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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人心不足蛇吞象 ...

  •   无奈地摇摇头,刘询不再去看儿子一眼,快步走出大殿,径直前往宠妃张婕妤的寝宫——这时候也只有她还能说两句让他开心的话吧!
        刘询刚刚踏进殿门,迎面就看见那张千娇百媚的笑脸,同时听到几句似喜似怨的娇嗔:“陛下怎么才来啊!让臣妾好等!陛下整日操劳,又不知按时用膳,就不知道有人会心疼吗?”
      听着宠妃半真半假的抱怨,刘询的心情立刻好转,携起她伸出来的右手,边向里走边笑着说道:“是朕的错,爱妃怨得有理!刚才一忙,倒不觉得饿,怎么一到爱妃这里,朕就开始饿了呢?你一定又做了什么新奇菜色,赶紧呈上来吧!”
      张婕妤展颜一笑道:“就知道陛下不饿就想不起臣妾!”回头吩咐跟在身后的宫女,“明欢,传膳吧!”看着宫女离开,又自言自语地说,“唉,奭儿这孩子也真是的!明知陛下不开心,不能分忧也就罢了,怎能惹陛下更烦恼呢?”
      刘询自然知道这句话其实是说给他听的,故而了然一笑,并不去追问她何以对太子的事情这么清楚,一边在案前就座一边笑道:“一个小孩子而已,哪里能像爱妃这般善解人意呢?爱妃不必自扰,来,陪朕喝一杯吧!”
      鸦雀不闻地用完午膳,刘询懒懒地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张婕妤却又上前推他道:“陛下当心停食,不如让臣妾陪您到甘泉苑游玩片刻,然后再回来午睡可好?”
      刘询酒足饭饱,只觉得身乏神困,毫无游兴,依然恹恹道:“朕没时间午睡,只是略微靠靠,熬过困劲儿即可,甘泉苑还是改日再去吧!”
      “陛下,臣妾为您龙体着想,您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一下臣妾的苦心?大事臣妾无权过问,全凭陛下做主,难道连这些琐屑小事,陛下都不能听臣妾一次吗?”随着张婕妤委屈的诉说,两滴眼泪迅速滑下她的粉颊,不偏不倚正落进皇帝放在榻边的手心里。
      刘询被手心的凉意惊醒,想起当年初废皇后霍成君时,他的确一心想要立这位宠妃为后,也亲口给她许过承诺。后来因为害怕霍氏加害太子的祸事再次发生,他便采纳群臣的建议,改选了后宫无子而谨慎的王婕妤为皇后。不过他几乎不去椒房殿,依然专宠张婕妤。然而无论如何宠幸于她,毕竟还是他失信在先,也怪不得她一直耿耿于怀。
      现在听她话中有忿忿之意,刘奭也无可奈何,不得不强睁双目劝道:“爱妃又何必旧事重提,徒然伤怀?朕这就陪你去甘泉苑,不要再哭了吧!”
      张婕妤一听他应允了,这才含泪娇嗔道:“是陛下不懂臣妾苦心在先,臣妾怎能不伤感?”低头用丝绢拭拭眼睛,再抬头时已是笑颜如花,莺声沥沥道,“那么就请陛下起驾吧!”
      初春的甘泉苑的确没什么看头。刘询原本不为游园,自然也不觉有何遗憾,只随着宠妃的意愿随意走动,不觉间一路向北行去,老远就听得大声喧哗,原来已经到了皇子习武的武台殿。
      刘询心有所动,信步上前,不出意料看到十四岁的次子刘钦正在持弓演武。百步之外的靶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羽箭,几乎将整个红心插满,引来围观的世家子弟、宫女内侍不断拍掌叫好。
      看到皇帝突然亲临,所有人都慌忙就地俯跪下去。唯有刘钦独自跑前几步,快到刘询身边时一抹满头满脸的汗水,迅速行个跪拜礼,不等他发话就站起身来,嘻嘻笑道:“父皇看儿臣这一身打扮可威武?”
      刘询早已看到身材魁梧的次子身着羽林军的铁质鱼鳞甲,金盔上高竖的红缨迎风飘飘,越发显得少年人雄姿英发,不由喜道:“你今日怎么这副模样?在玩打仗游戏吗?”
      “父皇,儿臣已经长大,早就不玩游戏了!只是听说珠崖造反,儿臣愿为百夫长,替父皇剪除叛贼,保我大汉四海安宁,为父皇分忧解难!”刘钦英挺的浓眉斜飞,双目郎朗地直视刘询,满眼都是少年人独有的渴望和热情。
      刘询满意地拍拍儿子身着铁甲的肩背,发自肺腑地笑赞道:“好,有志气,不愧是我大汉皇室的好子弟!不过珠崖叛乱,屑小所为,何须皇子亲征?你如今且好好习武,朕将来封你为大将军,仗,尽着你打,如何?”
      “父皇金口玉言,可不能反悔!儿臣到时候要做平叛大将军……不好,还是威武大将军……也不好,到底叫什么呢?不管了,这个以后再说!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相求,”看到父皇满面春风,刘钦趁机将久埋心底的愿望说出来,“皇兄的那匹汗血宝马他只不过骑着遛遛园子,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用,父皇能不能转赐给儿臣?或者叫他借儿臣骑上几天也行啊!”——就不信小气的皇兄这次还敢抗旨不遵!
      猛然听到这样的请求,刘询满心的喜悦立即被赶到到九霄云外——原来无论他这一国之君走到哪里,都无法摆脱算计和圈套!那匹汗血马乃是去年匈奴单于之弟伊酋若王入汉朝见,特为庆贺大汉皇储十五岁生日所送的礼物,意义匪浅,怎可能转手让人?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带着一丝被愚弄的愠怒,刘询的脸色随即凝上寒霜,犹如冬季欲雪天的淡日,不过语气还算温和:“君子不夺人所爱,师傅没教过你吗?你若是真心喜爱宝马,朕答应你,等你明年生日时,朕替你物色一匹千里良驹!”目光扫视一下面前的次子和身侧的宠妃,将那或失望或幽怨的神情收进眼底,他在心中暗暗长叹一声,心情复杂地续道,“时辰不早,钦儿替朕送你母妃回宫吧!”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武台殿。
      刘询满怀希望地兜了一大圈,从终点又回到起点,到头来郁闷的心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甘泉宫依旧金碧辉煌,晃得他眼晕;案上依然堆满竹简,等待他的朱笔;内侍奉上的还是一盏毫无新意的参茶……唉,这一国之君当得何其无趣!
      待他无情无绪地摊开案中间的一筒竹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开头的几个大字“臣杨恽稽首再拜上书皇帝陛下”——好嘛,这一天算是倒霉到家了,从早忙到晚不说,还尽碰上些窝心事儿!也不知这头倔驴又发些什么牢骚,且看看再说吧!
      不过,出乎刘询意料的是,杨恽书中并无想象中的偏激言辞,却是极其罕见的冷静理智:不仅旁敲侧击地暗示身为“罪臣”的他对皇上的有意保全心知肚明,不胜感激,还历数了自己先前的骄狂犯上之罪,尤其为自己没能和众位官员同心合力、辅佐朝廷的过错悔恨不已,“诚惶诚恐”地恳请皇上允他辞官归田,戮力治产,此生愿为田舍翁,无求无欲了残生。
      这套一反常态的说辞倒叫刘询有些纳闷了:想这平通候平日既不平和也不通达,最为得意的就是宁折不弯的犟脾气,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名副其实,还学会了拐弯抹角说人话?若非有高人在背后给予指点,那就只能解释为他这个做主子的一直看走了眼——
      原来这杨恽实乃深藏不露之人,先前所表现的耿直狂傲不过是蒙骗他人的障眼法!
      也罢,他若真有这样的谋略与远见,倒还配做天子的左右手,不妨就依他书中所言,恩准他做个求田问舍的富家翁吧!
      时光荏苒,转眼间杨恽已经做了两年的田舍翁。当年一场变故有惊无险,皇帝陛下仁德宽广,对他的书生意气不予追究,只是从善如流地将他贬为庶民,平通候府自然收归国有,不过被抄走的家私如数发还。
      杨恽的先父杨敞曾两任孝宣年间的丞相,其母司马英是著名史学家兼文学家司马迁之女,祖上均属名门望族,家资向来丰盈,所以他在钱财方面一贯散漫随意。所以虽说雁过拔毛,所谓的“如数”不可能真的毫无出入,杨恽也就一笑了之,脱出牢狱之灾后就携着全家老少租赁客栈暂居,一边加紧修缮“湘园”,准备择日乔迁。
      却说这“湘园”乃是杨恽的岳父凌士安早年购置的产业,位于京城三十里外的南郊,原本只为消夏避暑,平日无人居住,只留两房下人看守门庭。
      只因当年小女惨死,老两口经受不了打击,再居京城难免触目伤怀,所以凌祭酒便以老病为由,告假还乡,避到隶属辽西郡的祖籍阳乐县(今辽宁义县所在地)去了。
      临行前,大女婿杨恽不忍目睹老年丧女的岳父落魄而去,慷慨地奉送了一大笔银子以备老人不时之需,凌士安也就顺水推舟将无人照管的“湘园”留给女婿了。
      杨恽既然被皇帝陛下敕封为富家翁,所谓无官一身轻,乐得奉旨逍遥,所以不吝巨资大兴土木,不出半年就将荒芜萧索的“湘园”整饬得焕然一新:奇花异卉争奇斗艳,亭台楼榭巧夺天工,雕梁画栋,玉阶飞檐,琴台剑庐,绿水珍禽,万般皆备,无一不有,其华丽奢靡,不输上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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