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是沉默的》茕兔

1、卷首语

　　茂密而闪耀的盛夏，阳光里无人行走。白云像奶油花一般，涂抹在晴朗的蓝天上，风打扰不到的高处。桌上的小说却不断地被风翻动。吵闹的烦躁的书页摩擦的声音，竟是那段无言的沉默的青春。

　　* * *

　　第一章相逢是沉默的

　　06-07-15 16：26
　　发自：冷俊
　　堵车，晚点到。

　　陈默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这行短短的字句，喜悦从心里一个小小的细胞开始向四周蔓延。大学一年来，由于同城的关系，和冷俊偶有联系。高中的时候虽是同班、又同是班干部，却除了工作上的事，再无多交谈。更多的时候，陈默只把冷俊当作学习上的竞争对手。什么儿女私情，从来没有列入考虑范围。
　　倒是上了大学，不知是长大了还是开壳了，突然觉得冷俊是只绩优股。
　　今天是托暑假班级聚会前期准备的福，能额外地见上一面。
　　陈默倒也不是真喜欢冷俊什么。大致是“斯文又有才气的男生，人人都向往”吧。这句话是从前许焱对“冷俊现象”的解释。高中的时候，明里暗里喜欢冷俊的人，那叫一个数不胜数。偏偏只有陈默和许焱对冷俊不感冒，这也算是物以类聚了吧。
　　许焱是陈默高中最好的朋友，属于冷漠的侠客型，如果她是一个男生，一定也有数不胜数的追求者。可惜偏偏是个女生。
　　陈默正拿着手机在原地百无聊赖地无限遐想的时候，突然就有一群人从她眼前呼啸而过。当中有些人大喊着：“站住！不要跑！”活像电影情节。
　　陈默还没回过神来，突然那群人中，就有个人英雄气短地摔倒在陈默跟前。那群人马上折返，争抢着要扶起他，并殷勤地问：“老大，没事吧？”
　　陈默心想：这是那一出？香港古惑仔拍到大陆来了？
　　那位「英雄气短君」尴尬地站起来，心里正郁闷，妈的这些人是不会装作没看见啊！扶什么扶！
　　陈默只瞥了他一眼，高中生模样，一看就比较没大脑的样子，便再懒得看他。
　　方才还是一副在欣赏电影的心情，马上就轻松不起来了。陈默只觉得天空突然阴霾，抬头一看，是那个男生的脸最大化在眼前。
　　「英雄气短君」开口问道：“你什么眼神？”言语充满挑衅。周围一群人也虚张声势地附和着。
　　再迟钝的人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陈默千不该万不该用那种眼神瞟他。常言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陈默急中生智，装起聋子来，比手划脚的，还颇有些样子。
　　「英雄气短君」忽然笑了一下：“呵！哑语还是好好学学再来装吧！”下一秒马上用力地捏起陈默的下巴，凶神恶煞的样子真是吓人。
　　陈默明明觉得自己比划得很好，就像自己真的是一个残障人士似的。怎么会……？情况危急，不是考虑破绽在哪里的时候，不如采取下一个步骤……
　　“蚂蚁！”陈默顺手一比。
　　「英雄气短君」果然顺势回头。
　　但是短短的回头三秒是不够逃跑的。何况对方人多势众。
　　好在陈默的策略不是逃跑。她用三秒钟的时间蹲下，在地板上画起了圈。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再撑把雨伞，配上一句“我是一朵蘑菇”的台词。
　　“喂！”「英雄气短君」不爽地踢了一下陈默，“你耍什么花样！那是苍蝇！”
　　啊……不理解剧情的笨蛋！装疯子失败……
　　陈默感到很可悲。但是情况危急，现在也不是自哀自怜的时候，不如再采取下一个步骤……
　　“你干什么！”这个声音……是冷俊！
　　陈默移动了一下眼球，余光反馈，的确是冷俊。哎！英雄救美，虽然这种老套的戏码是少女们梦寐以求的，但是现在出场明显是种孤勇。
　　千不该万不该，今天不该选在这种地方碰头。
　　「英雄气短君」本来也不想跟一个女孩子一般计较，只是肚子里正好窝火，这女的又正好不识相……现在冷俊的出现正合心意。
　　“英雄救美是吧？”「英雄气短君」摆出一副痞样，完全的流氓状态。
　　陈默看他们那么多人，冷俊实在不是对手，于是用力地朝冷俊做鬼脸眨眼睛。冷俊当然也不是白痴。马上装作只看见陈默一个人似地说：“你干什么！——还在这磨？快走了，来不及了。”
　　于是陈默就和冷俊像没事一样的走掉了。「英雄气短君」一时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把戏，愣在原地。
　　“老大。他们跑了。”旁边谁不知死活地说了一句。
　　「英雄气短君」大吼道：“我没有眼睛吗？”
　　那个声音又怯生生地说：“我说的是杜衡他们。”
　　「英雄气短君」像忽然想起正事似的，恍然大悟道：“还不快去找！”
　　于是一群人成鸟兽散。

　　那群人在这个城市翻天覆地地寻找那个名叫杜衡的人的时候，陈默和冷俊却是悠闲自得地坐在一家咖啡厅里。
　　冷俊问道：“你怎么惹上他们的？”
　　“呃……”陈默也不知道这个故事的开端在哪里，只说，“我也很莫名其妙。”
　　这个貌似敷衍的答案，只让冷俊觉得自己不宜再过问，于是便将话题转向了暑假的同学聚会：“那同学聚会的事，女生那边都是什么答复？”
　　陈默的精神一下被拉到正经事上，有板有眼地答道：“她们普遍想回去啦，都不太支持直接从读书的地方到哪里去玩，好像都怕晒黑。男生呢？”
　　“和你们相反。”冷俊无奈而调皮地笑了笑。
　　笑得陈默背脊一凉，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这是陈默看到心动的东西的时候，都会产生的畸形的反应……陈默马上用手掌摩擦着手臂，意图安抚那些细小的疙瘩。
　　冷俊马上细心地问：“冷气太冷？”
　　陈默心虚地快速摇头。气氛突然间变得有些冷……
　　冷俊似乎很用力想出了一个话题：“许焱会回来吗，这个暑假。”
　　“嗯，会啊。”陈默说，“她也去了一年了。”
　　去年盛夏，许焱高考失利。好在家里富裕，就直接把她送到澳洲去了。于是这一年间，陈默和她都只靠MSN维系感情。许焱自然也不会知道，绝缘体陈默，居然对冷俊有些来电。
　　“她最近在那边还好吗？”冷俊又问道。
　　“应该很不错吧。”陈默说，“华人有自己的圈子。不会太孤单，应该。”
　　“嗯。”冷俊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那聚会的事到底怎么办？”陈默突然想起正事。
　　“能怎么办。女生比较大啊。”冷俊开玩笑地说。
　　这天他们一直聊到咖啡杯见底，然后冷俊送陈默回学校宿舍。一切都美丽得像一场约会。如果这就是青春的全部，是不是会很美好？
　　然而刚回宿舍，陈默就接到家里来的电话，让陈默这个假期不用回家了。理由是：“你爷爷有个远房亲戚在那边，要高三了，让你给他补补课。”
　　啊~哪里生出来的远到血缘都稀释了的米线亲啊~~！陈默期待的暑假，期待的聚会，期待的一年未见的许焱……
　　“你跟爷爷说让他请个专业的家教啦！”陈默一时赌气。
　　“怎么这么不懂事？反正你不要回来了，要不要去补客你自己决定。”家里放话威胁。
　　陈默只能屈从。谁不知道爷爷是惹不起的啊……部队军官退役后，就再也回不到懒散的样子的爷爷……就没法子和蔼可亲的爷爷……哎……

　　假期涮啦啦地就来了。陈默还记得放假前，给冷俊打电话说自己暑假不能回去了的时候，冷俊语气中的失落。本来就要火速升温的感情，都被这个超远方亲戚给毁了……
　　陈默很怨念。但是怨念归怨念，最终还是只能拿着手抄的地址，找到这片荒郊野岭来。
　　这个城市居然有这么安静的地方，神了奇了。
　　陈默照着纸上的地址和标识，朝那个山坡而上。一路上踢着马路上所有可以踢的东西：小石子、易拉罐……
　　一脚砂石飞出去，差点踢到前面人的身上。陈默无声地捂起嘴巴。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脚力不足。
　　再一看，那人的书包里掉出一个白白的信封来。
　　陈默忙上前叫住对方：“诶~同学，你东西掉了！”
　　前面的男孩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陈默已经气喘嘘嘘地递着信封到眼前了。
　　妈呀！这孩子走路速度也忒快了点！
　　陈默小跑了几步，就喘得抬不起头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你的，信……掉了。”
　　一会儿后，一个冷漠的男声从上方传来：“不是我的。”
　　陈默终于喘好了，抬起头来，却见男孩的背影已经又离开她好几步了，忙又追上去，边说着：“真是你的！”
　　男孩头也不回地说：“说了不是我的。”声音传出他的一丝不耐烦。
　　陈默的神经也是拧上了，竟然穷追不舍，断言：“我明明看着它从你书包里掉出来！”
　　男孩大概是被烦得不行了，转身狠狠地说：“好吧！是我的，那我现在不要了可以吧？”说完又飞快地回头继续走他的路。估计他压根就没看清陈默的长相。因为那一转头太快了，就是陈默也只隐隐觉得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
　　“那麻烦你自己把它丢进垃圾桶！不要破坏环境卫生！”陈默嚷嚷道。
　　男孩终于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了，悠悠转过头来，盯住这只粘人的苍蝇，刚要破口大骂，却是愣住了……
　　陈默也呆立在原地，眼睛不敢眨一下，心中万分悔恨，巴不得时光倒流，她一定假装没看见那信封，怎么也不能干这傻事啊！
　　如果可以，陈默这次想装失忆。
　　也不是不可以，那就装吧。
　　陈默立刻收敛起已经走漏的惊奇，故作镇定地说：“算了，我帮你扔吧。”然后打算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一步，两步……正当陈默打算将稳扎稳打改为大步快跑的时候，却被男孩从后面抓住了衣领。差点摧死她。
　　“喂！这次没那么容易让你晃过去。”男孩没好气地说，“还装？！”
　　陈默在心里惨叫：啊啊啊啊~~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英雄气短君」啊！我不会把你当众摔倒的事说出去的！
　　而喉咙却被衣领牢牢控制着。
　　“很喜欢装嘛？”男孩，暨「英雄气短君」的容颜从高空压迫下来。
　　陈默苦笑。语言顿时丧失了所有的能力。荒郊野岭。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林夕的词写得真好。
　　拜托大侠放小女子一命，小女还要留着贱命去辅助祖国的花朵？——不行，太轻佻。
　　我爸是警察！你敢碰我一根汗毛你就死定了！——不行，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陈姓少女的爸根本不是警察。
　　“你说！谁派你来的？干嘛尾随我？”「英雄气短君」一脸义正词严，仿佛被跟踪的FBI。
　　冤枉啊，包大人！
　　陈默怯生生地解释道：“我是来找人的，不是尾随你。”
　　“找人？”「英雄气短君」神色有一丝奇异，问道，“找谁？”
　　“一家姓盛的。”陈默老实交代。
　　“不是吧……”「英雄气短君」突然放开手。陈默踉跄了一下。一直被抓着，突然自由了，有点不习惯。
　　“干嘛……”陈默顺口问道。但是隐约从「英雄气短君」的表情中猜出点端倪。于是也下意识地脱口：“不是吧……”
　　不好意思，是的。
　　“你就是盛夏！！？”陈默真不想把眼前的野兽和一个这么清爽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英雄气短君」抽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那你的果实呢？”陈默不知道突然哪条神经又接错了，居然说出一句超寒的话……
　　可惜盛夏根本没有听过《盛夏的果实》这首歌，一脸茫然地说：“什么果实？”然后仿佛早已看穿陈默乱七八糟的思维似的，带着一副“你真无聊”的表情，转过了身。
　　陈默讪讪地跟在后面，一座木式建筑物出现在眼前。诚然一副废弃别墅的模样，墙垣上刻着一个“盛”字，感觉很像日式小宅。陈默的脑袋里乱七八糟，仍然很抵触盛夏就是要让她补课的男孩这个事实。然而一路的风景却让陈默悲凉得有一种“方圆百里，只此一家”的感觉。
　　“还不进来？”盛夏不耐烦地催促着在门口磨磨蹭蹭的陈默。
　　拜托再让她拒绝一会儿现实吧！
　　废弃别墅内部居然很整齐，让人很有一种踏入异度空间的错觉。只是那些家具上薄薄的灰尘略显冷清。
　　“上来。”盛夏已经上了好几级楼梯。楼梯也是木制的，没有上漆，保留了原始的浅褐色。
　　陈默小心翼翼地踏上去，吱呀吱呀的声音。很不踏实，却很舒心。
　　二层的房门全部紧闭，俨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三楼居然是个阁楼。
　　这家伙居然住阁楼。
　　陈默突然羡慕起这个叫盛夏的野兽来。三角阁楼完全是陈默所向往的模样。接入阳光的天窗，还有一望无际的风景，微微的海风。惬意得不得了的陈默就得意忘形地坐到了盛夏的书桌前，从那个窗户可以眺望到刚刚经过的小路。真不敢相信，居然有这样的世外桃源。
　　微微收回目光，陈默注意到桌上相框里的照片。那个男孩应该是盛夏吧。他居然也有这么清纯的时候？呵呵。照片里的纯真笑容感觉和“盛夏”这个名字比较搭调，这是多久前的照片了啊！旁边那个女孩是谁呢？女朋友？
　　真看不出来这种家伙，也有把跟女朋友的合照摆在桌上的纯情一面。
　　陈默坐在椅子上慢慢环视着整个阁楼，墙壁上孤独地钉着一些钉子，似乎挂过什么，钉子都泄气地微微弯曲着。
　　阁楼很简洁，家具不多，干净的单人床……
　　嘿~！？陈默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呆在一个男生的房间里！
　　慌乱地站起身来，自己没头没脑地害羞着。
　　盛夏端着水又重新出现在阁楼，看见怪里怪气地打转的陈默，冷冷的问道：“你在干嘛？”
　　“啊嘞？！”陈默窘迫地说，“没什么。”
　　“水。”盛夏没好气地把水端上。
　　陈默局促地问：“你家就你一个人？”
　　“嗯。”盛夏只是清哼了一声，没有多答。
　　不是吧！爷爷怎么会给自己介绍这种家教工作？路途遥远偏僻就算了，至少美丽风景是个安慰。可是可是！居然放心她和一只野兽孤男寡女……虽然说是亲戚没错啦，可是早就远非五代直系了好吧……
　　“你想补什么？”盛夏问道。
　　嘿~！？这个问题应该是他问的吗？怎么感觉功课不好的是陈默？
　　“喂！”陈默突然意识到自己老师的光辉身份，然后显摆起来，“我是老师好吧。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默，人家都说沉默是金……”
　　“废话少说。”盛夏无情地打乱陈默对自己姓名的“简介”，不失为明智之举。
　　“那我来问你，你要补什么。”被打断的陈默，整个情绪非常低落，什么兴致都没了。
　　“补肾。”盛夏随口答道。
　　“哈？”陈默不确定自己刚刚是不是因为某广告泛滥地原因而产生了幻听。
　　“随便啦。”盛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让陈默有点不知所措。遇到这种学生真是巨大的悲哀。
　　盛夏似乎只是顺便，伸手把桌上的照片盖下。陈默顿了一下，然后问：“你女朋友哦？”陈默回忆着照片中那张清秀的女孩面庞，不禁有种暴殄天物的感慨。
　　“关你屁事。”这种粗鲁的回答应该是意料中的事吧。
　　可是陈默还是很受挫。
　　盛夏仿佛意识到自己口吻重了些，然后调侃说：“难道对我有意思？”
　　“我们还是上课吧……”陈默懒得解释，决定用高难的功课来打败他。
　　“劝你放弃吧，□□对我比较有用。”盛夏继续开玩笑。言下之意就是，陈默连□□的资格都没有……
　　“喂！”被激怒的陈默破口，“我怎么说也是有品位的气质型吧！”陈默是想告诉盛夏，像他这种货色不在她猎艳的范围。
　　结果盛夏根本没抓住陈默言论的重点。
　　“如果一个女生不漂亮的话，只好说她可爱；如果一个女生既不漂亮又不可爱，只能安慰她有气质了。原来你一直被安慰。”盛夏突然换上一副正经得可爱的表情说，“樱友藏如是说。”
　　陈默开始调动她的文学积累，拼命地试图在“川端康成”、“芥川龙之介”一众人之中找到“樱友藏”这个名字，最后遗憾地承认自己阅读面狭窄。然后决定不耻下问：“樱友藏是谁？”
　　“哈？你不知道吗？”盛夏得意地说，“小丸子她爷爷啊！哈哈哈哈……”
　　好寒。
　　陈默感到空前的悲怆。然而却不是绝后的。后来陈默发现，原来被冠以樱友藏大名的话语，都是出自盛夏的原创。这个白痴的家伙居然以“樱友藏如是说”为后缀，来提升自己话语的含金量。真是叫人无力。
　　盛夏居然就这样认真地戏弄了陈默的求知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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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06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