什么,你又要像上次一样,我一觉醒来,你便人间蒸发,连只言片语都不肯留给我。上次你说是因为找到了亲人,这一次呢,又是为了什么。我此刻是多么的需要你,可是你,却从来没有需要过我。谁也走不进你的世界里,谁也不够让你停留,连我也不能。

      “红拂姑娘,我师兄昨晚在你这里疗伤的时候,他可对你说了什么吗?”想到红拂是昨晚最后一个见过师兄的人,凌冰又重新回到了红拂房中。红拂放下针线,“冷公子并没有对我说过些什么呢。”

      珠儿从门外奔进来,跑的满脸汗珠,“小姐小姐,老叫花和小叫花也不见了。”红拂拉过珠儿的手,心下也暗暗吃了一惊,怎生如此巧,这一老一小也在昨夜悄然离开了。可是此刻也先顾不及他们了,便略带些敷衍地口吻对珠儿道,“老叫花素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有什么稀奇的,若是那天,他当真正正经经跑到你面前来跟你道别,那才奇怪哩,是不是,凌姑娘?”凌冰心里翻来覆去,想着师兄的去向,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珠儿撅着小嘴还想说点什么,却被红拂打断了。红拂微笑着拉过凌冰的手,道:“凌姑娘,我待你就像自己的亲姐妹一样。冷公子不告而别,我也是异常担忧,不过想那冷公子武功绝世,此时虽失了一臂,却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才对。”

      “可是,师兄此时身中剧毒的啊,若此毒不解,他活不过月余。”想到冷峻中毒未愈,凌冰心中愈发急切了。红拂听闻此言,啊的叫出声来,“凌姑娘,我知道了。冷公子定是急急地去寻那拉提花了。”“那拉提花?”“正是。我昨天遍查医书,冷公子身上所中之毒,寻得那拉提花方可解。我昨夜与他交谈过了,想必他心中解毒之事挂怀良久,等不及你了。”

      凌冰乍闻,不知其可。红拂又笑道,“你我一路行来,情同姐妹,况且你曾数次救过我家公子和红拂的性命,我岂会骗你。不过这冷公子未免也太性急了,竟未曾知会凌姑娘一声。”
      “那拉提花。。。”凌冰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红拂见状便道,“这那拉提花,医术上所载,仅仅开在西域昆仑山的北坡,那里终年云遮雾罩,大雪茫茫,唯有有缘之人才得以一见。”“那师兄仅剩月余性命,岂可有幸求之?”凌冰追问。

      红拂拉着她的手,安慰着笑道,“妹妹莫慌。我自是不会劝他去昆仑山寻那镜花水月之物,我少时在杨素府中,便听闻此花万金难求,可起沉疴,还魂命,续阳寿。中原虽地广,却仅存了三株,只是连大司空杨素也不曾知道,这三株奇花散落何方。”

      凌冰听罢点点头,红拂所言,滴水不漏,心下暗暗佩服红拂果然不愧是世间奇女子,怪不得自负如陛下,也无法逃离地拜倒在她裙下。想起陛下,凌冰又不得不心焦于昨日惊闻的新罗危城累卵之局。

      她垂下头,轻轻地自言自语,“不知道陛下在朝内如今怎么样了。。。”红拂一直在等凌冰此言出口,便暗暗嘘了一口气,拉着冰儿在屋内坐下,慢慢劝说她既然冷峻不告而别,行踪难料,此刻何不先回新罗去协助张仲坚平定危局,解新罗于水火。若是冷峻归来,自己便告知凌冰去向,到时候自然重逢,岂不两全齐美。

      凌冰心下怅然若失,听得红拂分析丝毫不乱,颇有一番道理,何况此时自己确实是放下不下张仲坚,又在秦王府住了几日,见冷峻始终未归,心里也明燃师兄不会回来了,便告辞离府,日夜兼程,赶往新罗。

      起风了,月冷星稀,寒烟迷离,白日里庄穆辉煌的宫殿此时隐没在这满眼的苍凉中,向着来人敞开了血盆大口。隋宫就是这里了。冷峻定了定神,勉强提了一口气,胸口处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闷地压迫感逼得他一阵晕眩,看来红拂说的没错,没有多长时间了。他闭上眼睛,嘴角向上弯出一个几不可查的弧度,却不知是为了谁。
      “一切就快要结束了。”再次睁开眼,却只剩下了寒到刺骨的光,闪身入内,单薄的身影吞没在无边的殿宇间,“杨广,你找死。。。”
      左手执剑,顺着宫中骁果军巡逻的方向,沿着毗邻的重重琉璃顶向隋炀帝寝宫逼近,三尺青峰,暗夜里划破了轻风。近了,冷峻隐隐听到前方的大殿中传来阵阵丝竹袅袅之音。红拂所指果然不错,隋宫虽大,三更时分潜入,却是最易发现隋炀帝的踪迹。
      原先跟在义父身边时,曾听得义父说过,这隋炀帝是个好大喜功,荒淫无道之徒,却不知是怎生一个人物?冷峻悄然潜上那大殿的屋顶,轻掀起一篇琉璃瓦,向内望去。
      殿内数点烛火婆娑,龙榻前只见一个白衣男子侧影,手执焦尾琴,弦上音声杳然,宛转无稽,却又别有一番清净之感,穿透魂魄。殿堂当中,空空荡荡,唯见一女子,长发及地,面容姣好,随着琴音翩然舞动,广袖清舒,脸上的表情却是矜持甚至带了一丝肃穆,和传闻中的炀帝荒淫后宫,夜宴玉池酒林,舞姬顾盼弄姿的场景丝毫没有联系。
      冷峻心下有些诧异,一时竟没有行动,但胸口传来的阵阵钝痛,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多耽搁一时,他的功力便耗掉一分。锏身形悄无声息的落到殿前明台的一片阴影中,虽是失了一臂,又身中剧毒,冷峻对自己的武功仍是自持隋宫无人可以发觉的。
      他心下暗暗盘算着先入内杀了隋炀帝,宫内必然一片大乱。若是侥幸不死,便去寻凌承儒,好歹护送他出了隋宫,也便是自己此生能为冰儿做的最后一件事,生无可恋,死亦何惧。
      正待拔剑入内,忽听得暗器破空的鸣声,湛湛地避过,听得铛铛两声轻响,两支短箭掉落在仅离自己不到丈余的地面。是谁?竟像是特意守候在隋帝寝宫外良久,专为等候他的到来。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今夜会来隋宫行刺?
      从射来短箭的力道,此人必然早已守候在隋帝寝宫的屋檐上,冷峻也不多言,提气重又跃上琉璃顶,拔刀顺着短箭掷来的方向斩去。
      黑暗中但见一道人影闪过,避开了冷峻的忍刀,随即手中一扬,几道白光划过,直击冷峻右侧,看来是早已知悉冷峻右臂已断,不便回护。冷峻心里暗暗吃惊,此人怎会对自己这般了解,想凭借着自己的功力,在黑暗中潜行,身形不该这么快就露出破绽。空气中只闻得阵阵腥臭之气,暗器必是喂了见血封侯的剧毒,此时也不及多做考虑,左手刀锋向外,将数行暗器打落在地,这暗中之人看来是志在必得,绝不肯给自己留下活路的。
      冷峻自幼苦修忍者武术,心性专一,左右手皆可遇敌,只是他武功甚高,平日里出手,右手已足够制敌,左手除了自行习武,几乎未曾真刀真枪的动过手。师傅的毕生绝学连环七斩单传与他,前三斩但用一手则可,后四斩却必需左右手配合,右手先出一式,左手借力在中途改变剑气方向,幻影移形,使得对手防无可防,无处遁形。
      此刻虽断了一臂,前三斩也并不弱于眼前之人,若能心无旁骛,全力一拼,胜负难定。只是他心里时刻惦念着此行替凌冰铲除隋炀帝,救出凌承儒,未免瞻前顾后,生怕此时房上交手的动静惊醒了殿内隋炀帝。可那对面之人却似乎丝毫不担心,一招一式,皆是狠手,招招欲治冷峻于死地。
      冷峻此时连环七斩前三斩皆已出尽,再次迎敌,招式已老,对面之人已悟出冷峻招式的要害之处,便是速度,幻影移形,于是并不全力出击,只是与冷峻缠斗下去。冷峻心下暗叫不好,那人似乎对他的一切一清二楚,他故意坚守以图缠斗,便是在等自己因毒伤内力耗尽之时一招至自己于死地。他体内之毒一直分了他部分内力强行压制扩散速度,此刻若是能回撤全部内力与之一拼,侥幸则可重伤此人,只是不知自己还够不够时间在剧毒扩散周身之前,杀了炀帝。
      举棋不定之际,对面之人从怀中抽出一盒形物件,听得啶的一声轻响,冷峻感觉空中有物向自己打来,却不是寻常暗器射过带起风声。也是他武功根底极深,但见他身形腾空,玄衣在空中勾成一片壁垒,暗器掉落在地,软绵绵的,却听不得一丝声响。冷峻从未见过此等暗器,也不知那盒形物件究竟存了多少暗器,而此时缠斗良久,渐觉胸口愈来愈发压抑,每勉强提一口气,丹田便如刀搅一般剧痛,一口艳血不期咳出,最后数枚暗器,他终于没能接住,只觉暗器近身,如牛毛状软软绵绵,似无力道,却径直打入体内。
      心灰意冷,但见迎面之人刀锋已近,避无可避,冷峻忽然记起少时在深山中,凌冰总喜偷偷从自己身后袭来,双手环上自己的双眼,他每一次都早就听到她的屏息声和脚步声,却从来不愿错过,她的双手覆在自己眼上,黑暗里如此温暖。轻轻闭上双眼,却再也没有温暖的触觉,只有扑面而来冷冷的刀锋。
      “我的冰儿。。。”
      红尘紫陌,黄泉碧落,无期重逢。
      忽听得铛地一声,睁开眼,只见有一道身影凌空而过,替他挡下了这一刀,看她身形比先前之人要弱小得多,看来是一女子。二人随即斗在一处,刀光剑影,看得出那先前之人的武功远高于这后来的女子,却并不缠斗,甚至一招狠手都未曾下,似乎是怕伤了她,只欲抽身离去。
      二人渐斗渐远,只是他三人械斗多时,早已惊动了守卫宫中的骁果卫,冷峻见状,勉强奔了几步,将身形闪入到一间侧殿暂避。侧殿内漆黑一团,冷峻摸黑向前移了几步,靠着殿内一柱坐下,再也无力移动寸步。耳边只听得殿外一阵嘈杂之声,“有刺客,护驾。”,不多时便见有火光向自己藏身的侧殿而来。
      冷峻想提气跃上殿上房梁暂避,却觉方才所中暗器之处像有数万蚂蚁爬行,胸口又是阵阵刀搅,痛痒集在一处,忽听得房梁之上有人跃下,走到自己面前俯下身来,黑暗中,一对清清亮亮的眸子,
      “你可是受伤了吗?” 娇娇盈盈的声音,该是出自一位妙龄少女。
      冷峻此时体内两种剧毒发作一团,五脏六腑竟像翻江倒海一般,真是生不如死,昏迷中但见一对柔和的眼眸凑在自己脸前,就像凌冰平日里瞧着自己的样子,痛到极处,伸手便将那女子紧紧搂住,肩膀上被暗器射伤的伤口也顾不及了,“冰儿,冰儿,你别走!”
      那女子身子颤了一下,黑夜里顿时涨红了脸,慌忙使劲地要挣开冷峻的怀抱,冷峻肩膀上的伤口被触动,不觉呻吟,那女子心下不忍,便不再挣扎,任由冷峻抱着,低声急急地说道,“快放开我,我不是冰儿。”
      冷峻此时神智已然不轻,兀自紧紧搂着不肯松手。“是的,是的,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我要死了。”他这一生从未示弱于人,即使是对凌冰。此时命在旦夕,生不如死,心尖年来压抑的万般苦楚,再也忍耐不住。那女子被这样一位青年男子用力环抱在怀,早已浑身发烧,又不自觉地想要挣开,用的力道大了些,冷峻只觉胸口肩膀皆是一阵刀砍斧削般剧痛,神智转回一瞬,发觉眼前之人并非是凌冰,心头大失所望,如坠云端,脑中天旋地转,随即昏了过去。
      那女子大惊,见他伤势严重,必是重了剧毒的,若是此刻不救他离开此处,不是被炀帝的骁果卫发现,便是毒发身亡,便扶他起身,揽住冷峻的腰身,半搀半拖地带他从后侧门离开侧殿,在宫墙内左绕右拐,看来是对这隋宫的地形极为熟悉。打晕了一个把守角门的卫士,开了角门,不远处便是自己的黄马,黄马认主,远远见了便踱步过来。女子将冷峻托到马上,自己牵了缰绳,快步消失在浓黑的夜色中。
      冷峻伏在马上颠簸,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时而觉得凌冰就在身侧,欣喜欲狂,时而又记起红拂对自己之言,心灰意冷。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肩头阵阵清凉,之前所中暗器之处压迫之感顿时消减,昏昏沉沉间,又被人扶起,口里便有股股清润沁脾之清泉咽下,润过胸口,便觉舒适异常,百骸畅然,神智渐渐清明,悠悠转醒之际,发现自己正平躺于一床塌之上,一条薄被盖在身上。勉强起身,但见四周茅舍简陋,自是一派乡野气息,壁上却挂着一只玉笛,隐隐透出此间主人一丝不凡。一怔间,恍然竟不知今夕何年。一位女子背对着自己,坐在方桌旁边,正在低头缝补着什么,定睛望去,正是自己玄色外衫。那女子背影婀娜,着一身淡绿色的裙衫,别有一番素净之感。冷峻此刻隐隐记起自己刺杀炀帝未果,毒发时拜一位女子所救,想来就是眼前之人了。
      听得身后响动,那女子不经意间转过脸来,五官清秀,肤可凝雪,若不是满脸间爬满地横横纵纵如井字般的深深疤痕,不失为一位绝色佳人。冷峻虽是修持极深,乍见这等可怖面容,却也不免愕然而视。
      那女子忽然意识到什么,蓦地将脸避开,放下冷峻衣衫,便起身从房中离开。冷峻责怨自己方才不该表现出如此愕然之态,不知那女子是否生自己的气了。却不知那女子脸上的蜈蚣状的刀疤究竟是从何而来。
      正自顾思想着,那女子复又推门入内,面庞上却已罩上了一层薄薄的绿纱。冷峻不善言语,那女子却已先开口了,“方才可是吓到你了吧,我未曾料到你醒的如此早。一般的人中了金丝蝉针,怎么也得昏迷个七天七夜。”
      冷峻知是她救了自己,心下感激,可自己终不是性情中人,便淡淡道,“多谢你救了我性命。不知如何称呼姑娘姓名,若日后有机缘,定图报答。”那女子听了抿嘴笑道,“贱姓何足挂齿,只是你之前冰儿冰儿叫的那般亲切,此刻醒来,却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冷峻听得女子嘲笑于自己,渐渐想起自己昏迷之时定是把这女子误当成了凌冰,当时自己以为必死之际,还不知都说了些什么唐突的话,低头避开女子的目光,讪讪道,“实在对不起,唐突了姑娘。”
      想起凌冰,又觉心口一阵剧痛,眉头拧作一起,便支撑不住身体。那女子见状,便轻扶他躺下,轻声劝道,“先莫急吧,你体内所中的金丝蝉针虽已被我吸出,但另一股奇毒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解,只有先给你服了师傅给我的花骨霓裳丸,暂时可以缓解你毒发的痛苦。你先在此静养,等我有法子给你解毒了,再去寻你的冰儿不迟。”说罢,又细心地替冷峻盖好薄被。
      冷峻只觉面前这女子话语柔和,却无端带着一股慈和敬重之态,听得她几句体贴之语,让人又愉悦,又安心,知他心心念念凌冰,便劝他养好伤再去寻找,却也不追问自己入隋宫的目的。冷峻便想开口向她道谢,却不知该如何称呼,话到嘴边又只好咽回。那绿衫女子见他如此,微微一笑,道“我姓李。”冷峻便也将自己的名姓告知了。
      过了一会儿,那女子略低低头,笑道,“你要去寻的冰儿,必是极美丽的女子吧。”冷峻听得她称赞凌冰,心头便是喜悦,问道,“你怎知她的长相,你见过她吗?”青衫女子轻轻摇摇头,“让你这般魂牵梦绕的女子,便未曾见过也想得到,必是如天人下凡般的人儿。”提起凌冰,冷峻口中语气便不知不觉地柔和下来,“我惦念她,倒不是因为她的美貌,就算她容颜尽毁,我还是依旧的。不过。。。你若是见了她,一定也会称赞她的。。。她便是这世间最美貌的女子了。” 话刚出口,发现不慎间刺痛到了她的伤心之处,却是覆水难收,期期艾艾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只是想起她来,无心之言。你莫要怪我吧。”
      青衫女子眼眸中闪过的一丝哀怨,却被轻笑取代,“我怎会怪你,被你这样称赞的女子,若是今后有缘,我当真是盼着能见一见呢。”又道,“你且安静地歇歇吧,我帮你做些吃食。我师父是最不喜我亲近男子的,好在她有事出去了,这一两日尚且回不来的。”
      冷峻只觉得和这青衫女子相处时日虽短,却别有一番安定祥和之感,他幼时便无父母疼爱,入得山中学艺,师傅又是极冷淡的性子,凌冰年纪尚幼,从未有人对自己如此体贴慈爱过,心中暗暗便将她当成姐姐一样的人物。当下几日,便在此间静养。那女子所喂的花骨霓裳丸药效甚高,虽不能解毒,却也有抑毒止痛之功,配合他自己运功疗伤,数日间尽是大有获益,感觉内力精进不少。
      一日用过晚饭,便提了忍刀到院后稍稍活动些筋骨。初时还有些生疏,愈到后来便渐渐入得佳境,虽只剩一臂,却也将自己生平自持的几招劈斩之式舞得生威。这武功招式本就与舞蹈有相通之处,忍者功夫又极其讲究辗转腾挪,移形幻影,月下玄衣舞动,刀光剑影。
      忽听得屋前传来阵阵笛声,哀而不伤,调子宛转无稽,却是极相和着自己的一招一式,收身形静心听之,笛声却渐弱,只听得低低叹息之声,那青衫女子轻吟了几遍,“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冷峻并不解女子言下之意,但也能体察到她似有无底心事,自怜自伤,却又无人堪解。春水汤汤,一时无涯。自己与她却又何尝不是同命之人?
      冷峻正欲上前,忽听得远处传来几声凄厉地笑声,便随即感到一阵疾风扑面,从那笑声判断,向他们奔来之人必是内力高强之人。还未开口相寻,便见院前土墙之上已站定一中年女子,约莫四十岁左右年纪,杏黄衣衫,婀娜窈窕,风姿犹存,眉心一点朱砂殷红,嘴角挂着一丝浅笑。右手握着一根禅杖,杖上盘着一尾幽绿的毒蛇,正吐着鲜红的信子,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身旁青衫女子此时早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丝毫不敢抬眼望那女子一眼。只听得墙头之人轻笑道,“诒素,我要你去隋宫杨广老儿那里借他的宝贝,你给我领回来的宝贝便是他吗?”声音妖娆娇矜,却无端的透着丝丝阴冷。冷峻心想,原来救我性命的这位姐姐叫李诒素,却不知墙头这杏黄衣衫的女子和她又是什么关系,怎让她如此惊恐?
      李诒素哪敢对答,那墙头的女子又嗤嗤地笑道,“如此甚好,我徒儿既然取了宝贝来,我便此刻将这小子肢解了研磨制药,耽搁不得。”话未说完,冷峻只见面前一杏黄色阴风扑来,那女子禅杖已至,蛇头的红色信子几乎已碰到自己胸口。冷峻休息了几日,功力已然恢复大半,轻易使了个太息步避到旁边,正欲持刀反击,忽见那女子跳后几步站定,叫道,“好个太息步,不过学艺不精,皮毛而已。你何不临敌之时,先使得分身化影,配上这太息步,抢上前来夺我杖上毒蛇,如此便可便客为主,怎么,叫你武功的人没指点过你吗?”
      冷峻听得这女子竟接轻易叫出了自己门下数种武功,不觉大为诧异,师傅一直在深山隐居,从未踏足过江湖,武功更是除了自己与凌冰,未传旁人,此刻竟被一陌生女子招招点破要害。李诒素知师傅心狠手辣,武功高深莫测,冷峻身上又还有毒未解,她本是对师傅战战兢兢的,此刻却也顾不得其他,抢上几步,抱住师傅双腿,‘哀求道,“师傅,放了他吧,他身上还中了毒伤未愈,您要徒儿取得宝贝,徒儿未敢有辱,此刻已取来了,就在徒儿身上。”说罢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盒面上珍珠宝石镌刻,熠熠发光。打开木盒,一股清香馨纯之味瞬间弥漫三人周围。
      那女子禅杖一伸,翠蛇已卷了木盒到面前,伸手取过,略一验看,便笑道,“原来是这个宝贝,那小子不是你取来的药引子吗?”便随手取了盒内一朵枯萎的花儿放入怀中,那千金价值的盒子便随意地丢弃在一旁。转脸迅雷之势已擎了冷峻左腕,略一把脉,放手对二人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徒儿,你取得这盒中之物,可不就是他这奇毒的解药嘛,你不去救他,反而完璧于我,为师该如何谢谢你呢?”
      此言一出,冷峻倒是无所谓,把旁边李诒素悔得恨不得一头撞死,早已诊出冷峻所中之毒正是自己一门的奇毒,却不想数日来冥思苦想的解药就在自己身上,此刻被师傅收走,若再想相救于他,却比登天还难了。
      还未再次开口恳求师傅,那黄衫女子身形未动,仅轻轻抬了下左手,跪在她身侧的李诒素便觉迎面大股力道扑来,躲闪不及,只身便飞出数丈,直撞上院内矮垛,无力起身。冷峻见李诒素为救他受伤,不愿再行躲闪,虽知自己不是面前这黄衫女子的对手,却也拼死一试,左手握住忍刀,右腿下弯出一个弧度,借力向前直向那女子背心处斩去。只见那女子黄衫轻动,脚下已依着五行八卦踏出了步子,并不急于反击,反而诱着冷峻步步进攻,面色交错不定,似悲若喜,直勾勾地望着冷峻,口中喃喃自语,冷峻一招一式,无不被她事先招招言中。
      不多时,但见女子面色一冷,口道一声,“够了。”,脚下便停了躲闪的脚步立定,禅杖一闪,口中一声长啸,翠蛇便转头向冷峻左臂袭来。冷峻只得急收身闪避,那女子并不停步,反手几招,只见广袖轻舒,便将冷峻四周掩入了一片杏黄影中。冷峻只觉她招招都是自家武功的克星,是他平生仅见,此时顾前顾不了后,不免狼狈不已。
      几招过后,那黄衫女子已将冷峻逼退步至矮墙之下,退无可退,清冷的月色之下,冷峻近距离地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眉眼依稀,皆可入画,竟像极了凌冰,只是少之一分稚气,多之几分沧桑。刹时灼热满喉,身形便迟了一步,被女子一掌正打在背心之处,胸口一紧一口鲜血吐出,忍刀脱手而出,斜插在地。
      李诒素看着真切,便勉强起身欲相救于冷峻,那黄衫女子却嗤嗤一笑,回身收势,斜眼瞥了李诒素,又望着冷峻,口中念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与胡不喜?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冷峻虽不通文墨,这末尾两句却还是听得明白的,原来李诒素方才所吟意指于此,只是这引她暗自窃喜的“君子”莫不是在指我吗?我又算得什么君子,助纣为虐,杀戮无数,冷峻想起凌冰对自己的评价,不禁暗暗摇头。
      李诒素被师傅一语点破了心事,早已浑身发烧,一副面容涨的通红,偷眼瞧向冷峻,心里忐忑难言,既盼着他明了自己心事,又盼着他并不知情。见他二人皆脉脉不语,那黄衫女子冷冷开言向冷峻道,“小子,你看清楚了我这徒儿。”话音未落,掌力隔空扑出,但见淡绿色残炔上下纷飞,李诒素遮面轻纱便消失殆尽,一张爬满刀痕的面容展露无遗。
      冷峻虽之前已见过,但这面容确实分外吓人,还是怔了一下。见李诒素眼中羞愧哀伤的紧,心下不忍,便径自撇开眼去,对那黄衫女子开口,“她毕竟是你徒儿,你又何必对她如此心狠?”那女子笑道,“怎么,你心软了,忍者也会心软?”冷峻不愿再与她交言,便转头不语。
      那黄衫女子却也不怒反笑,禅杖伸出,一股内力轻易地将李诒素托着站定,笑盈盈道,“小子,你这条命当真是大得很,你所中之毒,只有扶桑我一门可解。既然我这乖乖徒儿看上了你,你便即刻娶她为妻,我可慢慢解了你身上之毒,至于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我也可细细调教于你,看你资质不差,可惜拜错了师傅。”
      冷峻听得此女子出言无羁,前后颠倒,不愿与她多言,便欲转身离去。李诒素已然拉了师傅衣炔,低低地道,“师傅,冷公子他。。。他已有心上人了。徒儿,徒儿绝不嫁他。”那黄衫女子听闻,一闪身已到了冷峻面前,直盯着他的双眼逼问道,“你此时离去,身上的毒不解了吗?”冷峻见她眉眼仿佛,心头凌冰的面容渐渐清晰,不知不觉话语变柔和下来,“晚辈此心已许,恕万死难改。”“那我此时便要了你的性命呢?”冷峻略略低头,无端地想起师傅临终前手中那方锦帕上的文字,清清灵灵吟出,“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说罢径直离去,也不理会那黄衫女子,那黄衫女子也并不追赶,只是怔怔站在原地。李诒素见师傅在侧,也不敢追赶,望着冷峻背影,再也忍不住眼泪漱漱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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