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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易水骊歌。} ...

  •   {叁。易水骊歌。}

      大雪已下了一日有余。从燕国和太子丹一路过来,这大雪却是依旧纷纷扬扬的下,不见停。就连向来芳草萋萋的易水畔也早已是一片素色银白,不见一丝杂色。

      满目的苍冷雪光映得人心似乎也与这易水河畔一般,落满了层层叠叠的白雪。

      今日是半月前荆轲与太子丹约定前去刺秦的日子。他们应约前来送别。高渐离带着他那从不离身的筑,太子丹强撑着病体带着他的三千门客,两人俱是素衣白冠。

      然而那位主角荆轲却还没有出现。

      有太子丹的随从上前在雪地里摆下一只小几,同上次一样放上几碟蜜饯。不同的是,这次杯子里盛满的,是酒。燕国最好的酒,雪泥。

      高渐离一言不发的从背后去下那包筑的布包,将素布一层层打开,露出苍黑而富有光泽的筑身来。——这大约是这白雪世界里唯一的一丝残色了。

      那双手再一次拿起他视之为生命的竹尺,缓缓、缓缓地敲了起来。曲调熟悉,节奏一如既往——正是荆高二人桃林夜雨中初遇时,高渐离即兴所奏的那首《不负相知》。

      当时听听出了一份知音难觅的寂寞,现在却听出了一份知音即失的凄伤。

      远处茫茫的素色里忽然出现了一抹棕色,那身影似乎背着剑。高渐离手下动作不停,却抬起头看着那身影越行越近。心里忽然有个念头疯狂的叫嚣着:不要过来!——不要再过来了!就到这里吧……再往前,你就无法回头了……

      耳旁忽然响起太子丹的声音,带着一丝喜悦:“他来了。”

      高渐离忽然一震,心里那点念头被无情的浇灭:怎么——怎么可以呢?这是、这是他倾尽心力去完成的心愿啊……周围似乎更冷了,寒风透心刺骨的凉。

      他终于低下头去面对他的筑,他不敢再看那道棕色的人影。

      荆轲声音已遥遥传来,还是如半月前,如他一贯那样肆意不羁:“哟,比我还早啊?不错嘛。渐离来了、还有那个快羽化登仙的某人也来了……呃,剩下这些人是……?”

      燕太子丹听完一晒,不去追究他对自己的称呼,淡淡笑着道:“他们是我的门客,早已听闻荆轲你的侠名,慕名已久。今日带来和你一见。”

      荆轲已经走的很近了,看见小几上摆的酒,眼睛突然一亮:“有酒啊!我荆轲面子还真大,竟能让你给我带酒来——啧啧啧,这是什么酒?”

      太子丹唇角含笑,像是要给他惊喜一般不急不缓的慢慢道来:“这是——我燕国最好的酒!”

      荆轲一听,两眼发光地向着小几上的酒壶扑来:“天啊,这是雪泥?天下闻名的——燕国雪泥酒?”

      “当然。”太子丹点点头,承认了。

      荆轲大喜,连忙给自己斟了一杯:“那我可要好好尝尝——我说,你是不是看我快死了所以于心不忍,想想自己骗了我那么多年过意不去,才拿这酒来补偿我啊?”

      荆轲说完,端起酒盏先细细的嗅了嗅,眯起眼似在享受着雪泥酒清冽香醇的酒香,然后仰头一饮而尽。“真是好酒……早就听说这雪泥用每年的第一场雪的雪水搀上掉落于土的梅花瓣做主料酿制,喝完后能品到雨后泥土的清香,果不其然啊……你还真是舍得。”

      “这没什么舍不得的,你也不用客气,你是我的兄弟。况且……”太子丹最后的半句话没说完,然而他们都明白:况且,也就用这一次罢。

      荆轲不答,再仰头喝下第二杯。然后他转头看向一旁默默击筑的高渐离,嘴里玩笑般的道,“怎的?渐离今日心情不好?一句话都不说。你虽然差不多是个行走的冰山了但至少也是会说话的,今日怎如此沉默?”

      高渐离心想这时候也就你一人能有心情开玩笑吧,却还是淡淡的摇了摇头,“没事。”仍低下头去专注于他的筑。

      “啊呀呀渐离你不要这么无情么,好歹我荆轲还是你大哥来着。话说这是你那晚弹得那首吧……?叫什么什么相知的那首?”

      “不负相知。”高渐离低低的答了一句,稍后还是迟疑着说,“我不是……”

      “别说了,我明白。你这人似乎没什么长进,还是那样不会表达。”荆轲看向太子丹身后那白衣三千,不在意的说道,“你们都想见我是吧?如今看见了,有啥感想没?”

      太子丹听闻,对着他那门客三千点点头,示意道,“可以了。”

      他话音未落,瞬间那三千门客手里就多了一个酒杯,每一个都是白玉无瑕的杯壁,远远看去似乎与那白衣融为一体。荆轲见状吓了一跳:“我说——你这是门客还是军队——?怎么行事整齐肃穆的跟个啥似的……”

      白衣门客中站出一人,似是为首的一个,走向荆轲,取过小几上的酒壶,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雪泥,举杯向荆轲道,“荆大侠侠心侠骨,为天下苍生甘愿冒奇险,置生死于不顾,当为我辈楷模。请受这一杯酒。”

      荆轲看看他,再看看那三千只酒杯,唇边缓缓浮上一丝豪放的的笑意来。忽然仰头大笑:“好,好,好!有渐离的仙乐相伴,有美酒雪泥相送——我荆轲,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说罢,接过对面白衣人手中酒杯,一饮而尽。“啪”!是酒杯落地后碎尽的声音,原是荆轲喝完后就地这么一摔,那白玉无瑕的酒杯就都化成片片了。

      每一个白衣人上来敬酒,他都是毫不迟疑的接过,喝完后也毫不迟疑的一摔——于是那地上就落满了白玉碎片,和白雪混杂一起,闪着微弱的玉光。

      酒壶里的酒已经喝尽,下一个白衣人上来时便带上来一个酒坛。荆轲拍开泥封,用着那杯子直接向酒坛中舀去,又是一饮而尽,又是随手一摔。

      一坛又一坛雪泥,一只又一只白玉无瑕的杯子,一声又一声落地杯碎的脆响……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的消逝于荆轲指尖。

      清越悲凉的筑声和着白玉杯碎的清脆声响,竟交织成一曲别样的离歌,凌驾于这茫茫尘世,以一种悲凉而骄傲的姿态冲向那落雪的天空。

      白衣人默然的自发排成队列,一个接一个向荆轲敬酒。高渐离偶然抬眼小心翼翼的一瞥,看入眼的便是这满世界的白衣飘摇,恍惚间世界都寂然了,仅余自己那泠泠清寒的筑声在易水上悠悠回荡。

      这三千白衣像是一场无声之舞,竟舞的世界空旷,不知今夕何夕了。

      高渐离无意间看见荆轲掷杯而摔,唇边残留着酒液潇洒而笑的狂态,忽然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他就那样怔在哪里,连击筑都忘了。

      心中泛上一阵心酸,眼眶一热,几乎生生的要落下泪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此刻却是要落泪了——荆轲他、他也是明白的,这是一条不归路,无论成功与否,他都……他都不可能再回来了!他这副狂态,也只是为了……掩盖心中的叹伤吧?

      荆轲听到筑声已停,在看到高渐离一副怔然的模样,心中也是一阵酸楚:渐离……然而他还是扬起一个洒脱的笑容,朝高渐离一扬下巴:“渐离!别停啊,继续!”

      高渐离木然的重新持起竹尺。心中仍是波澜难平,奏出来的《不负相知》也多了种知音不再的悲凉,直听的人心中大怮,恨不得大哭一场。

      那边荆轲犹自在说着:“人死前待遇竟然这么好,如果这次成功了,我回来后一定要多死几次……”

      待得摔杯声终于停了,静立一旁一直转过身去不忍观看这一幕的太子丹转回来,眼中竟有泪:“荆轲……我……我对不住你……”

      荆轲摇摇头,不在意的一笑,“没事。我说过的,是兄弟就该为对方两肋插刀。再说这样的死法,也不枉我荆轲一生坚持正义——你不必在意。”

      太子丹默然无语。荆轲朗声长笑,紧了紧背上的布包,准备拜别。这是为首的那个白衣门客再次走上前来,双手捧着一把剑,形状古朴而厚重。

      荆轲愣了一下,正想拒绝,太子丹道:“荆轲,此剑名为残虹,你且收下,到时用这把剑。算是……算是我以燕离的名义送你的。”

      荆轲闻言看了他一眼,笑道:“燕离……也亏你还记得。算了,我收了就是。且让我看看。”
      他拔剑出鞘——剑光凛凛清寒,一出鞘即映亮荆轲的眼。他试着舞动了几下,发觉不若剑鞘那般厚重,反倒是轻薄自在。随着他的舞动,那剑气直冲九天,那剑光耀花人眼!

      “好!好剑!”荆轲喜不自胜,当即不再推辞,收了别在腰间,冲着高渐离和燕太子丹一个长揖:“渐离,燕离,我酒也喝了剑也收了曲也听了,咱们就此别过!”

      说罢,抬袖抹去嘴边残留酒渍,一转身,大跨步的走了。

      高渐离和燕丹看着那身影越走越远,心里忽然都生出一种想要阻拦的冲动——然而他们互看一眼,一瞬间都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是的,不行。事已至此,怎能在此功亏一篑。

      高渐离奏的《不负相知》已是快到尾声了,却听得前方传来荆轲和着调子而歌的声音——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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