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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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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点零三分,张立宇把车停在方妙家楼下。
拥挤的小区里已经前前后后停了好几辆面包车。在银色美洲豹驶入时,可以看见墨色玻璃里面隐隐有人头躁动。
他假装没有留意,自顾自上楼。
狭窄、幽暗的楼梯仿佛永无止境般地向上盘旋,他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在自己到来之前,这里的平静应该还没有被打破。
张立宇站在只有十几个平方的小房间里,看着苍老的和年纪不符的老太婆颤颤巍巍地泡着一壶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局促。
方妙就是和这样的一位老人相依为命,过着如此清苦的日子。
装在塑料杯里的热茶有点烫手,他小心地抿了一口就放在了靠墙的小桌子上。劣质的茶叶有股呛人的烟味。
“咳咳……”张立宇忍不住咳嗽出声。
老太婆停下手中织着的绒线,已经混浊了的眼睛从耷拉着的眼皮下面盯住了眼前年轻英俊的男人,“有什么事吗?”
“我是方妙的同学。”他想了半天,只得以这句话做开场白。
“你是张立宇?昨天晚上打电话来的那个吧。”老太婆低下头去继续织手里的绒线,那是一件男式毛衣最后的袖口部分,她不得不将整个脸凑上去小心地数着针数。
“方妙托我回来跟您说一声,她坐等会四点五十的航班回香港。”张立宇尽量柔和、清晰地说,“有什么行李需要我带给她吗?”
老太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丫头向来风风火火,虽然机灵,但到底还是太单纯。”她终于数清了针数,又开始熟练的织了起来,“好读书,不求甚解,说她一点不错。她其实对很多事情都有了朦胧的想法,她不说,但我知道。”
张立宇突然明白眼前的老太婆并非常人。“……很多事情妙儿并不知道……”
“她未必知道得明确,但是只不过是不想知道得明确罢了。这小丫头看上去粗枝大叶的,其实特别敏感。什么事好知道的,什么事不好知道——她不会多问。”
“也许……就像您说的。”
“我就是担心她啊……我们这一家,就剩了她一个女孩儿,孤苦伶仃的,也没人照顾。”老太婆若有所指地念叨着。
张立宇怎么会不明白她话里的弦外之音,但是唯有这个承诺,他给不起。他不愿意骗这位老来清明的可怜女人。
老太婆见张立宇没有回音,却也不着急,闷头织着毛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下怕是该来的都来了,只是早有人通报说自己已经在上面了,才没有人冲进来吧……张立宇有些暗暗着急。来的时候就没有把握能问出那份档案的下落,更何况原来方妙的外婆是如此一个洞察一切的老人。
“若是这丫头能有个好人照顾着……我这把老骨头也就好瞑目咯……”老太婆在渐渐暗下去的光线下伸了伸腰腿,放下快织成的毛衣,右手轻轻转着左手上的一个金戒指。那截止看得出来已经很老旧了,但依然在落日的余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老太婆的手指已经不剩多少肉,戒指轻轻松松就从酥皮上退了下来。
张立宇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说出什么。
“呐,我就把妙儿,”老太婆执起张立宇的手,将金戒指放入他的掌心,“托付给你了。”
看似温润的戒指其实有着冰冷的触感,内圈刻着一个小小的十字,还有一些什么……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些很亮的白斑,张立宇闭了闭眼睛不敢再仔细看,知道是脑中的恶魔又在叫嚣。
这是楼道里终于传来了一点点唏嗦的声音。
“带着钥匙,去找我的乖孙女吧,她知道盒子在哪。”老太婆放下针线压低声音说,然后就闭目靠入藤椅,方佛已经入定的老僧。
张立宇捏紧了手心里的戒指,眼看着老太婆脸上松弛的肌肉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表情一点一点柔和下来,一点一点虚幻开去。
老旧的门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整个滑开了,三个壮年男子侧身挤入了房内,让本来就不宽敞的房间显得更加狭窄。
“苏先生。”即使已经挤得前胸贴后胸,这三个男人依然毕恭毕敬地鞠躬九十度,然后面无表情地垂手站在一边。
夕阳又改变了她的角度,透过少了几层的百叶窗将最后的橘红色的光投在张立宇原本苍白的脸上。
他有些难耐地将脸偏过一个角度,“我想你们来晚了。”
“苏先生的消息来得比我们快。”
“不错。”
“不过既然苏先生赶上了,也是一样。”
“不一样。”
“怎么会不一样?”
“因为我也没有赶上。”
“噢?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苏先生是四点零三分到的楼下,现在已经是四点二十一分了。”
“十八分钟可以发生很多事。”另一个男人补充道。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哦?”那个男人的嘴角有一丝抽搐,“我不认为苏先生面对这样一扇门需要超过十秒钟。”
“我想苏先生进来的时候,是有人从里面开的门。”第三个男人终于开口。
“你错了。”张立宇负手望向窗外,在负手的一瞬间掌心的戒指消失了,“门本就是虚掩的。”
面对一扇锁住的门,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开的,便不需要犹豫;但是当一扇陌生的门既没有大开,又没有锁住的时候,恐怕确实需要想清楚再推开。这本是很简单的道理,有人却偏偏不明白。
张立宇当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但是却作出了这么想的表情。正好能让那三个善于察言观色的男人看懂。
“苏先生,得罪了。”一个男人挤入了张立宇和老太婆的藤椅之间狭小的空间,躬身将手指压上老太婆的颈部。
片刻之后,他直起身,语调没有起伏地说:“她死了没有超过五分钟。”
“那么苏先生进来的时候,想必这位夫人还是活着的咯?”
“是。”
“请问……”其中一个男人只是拖长了声音,并没有问下去。
“我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于是我就站在这里等她睡醒。然后你们就进来了。”张立宇突然觉得有点胸闷,一口气说完之后就觉得气短得厉害。
“原来是这样,那么就是说,苏先生也没有和她说上话咯?”
“是。”
“原来是这样……”那三个男人又恢复了垂手而立的姿势,似乎打算再也不开口说话了。
“你们要问的都问完了?”
“是。一切听苏先生吩咐。”
“那么请让开,我还有事。”
张立宇重新回到车内,确认了一下裤子口袋里的戒指还在,却不急于拿出来细看上面的刻字。
那三个男人并没有跟下来,这是明智的,如果真得让他掌握了线索,他也不是会立刻采取行动的鲁莽傻瓜。
不过连他自己都觉得刚才的应对牵强得厉害,那三个男人肯吃这个亏纯粹是因为对他的地位还有所忌惮吧。不过既然他们能叫出“苏先生”,说明必定是盛耀扬身边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苏”和“眠”早已暗中不合……
还是盛耀扬故意放过自己?
“带着钥匙,去找我的乖孙女吧,她知道盒子在哪。”方妙外婆的遗言突然在他脑中闪过。
还是……盛耀扬打算……
这个新的想法让他出了一身冷汗,急急得看手表,已经四点三十二分了!
张立宇一边转动车钥匙匆忙发动汽车,一边摸出手机戴上蓝牙。
方妙的手机号码上未呼出,就已经有优先来电进入。
他这部手机,只有一个号码有优先权。
那个只属于他和那个人之间的号码。
接通之后,清脆的女声想起,“宇!”
张立宇只觉得指尖瞬间冰凉,是方妙的声音。
“宇,你听得到吗?”方妙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更大了。
“……妙儿……是你吗?”张立宇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
“是我啊,我刚刚在候机室不见了手机,现在是问别人借的手机打给你,我已经换好登机牌,就快登机了。”
“哦,我知道了。”
“你见了我外婆吗?跟她说了吗?我一到香港就写信给她,或者打隔壁老刘爷爷的电话。”
“我跟她说了,她……叫你自己多小心。”张立宇定定地看着前方,仪表盘上的指针已经逼近130。
“嗯嗯,我知道了,没问题的。”
“那你现在没有手机怎么办呢,下飞机之后怎么联络?”
“哦哦,不要紧的,借我电话的先生和我搭同一班飞机,他答应我下飞机之后再借我电话报平安啦。”
“我知道了。妙儿,不管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你都一定要搭上五十分的这班飞机去香港知道吗?”
“嗯嗯,当然了!”
“可以把电话还给那位先生吗?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想跟他说几句话,拜托他照顾下你。”
“啊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真是的……”
“总要谢谢人家吧……”张立宇正在头疼怎么说服方妙,就听见电话那头隐隐约约方妙已经在说“麻烦听一下……要好好谢谢你……”
然后就是熟悉的男音响起,浑然悦耳的一声:“喂,你好?”
张立宇只觉得后颈一阵酥麻,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
“盛耀扬,你想做什么。”
虽然语调还能保持一平如水的冷静,但是声音却低哑得好像随时会断掉,惨不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