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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愁云惨淡万里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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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关,再走上一日,未央一行就进入了将乌桓与汉朝隔开的天然屏障——乌桓山(今赤峰市赤山)。
只因此地山林隐秘,常有贼寇隐匿其中,伺机伏击行人,劫掠财物,伯乙便将十几名侍卫分成两组,一组在前警戒,一组殿后护卫,将公主车驾夹在中间,其他随行的大行卒史、翻译、主客等均走在车驾两侧。侍卫们人人刀枪出鞘,随行的个个小心戒备,但求防患于未然。
山路蜿蜒,车驾与马匹都极难行走。众人好不容易走出一里多山路,忽见道中有一巨石拦阻,别说是车驾,就是单人都无法通行。伯乙情知有异,顾不得人马均已气喘吁吁,慌忙号令侍卫戒备,准备应战。
岂料伯乙的号令还未传达完毕,就听到山林中尖利的唿哨此起彼伏,震耳的喊杀声和杂沓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转瞬就看到一群身着东胡服饰的骑手冲到了眼前。
那领头的二话不说,挥刀就砍,可怜新官上任的公主丞伯乙还没看清敌人的面目,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早在伯乙告诫大家提高警惕之时,阿忧就坚持要穿上凤冠霞帔顶替未央,理由便是万一情况危急,未央脱逃的机会能多一些。
未央虽然并不认为自己有临阵脱逃的必要,但她为了使阿忧安心,还是很爽快地采纳了这个建议,动作麻利地换上原先的那套戎装,手中暗扣几枚毒针,准备适时出击。
随着伯乙的半声惨叫在空谷回荡,接下来高声呼喝和刀剑相撞的铿锵声不断出来,未央再也按捺不住,猛然掀开车帘,出其不意使出毒针,将近旁的两个敌人射倒。然后她才伸手从座位下抽出宝剑,纵身跳出马车,落地的同时干脆利落地刺穿一个贼寇的喉咙。撤剑时眼瞅着一条血线从贼寇脖子上的小洞处激射而出,她却毫无惧怕,反觉得酣畅淋漓,满腔都是说不出的快意。
未央一边闪避一边杀敌,转眼又杀死四五个贼寇,这才发现其实贼寇数量并不众多。只是这些地头蛇懂得利用山谷的回音来虚张声势,为的就是从气势上吓住不明就里的对手,使对手不战而降。
不过今日看来,那位有眼无珠的贼首也许在出门前忘了看黄历,所以摆明了要做赔本生意,而且还是大大的、再无翻身机会的蚀本——这大汉来的姑奶奶显然是要他们赔上自己的脑袋,以此作为送给未来“夫君”的一份大礼!
未央心里越想越得意,下手也越来越狠,突然在一声接一声的男子惨叫声中隐约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呼掺杂进去。她赶紧回头去看,恰恰看到一只响箭“嗖”的一声钉在马车的外壁上,箭尾的簇羽还在颤悠悠地晃动。
见此情景,未央在心中暗叫一声“不好”,飞身奔回,急声问道:“阿忧,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车里的阿忧还未答言,未央就感到后肩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直痛得她眼冒金星,险些昏晕过去——她中箭了!
原来她着急阿忧的安危,一时忘记了战场上的大忌,轻易将后背露给了敌人,才使得敌人偷袭成功!
未央回头看时,那个偷袭她的贼寇已被其身后的一名汉卫斩落马下,她便顾不得头脑眩晕,伸手掀起车帘,想要一探究竟。
谁知她上身刚一探入,就瞥见阿忧手中寒光一闪。在她本能后撤之际,一柄雪亮的短刃已赫然插进她胸口。恍惚中听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声音似乎说了一句“霍未央,多谢你这样成全我”,下一刻浑身难忍的疼痛突然消失,她就这样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阿忧一击而中,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容易就达成了多年的心愿,先是吓得手软身颤,紧缩在车舆一角瑟瑟发抖。半晌醒悟过来,她不由狂喜地自言自语:“我终于报仇了!爹,娘,女儿终于为您们报仇了!未出生的小弟,姐姐说过不会让你白死的,姐姐终于做到了!二十多年了,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爹,娘,您们从此可以在九泉之下安息了!女儿如今才相信,原来您们真的一直在保佑我,保佑我一步一步走向成功,保佑我今日能够凭着自己的力量手刃仇人!”
既已得手,阿忧便迅速关闭车门,一直静候到领头的侍卫前来禀报战果。
听说多数贼寇已被剿灭,少量落荒而逃,而己方的侍卫也死伤大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随从伤亡更大,阿忧便在内佯装大怒:“你们真是好大的本事,碰到几个小小的蟊贼就能有这么的战绩,真是让我开眼!如今好了,我的府丞殉职了,侍从女官不见了,你们还在这里耗着不走,是想等下一批贼寇来连我也杀了或是掠走,你们才甘心是不是?”
侍卫长一听这话说得严厉,慌忙躬身告罪:“是卑职无能,让长公主受惊了!卑职这就叫人就地掩埋尸体,马上就能出发!”
“还要掩埋尸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照我说的,赶紧把道上的尸体拖走,腾出道来,即刻出发!”想她阿忧费尽心机才报大仇,又眼看富贵唾手可得,她又怎肯在这是非之地多停留一刻?
侍卫长明知这些人的尸身若是不入土为安,迟早要葬身兽腹。可是就算再怎么于心不忍,他也不敢违拗公主的命令,只好依言和手下一起搬开道上的尸体,心中默默祝祷几句,护着车驾急速离开。
却说未央在道边昏晕多时,突然惊醒,第一时间先感到小腹痛如刀绞。想到腹中的孩子可能要出意外,她不禁又急又怕。
再听听四周寂寂无声,连鸟鸣都没有,周围无数死相各异的尸体散发着黏稠的血腥味,林风一过,既令人作呕,又寒意侵骨,使她一时盛气全消,张口欲哭,又害怕惊着林中的什么东西赶紧打住。
这般六神无主地静待了半晌,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强忍剧痛从胸口处取出一个绸布小包,打开看时,发现里面的玉镯已经断成三节,她当下悲不可抑,大声啜泣:“太子哥哥,你在哪里啊!你为什么不来救救我和你的孩子?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逞强了,你快来带我们回家吧!”
就这样流了不知多久的眼泪,回应她的依然只是一片死寂。
在绝望的低泣中,她清楚地体会到有某种东西正慢慢从她体内流逝,知道那个静悄悄而来的孩子正在静悄悄地弃她而去。身心剧痛到麻木的她再无精力去和缓缓袭上头脑的混沌抗争,她便毫不抵抗地再次昏过去了。
未央第二次醒来时,小腹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口渴的感觉更加明显。待她趴在溪边喝了几口清甜的溪水,心里慢慢释然:这个孩子本就来的不是时候,如今走了也好。相信他们真有缘分的话,将来一定能够重逢。到那时她一定将他平平安安地带到这个世上来,与他的亲生父亲一起好好爱他,宠他,满足他的一切愿望,不让他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脑子里想着天伦之乐的情景,未央不自觉地笑出声来。这一笑牵动了肩后的箭伤和胸口的刀伤,顿时痛得她大叫一声。她这才想起那只羽箭和短刀还在身上插着,亏她倒地时竟然能下意识侧卧。否则的话,肩上的羽箭且不论,倘若压住了胸前的短刀,她就算是自绝于世了!
另外,幸亏她早早穿上了阿忧亲手递过来的铠甲,最后才能在阿忧亲手刺来的短刃之下侥幸逃生,真是“生也阿忧,死也阿忧”。
阿忧以后若知原委,只怕会气得疯掉了吧!
这样自我解嘲地胡乱想着,未央咬牙从地上爬起,蹒跚挪到山壁前,果然在满是青苔的山石间寻得几棵肥壮的地钱。她再回到涓涓流淌的溪边席地坐下,仔细洗净双手和手中的地钱。然后她从溪底捞出一大一小两块石头,大的扁平,小的浑圆,把地钱放在扁石上,用小石头砸成烂泥,拨到一大张树叶上,摊平,又从身旁随手扯下几把长着郁郁葱葱的刺蓟,依样洗净砸烂,堆在树叶上。
待止血生肌的草药准备停当,未央又从左腕上的机括里弹出一根细针,在自己胸口轻轻扎一下,稍停片刻后将左手按在着刀处,右手握住刀柄,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把短刀猛地拔出。在大量的鲜血涌出之前,她迅速抓过大团刺蓟按在伤口上。眼瞅着一层绿色草泥被染成酱紫色,她就再抓一团敷在其上。如此三四次,等最外面的一层绿泥许久不曾变色,她才动手把厚厚的药泥轻轻揭下。
揭到最后,狰狞可怖的伤口暴露出来,连未央自己看了都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要说这阿忧还真是心狠手辣,若非有铁甲与玉镯抵挡在前,她的心脏肯定已经被那柄短刀洞穿了!
血一旦止住,未央立即麻利地把阔叶上摊着的地钱泥均匀地涂抹在伤口周围,一边还在纳闷:这个阿忧对她下如此狠手,究竟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