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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回:施援解危青年展露身手,各怀鬼胎转眼云诡波谲 ...

  •   梅初的目光冰冷似铁,死死盯住祝玉树。几声冷笑过后,她口中念念有词,娥眉倒竖,杏眼圆睁,面上黑气弥漫,周身阴气鼓荡,直如在施展法咒的巫女一般。

      在场众人又惊又骇,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戾气暴涨的妖女,和先前那个柔情媚骨的□□竟会是同一个人。

      而在祝玉树的眼里,怒目黑面、身着白衣的梅初已幻化成被他奸杀、欲向他锁命的某个阴曹女鬼。很显然,这个妖女除了武功,还会邪术。

      阵阵胆寒之下,祝玉树口中骂得再凶,也不敢贸然行动了,可无奈的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必须尽快决定如何应对。

      目下,摆在祝玉树面前的路有三条:一是逃走;二是力拼;三是认输,听凭对方发落。

      第一条,他没有多想,毕竟不战而逃,等于把后背空当全暴露给对手,对手若趁机施展杀招,估计他死得要比逃得快。反正换作是他,绝不可能给对方逃逸的机会,必杀之而后快。

      那么,能选的路就剩下第二、第三条了。

      可是,第二条路实非明智之选。须知,单论武功,祝玉树也许不输于梅初,但他有伤在身,现时已发挥不出平时一半的功力,在恶斗中取胜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除非能出奇制胜,将对手一招毙命。

      第三条路呢?

      在大庭广众之下认输服小,颜面何存?岂不遭人耻笑?以后还要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终于,祝玉树做出了选择。

      他似是支撑不住地晃了晃,叹道:“栽了栽了!老子这次真他娘的撅屁股看天——有眼无珠,把个母夜叉当成白绵羊......罢,罢,罢。”说完,咳出一口鲜血。

      梅初中止施法,手中银剪不禁略微放松,轻垂下眼,开始考虑起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

      与此同时,在一旁警惕观察的江紫台,忽然发现祝玉树的眼光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这绝非是认低服小之人该有的。他心中一震,失声警示道:“梅姑娘,小心!”

      他对祝玉树深恶痛绝,自是站在梅初这边。

      梅初目光一凛,抬起眼就见祝玉树的金枪已挟着风雷之声,越过方桌直取她的咽喉。招式凌厉恶毒,瞧上去更有无限后招,让人不敢随意招架。

      众人全神贯注地瞧着这突出其来的变化。

      “毒手书生”宋秀才转头对身边两个伙伴低声道:“这姓祝的假作气馁力竭,趁对手疏忽出枪偷袭,用心险恶,绝非善与之辈,他日相逢,咱们必须要小心他些。”另二人点了点头。

      这一遭,若是被他的金枪扎中,梅初便要血溅五步,横尸当场了。危急之下,她想后撤躲避已是不及,只能以守为攻,执起手中银剪,迅逾闪电般想以剪齿钳住那枝迫在眉睫的枪头。

      她以为只要挡住强弩之末的祝玉树这狗急跳墙的一招,这贱胚就该耍不出花样,届时全力反击定能取他狗命。

      此时此刻,在实力上,祝玉树落了下成,想要翻盘必须出奇制胜。是以,麻痹敌手后的这一枪,乃是他毫无保留地施展出的赖以成名的“金枪十三式”中最厉害、阴险的一招——“毒龙出洞”。

      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枪法之成绝非易与。人品极其恶劣,却能单靠枪法著称江湖的祝玉树,在危机时刻的这一枪绝对威力非凡。

      蛇有“七寸”,枪亦有“七寸”,枪的七寸就在枪尖后七寸处。

      这一点,祝玉树知道。

      梅初也知道。

      她对自己很有信心,相信这一剪定能钳住金枪的七寸。

      就在猛如蛟龙的枪尖,袭至梅初的咽喉不及三寸时,“锵”的一声,银剪准确无误地钳住了金枪的七寸。

      金枪再不能挺进分毫。

      梅初掌握了主动权,银剪力道迅猛,似有无限后招变化。

      局面瞬间逆转。

      高手都有不愿轻易示人的杀手锏,而招数间的变化也往往精于设计,无比巧妙。是以,双方交手,纵是遇上功力逊于自己的敌手,也难保不会一个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儿。由此,无论多厉害的高手在摸不清楚对手深浅时,都不宜迫得太紧,以免阴沟里翻船。

      梅初的这一剪,就是迫得太紧了。

      她以为祝玉树一招被破,败局已定,接下来只能后撤认输,任她处置。可惜祝玉树不但没有,还狞笑了起来,倒像早猜到了她的应对之策。

      梅初不禁愣了愣。

      倏然,祝玉树的笑容一敛,握住枪杆的双手猛地左右一错,用力转动。

      江紫台面色大动,口中一声清啸,‘唰’地抽出腰间长剑,立时光华暴涨,一边卷向祝玉树的枪头,一边呼道:“撒剪!睡倒!”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梅初惊见近在咫尺的金色枪头‘咄’地弹射而出,直袭向自己的咽喉。

      原来这杆金枪的枪头看起来和一般枪头没甚区别,却内有蹊跷,其实枪头是活动的,以长约尺许的一根金链连接在枪杆内部,只要触动机关,枪头便可弹射出去突袭敌人,再触动机关,又以金链拉回枪头。

      枪头和梅初间的距离太近,想要撒剪睡倒为时已晚,眼看就要命丧枪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紫台身形如星驰电闪抢到近前,手中长剑快逾奔雷掣电,巧似灵蛇劲舞,一剑挑中了那根牵连枪头的金链,手腕转动搅缠,金链长度骤缩,拉动枪头后缩,枪尖只将将擦伤了梅初喉间的一丝皮肉,未能洞入咽喉。

      江紫台见她有惊无险,才舒了一口气,放心敛去剑上光华道:“梅姑娘,没事吧?”

      梅初点了点头,对他又是轻描淡写的一笑,感激道:“多谢。”

      江紫台莫名心弦悸动,不禁呆了呆。

      刚才,他那一剑出鞘时光芒耀眼,剑气侵肤,入鞘时则平平无奇,暗哑无光,可见全仗他功力非凡才令得剑上异光闪动。周围一干人等不禁暗暗吃惊,只道这号称初入江湖的青年的剑法居然如此了得,想来武功未必屈居旁人之下。

      祝玉树冷笑三声,弃了手中金枪,手指二人道:“众位瞧了,这贼婆娘暗算老子在先,寻了帮手在后,分明仗着草多欺苗,算什么玩意儿?哼哼,老子此番死在这里,是被这贼婆娘和那个小白脸合伙暗算的,死得不服!”

      他这话听上去无所畏惧,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实际却是用‘暗算在先、以多欺少’憋屈梅初,令她不便在其他江湖人面前再对自己痛下杀手。而且有他如此说法,其余人等若想借机挑事,就有缘由了。

      梅初轻轻擦了把喉间的伤,耻笑道:“原来行若狗彘的畜牲,也是怕死的。”

      黄泉无常缓步迈入二人中间,息事宁人地呵呵笑道:“大家来此不外求财,斗气实在无益,动静太大还要招来官家,也到了该结的时候了。”转身,他向梅初抱拳道:“此人对姑娘无理在先,姑娘也对他小惩大戒过了。今日不如卖老夫个薄面,两厢罢手吧。”

      他不失时宜地出来调停,可不光为向祝玉树卖好,收买人心,更是为了在这拨人中建立起自己的威信。

      梅初凤睛转动,似有顾虑,“今日不杀此贼,难保他日后不向我寻仇。”

      黄泉无常又对祝玉树道:“你须得发下毒誓,说日后绝不向梅姑娘寻仇,老夫才好为你做保。”

      好不容易有个人肯出来说合,祝玉树当即打蛇随棍上,赌咒发誓道:“老子若向她寻仇,就注定下半辈子......”他想了想,一咬牙,一狠心道:“变太监!”

      这誓言对他这般嗜色如命之徒是狠毒到了极点,想来不会有违。说完,他又怨毒地扫了眼梅初,估计因此更加恨她入骨。

      黄泉无常认可地点点头,道:“梅姑娘可满意?”

      事已至此,有黄泉无常出头,再想杀掉祝玉树的可能性已是不大,梅初只能不太情愿地收起银剪。

      祝玉树那边,把撞歪的桌椅扶正,翻倒的杯盘摆好,又坐了回去。

      黄泉无常行至江紫台面前,眼光在他身上游离不定,“我瞧江兄弟的剑法并非泛泛之辈,想必是名家子弟,敢问师出何门?”

      江紫台只道:“先生高看了。小可幼年时曾向几个地方团练请教过剑法、武功,之后便自己琢磨,上不得台面的。”

      黄泉无常猜不透他此言真假,讪讪道:“不说也罢。”

      “诸位听了。”他又来到棚子中央,双手一扬,高声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大家此番到来,为的是宁王的天价花红和北斗会劫掠的财宝,是也不是?”

      一片沉默,无人应答,想来是默认了。

      只有唐丁战战兢兢探地上前来道:“我,我有话说。”

      黄泉无常淡淡道:“有屁快放。”

      他观察唐丁好一阵了,见他胆小怕事,行为猥琐,充其量不过江湖上捞偏门的小杂鱼,自然再不放在眼里。

      唐丁叹道:“我可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花红和财宝。”

      向来惜字如金的狄员外忽道:“那你来干什么?”

      唐丁轻轻托起腰上的那几块古玉,无奈道:“家境败落,穷困潦倒,我一路走来,只盼沿途遇上几个识货的买主,把我的这些家传古玉贱价出手,换些银钱维持生计。”

      他早注意到狄员外的眼神,不只一次扫过自己腰上挂着的几块古玉。

      狄员外早已留意,现下听他这么一说,笑呵呵地生了做买卖的心思,“唐公子,来来来,保不准我就是你那识货的买主。”

      唐丁的眼中露出兴奋之色,忙不迭地几步奔了过去。

      毒笔书生、毒手尊拳不禁假惺惺地替他轻叹了一声,只有他们知道老狄要做的买卖,从来都是别人亏死,自己大赚的。像唐丁这种没经验的落魄子弟想同他做买卖,无异于羊入虎口。

      这时,黄泉无常忽然皱眉,沉声道:“都别说话,有人来了。”

      众人听言,暂时噤声,留意起棚外的情况来。
      ****************************
      棚外,黄芩和韩若壁正往这边而来。

      “都陪你逛一路了,真是越逛越荒凉。”韩若壁边走边抱怨道:“要逛也该去那夜醉笙歌、花前月下的好去处,怎的跑到这鸟不生蛋的破地方来了?”

      黄芩隐而不发道:“你罗嗦了一路,嘴不累吗?”

      “怎么,心疼我?”韩若壁“呵呵”了两声,“那好呀,我不说了,换你说吧,就说说宁王的劫船案。”

      黄芩转头警惕看他,“你想知道什么?”

      “我不过想你对我坦诚些,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眼下你心里想的不就是劫船案吗?”韩若壁眼波粼粼瞟向他,“至于想知道的,我自可卜上一卦算出来,才不稀罕你说。”

      黄芩斜睨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不做剑侠,改行当算命先生了?”

      韩若壁嘚瑟道:“不是自夸,玄学五术:山、医、卜、命、相,在下不敢说是精通,却也不输大部分江湖术士。想不想领教一下?”

      见他张口就来,黄芩不由好奇道,“瞧不出你懂得挺杂挺多的嘛。那你算吧,算到什么且说来听听,我看看你是不是胡诌的。”

      韩若壁笑得有些诡秘,伸出双手,道:“那得让我先摸一摸。”说着就向黄芩的胸膛招呼过去。

      黄芩吃了一惊,闪身避过,“做什么?!”

      韩若壁满脸无辜,理所当然道:“在下最擅长的是摸骨相命,能知人富贵贫贱,吉凶祸福。摸骨,摸骨,不摸,怎么相命?”

      黄芩冷笑道:“摸骨是假,别有用心是真吧。”

      “摸一下而已,能有什么用心?” 韩若壁苦笑。

      黄芩黑下脸,道:“哼,分明是想趁着摸骨,先制住我,再伺机逃跑。”

      韩若壁耸了耸肩,扑哧一笑,“黄捕头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

      黄芩疑道:“怎么错了?”

      韩若壁扬眉窃笑,“倒不如说我想趁机摸上几把,揩揩油水,吃一吃黄捕头的铁硬豆腐来得更合理些。”

      “你!......”黄芩被他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怕真惹恼了他,反害自己吃苦,韩若壁忙道:“好了,好了,不摸就不摸了。目前,我至少算出两件事来。”

      “哪两件?”

      韩若壁幽幽道:“第一件,此刻你正在想的事。第二件,你出来高邮,巡查到此的目的。”

      黄芩紧走几步,将韩若壁甩在身后:“你真当自己是我肚里的蛔虫了?”

      韩若壁腻声唤道:“我劝你慢些走,我可是经不起诱惑的,若是离得太远,怕就要伺机逃跑了。”

      黄芩“哼”了声,没理他,但脚步虽不见减慢,却也没有继续加快。

      “此刻,黄捕头心里一定在想…….”韩若壁不紧不慢地跟上来,学着黄芩的语调道:“‘哎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黄芩回瞪他一眼,“你这么说,莫非想打什么主意?”

      韩若壁摇头晃脑道:“我打什么主意不重要,重要的是江湖上来的各路龙蛇打的什么主意。”

      黄芩沉声道:“你又知道?”

      “你不是也知道嘛。”韩若壁轻笑一声,“否则怎的眉头皱得都快打起架了?”

      他双手抱拳,作恭贺状,阴阳怪气道:“恭喜黄捕头,贺喜黄捕头,接下来又有无限的大好机会,来展现你的铁血手段、捕快实力啦。”

      “讽刺我?”黄芩瞪他。

      “怎么,好听的说法反而听得不顺耳朵?”韩若壁‘哈’了声,唉声叹气道:“那我便换个不好听的说法吧。眼下麻烦最大的,只怕就是黄捕头你了。”

      黄芩无奈地暗叹一声,心知他算得不错。

      捉拿‘北斗会’成员的悬赏花红早已传遍大江南北,任谁用脚想想也知道,既然宁王如此在意那船货物,足见价值连城。江湖中多的就是争强好胜、心术不正、掠财夺货之徒,这些人得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只能是聚集到高邮来查探详情。

      他们中,不光有冲着悬赏花红来的猎食者,还有想从北斗会手里分一杯羹的大盗、凶徒,更有胆大包天,想黑吃黑,吞下北斗会所劫货物的□□组织,恐怕亦有三样都要沾一沾,或者哪样方便沾哪样的混水摸鱼之辈。

      这些人来的目的虽不尽相同,但其中肯定不乏厉害角色、亡命之徒。他们齐聚高邮,对负责维护高邮治安的黄芩而言,真正是麻烦到了极点。

      韩若壁指了指周围,又道:“你之所以逛来这里,难道不是因为此乃通往高邮的几处关口中最偏僻、最不设防的一处吗?”

      黄芩不得不点头。

      被他肯定了,韩若壁难免暗暗得意,“怕麻烦的江湖人,自然最愿意从这里进入高邮。”

      “算得不错。”黄芩手指前方,道:“我请你到‘老胡茶棚’里喝碗茶当作奖赏吧。”

      韩若壁跟着他,边走边叹道:“我还算出你请的那碗茶,一定不容易喝。”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茶棚门口。

      走过茶棚外的那棵大树下,黄芩“噫”了声,止住脚步,两道利箭似的目光投射向树下蹲着的人,讶然道:“竟是你?”

      ‘霹雳火印’重阔海听见了似曾相识的声音,之前纹丝不动的身躯不由地震了震,抬起头来望向黄芩。

      他那露在外面的苍苍白发和年轻而富有朝气的眼睛十分不相衬,叫人猜不透真实年纪。犹豫了一刻,重阔海道:“黄捕头,很久没见了。”他的声音虽然嘶哑,却并不苍老,看来年纪不算大。

      黄芩冷声道:“你又到我这没油水的穷酸之地作甚?”

      重阔海蓦地心头微动,疑心黄芩是冲他来的,站起身,奸笑道:“放心,我没打算久留,只等一位朋友到了就离开。”

      黄芩点头“那样最好。”说完,往茶棚里去了。

      见重点不在自己身上,重阔海的一颗心才算放下,复又蹲回原地等他的朋友。

      韩若壁一眼就瞧出了重阔海的身份,不由暗暗称奇。重阔海同黄芩说的那些话,听上去虽不失江湖汉子的硬气,但其中隐隐透着惧意。

      人的名,树的影,“霹雳火印”重阔海这样扎手的人物,居然会对一个州县捕快显出惧意,怎不令他心生异样。他忽然正色道:“敢情江湖上的传言是真的。”

      黄芩停下脚步,斜他一眼,“什么传言?”

      “这些年,好多江湖人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高邮这处地界。更有人传,江湖人最好莫要涉足高邮,但却没说为何别涉足高邮。”

      黄芩摇头道:“只要利益足够大,杀头的买卖也有人做,即使大内之中,天子脚下都难保安全,何况一个小小的高邮。”继而冷笑道:“你也是江湖人,不一样涉足此地了吗?”

      韩若壁挑了挑眉毛。

      黄芩又手指茶棚内:“我敢说,那里面坐着的十有八九都是和你一样,要涉足高邮的江湖人。”

      韩若壁漠然摇头,“我想,若非宁王此事异峰突起,多数江湖人还是会绕着高邮走的,比如刚才树下的那一位。”

      黄芩佯叹道:“说笑了,小小高邮有什么能耐让江湖人止步。”

      韩若壁讳莫如深道:“不是有你黄捕头吗?”

      “你太高估我了。”

      “黄捕头何须隐瞒?你的手段,江湖中知道的人越多,高邮便越安全,不正合你意吗?我很想知道,你到任后私下里不择手段地赶走了多少江湖人,又靠的什么手段令他们不敢再入高邮。”

      “我没做过,哪里知道。”黄芩别过脸去,“谁告诉你的,你问谁去。”

      韩若壁打了个哈哈,“问也是白问。有名有姓的角色,谁愿意让别人知道曾经栽在一个州县小捕快的手里?”

      黄芩听他知之甚详,决非一般江湖人,又提高了警惕,“你老实说吧,到底是来路?为何接近我?”

      “你看你看,你这瞎紧张的毛病又犯了。”韩若壁嘻嘻笑道:“我就是个江湖人啊,只不过朋友比别人多几个,知道的事自然也比别人多几件。至于接近你嘛,实在是出于好奇。”

      “只是这样?”

      韩若壁保持着笑容,“哎呀,信不信由你。”

      “一派胡言。”

      说话间,二人走进‘老胡茶棚’。

      瞬时,里面所有人的目光都‘刷’的集中在了黄芩身上。

      他身穿吏服,是这棚中唯一的公人。

      一时鸦雀无声。

      祝玉树此时仍坐在原座上,一人占据着一整张桌子,脸色虽不好看,血迹已擦干净了。唐丁则挤到了江紫台身边,和双绝道人共四人合坐一桌,其他人的位置没有变化。

      黄芩缓慢地扫视过棚内所有人,径直来到“鬼手虚无”的桌前,大方落座。韩若壁也跟着坐在了他身侧。

      任谁对面坐着个鬼气森森,瞧不出模样之人,都难免不寒而栗,但黄、韩二人竟似全不在意,没流露出丝毫异样。

      黄芩朗声道:“老胡,怎不见倒茶?”

      一直躲在炉膛后,且刚刚目睹过一场恶斗的老胡,含糊地应了声“这就来”,才战战兢兢地走出来。他小心地走近时,发觉来的是黄芩,立时松了口气,“原来是黄捕头到了......到了就好,到了就好。”

      他瞧了眼同桌的韩若壁,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下,笑道:“我记起来了,这位大侠前些日子也来歇过脚,还大方地赏了小的十文钱。”

      黄芩瞥了眼韩若壁,揶揄道:“看来刚才那一卦并非玄学五术的功劳,而是你走过的路你最清楚罢了。”

      韩若壁心虚地‘嘿嘿’笑,转向老胡道:“你这做掌柜的,在自家地盘上怎么跟失了魂似的?”

      老胡胆颤心惊地拿眼角看了看祝玉树和梅初,摇头道:“大侠说笑了,小的没觉得呀。”

      韩若壁好笑道:“那你出来倒茶,为何两手空空,连茶壶、茶碗都不拿?”

      老胡这才反应过来,“对不住了,小的这就取来。”替二人倒好茶,放好壶后,他又迅速地躲回炉灶后面去了。

      黄芩轻轻喝了口茶,站起身来道:“在座的各位可是要去高邮的?”

      没人理他。

      韩若壁轻声嘲笑道:“瞧瞧,人家都没把你这捕头放在眼里。”

      黄芩冷声又重复问了一遍。

      这一次,黄泉无常站起身来,面无表情道:“是怎样,不是又怎样?”

      黄芩同样面无表情道:“不是,我管不着,若是,我有几句丑话说在头里......”

      高大的‘刀绝’早瞧他不顺眼了,怪眼一翻,截了他的话道:“道爷我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你一个小小鸟捕头废话什么!”

      ‘毒笔书生’宋秀才也轻蔑道:“所谓娼优皂卒,统为贱人。不过一介皂吏,装的什么官腔?”

      ‘毒手尊拳’方拳师‘腾’地站起身,虎步直朝黄芩而来,边走边道:“爷爷我平日最瞧不起那些狗仗人势、说三道四的公人,没想到今日碰上一只狂吠的官家走狗,实在惹人心烦。不教训一下,怕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说罢,他解开以布条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双手,露出两只黝黑的手掌,双掌相互按压指节,发出爆竹般的噼噼啪啪之声。

      方拳师素来好勇斗狠,见人打架就手痒,刚才瞧见梅初与祝玉树交手时已是难耐,到此刻总算逮到了释放的机会。

      一众人等都瞪大了眼睛,准备瞧这出好戏怎么开锣。

      其实,在江湖上混的,最忌讳留下案底,若背上案子就只能落草为寇,再难在江湖上混迹,所以说江湖人没有不忌惮公人的。但现下,棚内全是江湖人,只有一个公人,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况且,城外不比城内,就算流血、杀人,抬腿跑路容易得很,不易留下案底,这才使得一干江湖人的胆色大了许多。

      黄芩抽出身后铁尺,平淡道:“空言无益,休说大话。”

      他知道若不动手较量一下,话便说不下去了。

      韩若壁皱起眉头,呷了口茶,小声道:“你打架我不反对,不过切莫再用上次分金寨的手段,瞧着作呕的话,你请的茶,我怕是喝不下去了。”

      除了黄芩,其余众人都不知他说的什么意思。

      黄芩‘嘿’了声,厌烦地瞥他一眼,却果真把铁尺插回背后,换将腰间锁人的铁链取了下来。

      ‘毒舌灿花’狄员外大声道:“他两手空空,你手持铁链,不合江湖规矩,不公平。”

      “笑话,我是公人,讲的是大明律例,不是什么江湖规矩。”黄芩转头恶狠狠地盯着他,“而且就算依照你们的江湖规矩,他双拳带毒,我链上无毒,你说公不公平?”

      这“毒拳”本是方拳师的看家本事,是以狄员外一时语噎。

      方拳师正要动手,黄芩却摆了摆手,似是想起了什么,“棚内的桌椅若是毁损,你我二人,哪个毁的,哪个照价赔偿。可好?”

      方拳师着急动手,哪顾得了这许多,不耐烦地骂了声:“滚你奶奶的。”双方目光刚一触及,他便身形矫健猛扑上来,照着黄芩的面门就是一拳。

      这一拳看似鲁莽,好像任个村夫打架都使的出来,而且格斗时头部是最难以击中的部位之一,对方随便侧身扭头躲闪,或伸手格挡均可化解。但方拳师这一拳的厉害之处,在于拳上有毒,无论打中身体哪个部位都极其麻烦,可说极为歹毒。对手若是闪躲,他大可以拳势一沉,顺势打中肩膀,对手一样受不了;对手若是出手格挡,又难免沾染上毒拳上的毒汁。是以,这些年来,江湖上敢同‘毒手尊拳’面对面较量之人还真找不出几个来。

      这一拳的力道、速度几乎臻于完美,纵然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也不易躲开。虽然只是区区一拳,却是他不知多少次苦练得来的功夫。

      黄芩嘴角微弯,似笑非笑,镇定自若地看着来拳,全然不闪不避。眼见那只黑的发亮的毒拳,就要结结实实地命中他的面门了。

      旁边的梅初见状,忍不住背过脸去,似是不忍瞧见那张俊朗的面容被丑陋的毒拳打个稀巴烂。

      方拳师未知眼前这个捕快的武功深浅,因而这一拳开始旨在试探,是留有后劲的,现下见到黄芩居然不躲不闪,不由心道:刚才大言不惭的,却是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浑人。至此,他心中歹念顿生,手上力道迸发,就想一拳当场击毙对手再说。

      就在方拳师的铁拳几乎要击中黄芩的鼻尖之际,黄芩毫不慌张地两手分左右紧紧扯住铁链,瞬时拉得笔直,上身微微向后一退,动作极小,却在毒拳沾上鼻尖处皮肤的前一瞬,极有效地让了过去。与此同时,那根被拉得笔直的铁链,不偏不依,正好扣在方拳师右手的手腕之下。

      没等方拳师反应过来,黄芩的左手迅急如闪电般围着对手的右手腕绕过一圈,双臂一振,劲力十足,把方拳师的右手紧紧锁住了。

      方拳师心道不好,左手来夺黄芩的铁链,却被黄芩等个正着,也依样画瓢,拿铁链飞速的围着他的左腕绕过一圈。至此,方拳师的双手,都被铁链紧紧地锁住了!

      拳头上的功夫,最怕的就是被擒拿住前臂,是以方拳师藏在衣袖内的两条小臂上,都套有外层布满铁钉的皮护臂,若是敌人擒拿他的手臂,想控制他的双拳,必然会被护臂上的铁钉刺伤。可是,黄芩此番是拿铁链来锁,实在令他无可奈何。

      锁住方拳师的双拳后,黄芩拉紧铁链,用力往面前的桌面上一带一压,方拳师则卯足了全身功力,妄图挣脱桎梏。他只道自己一身足以开山裂石的精纯功力,就是精钢铁锁也经不住这么全力一挣。

      但令他失望的是,在黄芩的铁链下,莫说挣脱,就是想把双手提离桌面半分,也是痴人说梦,那力道竟如山岳般无法撼动。

      黄芩神色轻松地瞧着面前双眼圆睁,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着的方拳师,“其实,我对江湖人没甚意见,只要不在高邮闹事,狂吠几声也是无妨的。不过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教训别人前,自己最好先弄弄清楚。”

      方拳师浓眉一挑,正待破口大骂,黄芩猛然一个头槌,正顶在方拳师的额头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旋即,他松开铁链,只见方拳师满脸憋得紫红,犹如吃醉了酒一般身形摇摇晃晃,口中哼哼唧唧,没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晃了几晃后,他‘噗通’摔倒桌下,口吐白沫,人事不知了。

      只一个照面,江湖中鼎鼎大名的‘毒手尊拳’就被个名不见经传的高邮捕快放倒了,而且一番较量中,别说桌椅,就连碗、碟也没打碎半个。一干人等,有些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有些不露声色、心下暗惊。

      韩若壁从头到尾都手托茶碗,冷眼旁观,却依旧瞧不出黄芩的任何武功路数。

      比斗中,黄芩似乎只运用了最基本的格斗招式和技巧摆平了对手,就如同上次在分金寨与水贼动手时一样,不曾显露出任何特别的招式技艺、神功绝学,以供寻觅出身来历。但是,他举手投足间分明极具威力,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象。

      韩若壁心头的疑云加重了几分。

      惊愕过后,宋秀才、狄员外二人赶紧上前扶起方拳师。宋秀才伸手探查,见他鼻息正常,想来只是被头槌撞晕了,并无大碍。他转头向黄芩微一点头,“多谢手下留情。”说罢,和狄员外一起将人架回座位。

      接下来,黄芩来到双绝道人面前站定。

      意识到先前曾对他出言不逊,‘刀绝’暗暗心惊,但面子至上,不可服软,是以“呼”地站起身,硬充好汉道:“你待怎样?!”他的身形极高大,即使说话的底气有点儿虚,也不易为人察觉,依然显得气势逼人。

      “你们是真道士?”

      “真道士怎样?假道士又怎样?你身为捕快,自该去抓贼防盗,管道爷们的事作甚!”

      黄芩冷笑道:“真道士就该有渡碟傍身。假道士的话,依着大明律令,我当可抓你二人回去受审!”

      ‘刀绝’一听,愣在当场。

      ‘剑绝’精明许多,哈哈笑道:“捕头大人言重了。我这师弟为人鲁莽,得罪之处还望捕头大人多多包涵。”

      不等黄芩反应,黄泉无常已上前道:“江湖上的朋友们性子粗,拳头大,脾气暴,捕头大人不要见怪。刚才大人不是有话要讲嘛,不如就此讲来,我等也好洗耳恭听。”

      黄芩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后,淡淡一笑道:“各位需记着,民心似铁,官法如炉,无论多厉害的江洋大盗、豪霸强梁都不可与官府斗。我知道今日想撵你们离开未免强人所难,不过来的都为求财,就该以和为贵。州里的百姓,没有谁家值得你们费心,如果哪个实在不揍人手发痒,不淫人不得睡......”

      话到这里,他特意停顿下来,转以锐利如锋的目光扫过棚内众人道:“休怪我尺下无情!”

      他此话一出,众人俱面露厌恶之色,只有江紫台瞧他的眼神中竟有几份赞许和钦佩之情。

      这时,老胡大着胆子从灶炉后探出头来,唉唉道:“各位爷,黄捕头说的不错,你们都是了不起的角色,我们小老百姓除了讨生活的小钱,真的一无所有。”

      黄芩又道:“如果想要闯江湖、争名气,那樊良湖里有的是水贼,随便你们招惹,但州里落了户籍的良民,是一个都碰不得!”

      “大人不必说了。”宋秀才道:“我们来此为的无非花红,其他的本就没想过。”

      黄芩摇头道:“你只能代表你自己,代表不了别人,所以该说的,我一定要先说清楚。”

      狄员外嘿嘿笑道:“捕头大人交代的,我们记下就是,好让大人放心回去交差。”

      同时,他心道:这小捕快到底年纪轻,虽然功夫不错,为人却还是嫩了点儿。人嘴两张皮,嘴上说的岂能为凭?任你说破天去,我们只管敷衍应下。等入了高邮,谁想干什么还干什么,你又凭什么,到哪里去缉拿我们?……

      他还没有想完,黄芩已道:“我刚才说的,你们自有人当作儿戏,只管听,不管信。还好我有一样本事可保证今日在座的十一人中,无论哪个在高邮犯事,都可以下海捕公文,准确无误地缉拿此人,任他跑去天涯海角,也不得安生。”

      他此言一出,在座这些江湖人才真正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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