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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13回:走投无路侠士救人急难,深山寻谷巫女施法炼蛊 ...

  •   往雪峰山去的半道上,路边不远处出现了一家小食店,韩若壁立感眼前一亮,不由得眉花眼笑,心道: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转瞬,他毫不犹豫地撒了黄芩,快步流星直奔小食店去了,嘴里还叨叨嚷嚷着好了好了,总算能吃上口热乎的了。
      显然,这一刻,那个小食店要比黄芩有吸引力多了。
      说实话,路上韩若壁才吃过干粮不久,但胃火旺盛,引发饥火烧肠,当然也有馋虫作怪的因素在里面,因此乍见一处食店,便两眼放光了起来。对于这,黄芩心知肚明,任由他颠颠跑去,自己则步速如常地远远跟在后面。

      这家小食店很小,也就三四张方桌,七八只条凳,因为位置较为偏僻,饭点时还有几个客人,过了饭点就一个也没有了。
      二人来到里间,放下包袱、背囊,随便找了张空桌坐定。
      原本已闲的快要打起瞌睡的店家瞧见了,立刻笑脸迎上,殷勤地端上两碗碣滩茶,道:“客官,喝口茶。行了这么远的路,别渴着了。”
      这钟点,来吃饭的客人极少,是以店家以为他们只是赶路赶疲了,进来歇歇脚的。
      韩若壁一手揉了揉感觉空荡的肚子,另一手冲店家挥了挥,道:“不渴,只是饿。你这儿有什么好吃的小食,尽管给我摆上来。”
      但凡店家最爱听这样的话,也最待见这样说话的豪客,是以乐呵呵地应了声,就卷起衣袖、扎上围裙,忙不迭地下去准备了。
      黄芩提醒他道:“吃归吃,悠着点儿,撑死了,可就只能埋在这儿了。”
      韩若壁哈哈笑道:“大好男儿,只怕饿死,不怕撑死。”
      黄芩‘哟’了声,嘲笑他道:“什么大好男儿,饿死鬼投胎还差不多。”
      不一会儿,各色小食端上了桌,韩若壁放开肚量吃。黄芩怕他吃多了撑坏肚子,于是跟他一起抢着吃。

      二人正吃着,门帘‘呼啦’一响,被掀起老高,从外面风风火火地撞进来一条大汉。只见他面色枣红,胡子拉渣,身形高大,体格健壮,虽外罩单衣单裤,却掩不住一身虬结突兀的肌肉,一看就是练得一身过硬的外家功夫的。
      这人进来后,也不瞧看黄、韩二人,一甩下肩上搭着的小包裹,就敦实地坐在了另一张空桌边上。屁股刚沾上条凳时,他就粗声粗气呼唤道:“店家,拿吃的来!”
      没想到都这功夫了,居然还能有两桌食客,店家忙上前,笑开了花般道:“客官想吃点什么?”
      那汉子道:“都有什么?”
      店家一边数着手指,一边道:“我们这儿有绵菜粑、猪蹄子炖粉面,还有社饭......“
      等不及他说下去,那汉子截住了话头道:“不管了,有多少上多少吧。”
      店家嘻嘻笑道:“店里还有些自家酿的曲酒,就是有点浑,客官可想试试?”
      那汉子道:“也拿上来。”
      店家忙前忙后了好一阵,才准备好了这一桌吃食。
      在那汉子等候吃食上桌时,韩若壁望了他几眼,见他双目发红,两手轻搓,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仿佛饿虎待食一般。他暗笑道:这人怕是好几日没得吃了。
      他放下手中菜粑,轻轻一指那汉子,问黄芩道:“先前你说我是饿死鬼投胎,那他呢?”
      这时,酒食已经上了桌,只见那汉子正抡圆了腮帮子,双手并用,不停地将面前装满食物的碗盘先后挪到嘴边,一扫而光后,再一把摢撸去一边。
      黄芩笑道:“他是能把饿死鬼吃了的饿死鬼。”紧接着,他又冲韩若壁嘿嘿一笑,道:“其实,我也是能吃‘饿死鬼’的饿死鬼。”
      韩若壁心道:谁吃谁,可不一定。
      没过多久,就在韩、黄二人打算结账走人时,那汉子已把一桌子吃食全送进了肚里,抢在他们之前,捶着胸脯,打着饱隔招呼店主结账。
      店主笑眯眯地上前算过,道:“客官,一共七钱银子。”
      那汉子随手掏出一张宝钞,面额为一两,拍在桌上,一边大声道:“不用找了。”一边就拎起小包裹闪身要走。
      店主往桌上瞥了一眼,赶紧抢前一步死死拽住他,瞠目结舌了半天,才道:“......我们这里不收宝钞。”
      其实,这一两面额的宝钞,真是连一钱银子都不值。
      那汉子的脸因为喝过酒,原本就已红得很,这刻见店主拉住自己不给走,尴尬难耐,愈见红得发黑了。
      他死撑着,装作很硬气般道:“那便没有了。我的银包被偷儿扒了去,身上只有这一两宝钞。”
      店主听言,又急又恼,喝骂道:“你仗着自己胚子大,就故意来吃霸王饭?!”
      那汉子强道:“总不能饿死!老子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待怎样?”
      店主气极败坏地顾不得什么了,抡拳抬脚,照着那汉子兜头盖脸地连砸带踹了下去。
      那汉子只小心护着要害,任他踢打,并不见还手。
      那店主一边打还一边恶骂道:“小化生子,亏你有手有脚,长得人模狗样,居然吃饭不给银子!我擂死你!擂死你!”
      这时,韩若壁懒懒道:“别打了,他那桌的帐,我替他给了。”
      既然有人帮着付账,店主的怒气也就去了大半,一面停下手脚,一面嘴里仍嘟嘟囔囔地说些气话。
      稍后,他来到韩若壁这桌,问道:“当真?”
      韩若壁笑了笑,道:“当真。你忙你的去吧。”
      反身去收拾了碗盘,店主又过来韩若壁这边结账。
      韩若壁将自己这桌,和那汉子该付的七钱银子一起算给了店主。
      店主收过银子,还不忘冲呆立在那里的汉子骂了句:“瞧你饿纹入口,一辈子也不发迹!”
      韩若壁不耐烦道:“银子你已收到了,就莫再损他了。”
      说完,他和黄芩一道,经过那个汉子身前,出了小食店。

      那汉子终于反应过来,奔出店去,又赶前几步,拦在他二人面前,恭恭敬敬地冲韩若壁拱一拱手,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韩若壁笑道:“我喜欢别人叫我韩大侠。”
      那汉子一边用力点头,一边道:“韩大侠仗义疏财,救人急难,不亏‘大侠’二字。”
      韩若壁道了声‘客气’,问道:“不知壮士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那汉子答道:“我家在永州瑶山,想着有把子力气,和一身武艺,留在家里也是白废,于是打算投奔我舅舅去。我舅舅很多年前就去福州从军了。我想去福州找他,随他一起从军,也好学有所用。”
      韩若壁微笑道:“瑶山?那你是瑶人了?”
      那汉子点点头。
      韩若壁道:“你们那儿可是出人物的地方,不是有个蔡结吗?保不准你以后也是个人物。”
      那汉子咧开嘴,腼腆地笑了笑,道:“蔡结那样的人物,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须知,蔡结在瑶山可是鼎鼎大名。唐朝时,他曾率众起事,唐王派了多少官兵人马来抓他,都难奈他何,端的是一方枭雄。
      韩若壁道:“你有志从军总是好样的。”
      那汉子苦下脸道:“可惜路上被人偷去了银包,连路费都不知要到哪里去筹。”
      瞧出了他的意思,韩若壁取出五十两银子,递给他,道:“这个,送与你了。”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那汉子惊了惊,道:“路费用不了这许多。”
      指了指他身上被店主连踢带打,又撕又扯,弄破了好几处的衣裤,韩若壁道:“此去福州路途遥远,你衣不蔽体怎么成?剩下的银钱,就拿去买套衣服吧。”
      那汉子收下银子,‘噗通’一声跪拜在韩若壁面前,诚心诚意道:“我姓包,名器。今日能得韩大侠相助,感激万分。他日若能再见,定想法报答!”
      韩若壁搀他起来,笑着道:“报答什么的,原是没影的事儿。你只要想法防着点儿,莫再让人把银子摸走了就好。”
      包器听言,红着脸不住地点头,随后便与二人分别,先行独自上路了。
      瞧着人走远了,一直旁观,没插过一句嘴的黄芩问道:“你因何帮他?”
      韩若壁道:“那汉子分明一身好功夫,被人偷去银子已是走投无路,却不曾画脸蒙面守在路口,做那无本的买卖,否则哪用得着到小食店里吃白食?再者,以他的力气,十个店主也是打不过的,可他却自知理亏,不愿出手。如此,也算是憨人一个,帮他一下,又有何妨?”
      黄芩无所谓地笑了笑。
      瞟他一眼,韩若壁道:“莫非若是你,便不会帮他?”
      黄芩一摊手,道:“我哪有那许多银钱帮他。”
      很快,二人继续上路了。

      雪峰山,层峦玉嶂,峰顶常年积雪,宛如被倒扣上了一只白瓷碗。山上,雪线以下的地方林木茂盛,潮湿多雨,终年瘴疠覆盖。
      这一日,天色晴好,万里无云。黄、韩二人终于到达了雪峰山南麓的一处山脚下。本来,他们是想随便找个当地人,先仔细询问一下这座山的情况,再想法子克服毒瘴,进到山里去。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里人烟罕迹,是以二人围着山脚寻了半天,也没见着一个当地人。
      许是奔波久了,韩若壁感觉疲惫不堪,便斜依着黄芩,冲着那座可望而不可入的雪峰山,唉声叹气了起来。
      尽管不是很明显,他的身体确是一日比一日要衰弱无力了。
      忽然,黄芩开口道:“我想到一个法子。”
      韩若壁听闻立刻来了精神,直起身子,问道:“什么法子?”
      黄芩道:“你可记得在路边时,我曾用铁链扫清了马蹄激起的烟尘吗?”
      韩若壁自得一笑,道:“如何能不记得?那可是为了我。”
      黄芩道:“现下,我只要护着你一路上山,同时手里不停地舞动铁链,虽然未必能将周围的毒瘴扫个干净,但至少可令毒瘴近不得身。”
      韩若壁的目光亮起一瞬,旋即又黯淡了下去,皱眉道:“恐怕不成。山上林木茂密,藤蔓丛生,树挨着树,藤连着藤,空间极为有限。舞动中的铁链一旦被树木挡住,或者被藤蔓缠住,都必然要停下来。而铁链一旦停下来,你我就会被瘴毒所侵。”
      见这法子不行,黄芩又道:“要不这样,我背你上山,同时鼓荡起全身真气,相信可以把毒瘴逼于尺外。”
      无力地轻叹了声,韩若壁摇一摇头,道:“这法子极其耗费真力。不久前你为了救我,刚消耗过不少真力,怕是到今日还不曾完全恢复吧。”
      黄芩抓了抓脑袋,笑道:“那有什么,不妨事的。”
      韩若壁微嗔道:“瞧你平日遇事也算精明,如今却怎的犯起傻来?似那般耗费真力的同时,背上还要背个沉重的男人,你以为能支撑多久?”
      犹豫了一下,黄芩有些失落,老实道:“半个时辰左右吧......“
      韩若壁断然道:“不用想了,半个时辰是如何都不够的。你以为你是日行千里的‘青海聪’?”
      黄芩疑道:“‘青海聪’是个什么?”
      韩若壁一边伸手要去弹他的脑门,一边笑道:“不是什么,是一种和你一样,呆头呆脑的马。”
      黄芩闪身躲过,本想反驳几句,但转念又一想,他这也是苦中作乐,于是只白了他一眼,便罢了。
      又冥思苦想了一阵后,黄芩道:“要不这样,你留在此地,我一人先去里头探路,算是摸一摸情况。当然,最好能把‘魇伏谷’的位置摸出来。”
      见韩若壁面显踌躇不定之色,他又补充道:“没有你压在背上,我应该可以支撑近一个时辰。”
      想想这确算是个可行的法子,韩若壁关照他道:“你可掂量好了,若是一个时辰过了还不得出来,那可就麻烦了。”
      黄芩笑答他道:“不至于,我算得准。”
      韩若壁还是有些担忧,道:“记得路时,是可以算得准,可万一在里头迷了路,算得再准,也是白搭。”
      黄芩仰头望一望面前这座既神秘又可怖的高山,道:“你放心,我以前在山里迷过路,后来就再也没有迷过路了。”
      转身,他鼓起护体真气,就试探着要往山里去。
      这时,他们身后大老远处的一片茂密的杉木林里,钻出了一名老农,一面向这边张望,一面冲他们喊道:“喂!你们干什么?”

      黄芩伫足回望,瞧见这老农一身粗衣粗裤,脖子上挂着块汗巾,身边还支着两捆树皮,想必是当地的农人。
      可能是刚才在林子里忙活,是以热出了一头汗,老农扯下汗巾擦了擦,道:“我瞧你们在这儿兜了半天了,难道是要进山?”
      见到有人可以询问,二人当即上前。
      黄芩上来就问:“老丈,我们想进山,往‘魇伏谷’去,不知有无近道?或者从哪里进山比较好?”
      将汗巾挂回脖子上,老农仔细打量了一下二人,疑道:“你们不像是来采草药的啊。”
      回望了一下被淡灰色的毒瘴包裹住的山体,韩若壁啧啧了两声,道:“这会毒死人的山里,哪能有什么好草药可采?”
      老农瞧不起地看他一眼,道:“谁说没有?好的草药都在雪线以上,而且多是独一无二,别处寻不着的珍奇药材,宝贝着呢。不过,‘雪峰山’的毒瘴比周围其他山上的要厉害得多,可要爬到雪线以上去采药,又必须穿越有毒瘴的地方,所以啊,敢来这里采药的人也是极少的。“
      黄芩听言,喜道:“既说‘极少’,就是还有。那些采药人是如何进去山里,不被瘴毒所害的?”
      韩若壁理所当然地接嘴道:“那还用说?当然是买了‘老蓝’的‘火梨子’了。”
      那老农听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面上饱受岁月摧残而形成的一道道深纹向嘴角聚拢,使他的脸看起来象一个干瘪的桔子。
      见他笑得奇怪,韩若壁问道:“你笑得什么?”
      止住笑,那老农道:“你说的‘老蓝’,可是住在‘魇伏谷’里的蓝老先生?”
      想不到他居然知道蓝诸,韩若壁奇道:“你认识他?”
      老农道:“很多年前,我曾进去谷里替他盖大屋。”
      他笑一笑,又道:“他那‘火梨子’卖得奇贵,一粒能管三天用处,采药人若是进山一次就吃上一粒,卖草药赚得的钱,恐怕都不够买他一颗‘火离子’的。以前,我在里面呆过许多时日,算起来白吃了他不少‘火梨子’,可惜没法折成银子,不然就发了。”
      一时弄不明白,韩若壁大感疑惑,道:“既然明知是赔本的买卖,怎会有人要买?”
      “说来话长。”老农不急不慢道:“旧时在山边居住的老人都知道,山上的毒瘴是会动的。”
      韩若壁不太相信,道:“毒瘴又不是活的,怎的会动?”
      老农一指头上,道:“天上的云也不是活的,不是一样会动?”
      感觉他这话比的不对,可韩若壁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反驳的说法。
      老农又解释道:“其实,这山里的毒瘴每天午时,都会飘去‘魇伏谷’沉积一个时辰左右,再飘回来笼罩住雪线以下的地方。”
      黄芩道:“这么说,‘魇伏谷’里,是无时不刻都有毒瘴了?”
      老农点头道:“不错,那里终年弥漫着毒瘴,而且以每日午时的毒瘴最为浓厚。蓝老先生进去之前,从没人敢进去过。”
      感觉豁然开朗,韩若壁道:“原来如此。所以,那些采药的人只要把握好这一个时辰,穿越到雪线以上去,等采好药后再在上面呆上一晚,等到次日午时,毒瘴再次往‘魇伏谷’聚集时,就可以利用那一个时辰的空档穿越瘴地,回来山下了。”
      又用汗巾蹭了蹭脖子,老农慢悠悠道:“不过说是一个时辰,可具体的时间并非很好把握,是以,之前那些极有经验的采药人也会因为估计不足,算差了一点点时间,而来不及出来,被毒死在山里。不过,自打蓝老先生制出了‘火梨子’,那些采药人只要买他一粒备在身上,平常采药算准时间的话,根本没必要吃,但如果碰上这种算差了一点点的时候,就赶紧吃上一粒。毕竟,它再贵,也贵不过自己的命不是?”
      “嘿嘿,”韩若壁禁不住笑道:“接诊、卖药,这个蓝老先生倒是很会赚银子嘛。”
      象是瞧见了希望,黄芩抑止不住地激动道:“也许,我们可以利用那一个时辰去‘魇伏谷’。”
      老农瞧他一眼,道:“你有‘火梨子’吗?”
      黄芩摇了摇头。
      以瞧看任性鲁莽的年轻人的目光,瞧看了黄芩一眼,老农道:“你们要去的地方是‘魇伏谷’,可不是直接穿过瘴区,上到雪线就成的。‘魇伏谷’很远,路又弯弯绕绕,一个时辰哪里够。”
      自信脚力过人,黄芩道:“或许可以试试。”
      他瞧向韩若壁,又道:“到时我背你上去。”
      见他如此有信心,感觉不便直接打击,老农问道:“莫非你对山里的地势、地形颇为熟悉,不用找就知道‘魇伏谷’在哪儿,可以直奔着那儿去?”
      黄芩道:“那倒不是,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第一次?”老农摇摇头,笃定道:“你这样的,别说一个时辰,就是两个时辰也是不够的。”
      被他这么一说,黄、韩二人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不确定了。
      老农自管自说道:“就算你脚力猛,可还得费时间去寻地方吧?一个时辰内是肯定找不见的。另外,就算侥幸找见了,如果没能及时吃上一颗‘火梨子’,‘魇伏谷’的毒瘴更浓,不是一样死在里面?小伙子,如此莽撞行事,会连累你这位朋友一起送命的,不划算啊。”
      黄芩无语凝思。
      韩若壁碰他一下,道:“不管怎样,值得试一试。”
      老农‘唉’了声,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道:“实在是瞧你们年纪轻,命还值些钱,不像我这半条腿已迈进棺材的年纪,才忍不住多劝你们一句。爱听不听,要去便去,又不是我儿子。”
      听得不顺耳,韩若壁拉长了脸,皱了皱眉。
      转瞬,他又换了副笑脸,问道:“老伯,你可知什么人手里有‘火梨子’?”
      老农打量了他一下,道:“瞧你的穿着,就知是个不差钱的主儿,不过‘火梨子’的价格每三年看涨一次,每次翻上一番,而且蓝老先生三年才带出来一些卖,现在不少采药人都捂在手上,哪舍得转卖给别人。”
      韩若壁追根问底道:“一样的东西,价钱怎会这般凶涨?”
      老农冲着山的方向呶一呶嘴,道:“这谁知道啊?......不过,我猜可能是采药的人就那么多,早先买过‘火梨子’的只是备着,用掉的人极少。它那么贵,寻常时候也舍不得用啊。蓝老先生发现卖的越来越少了,就干脆抬高价码,厚利少销,这样一来,他到手的银钱也还和原来差不过。”
      仍是不死心,韩若壁道:“若是我的价钱出得高呢?”
      老农用鼻子‘哼’了声,道:“能有多高?高得过三年的保命价吗?”
      他这话说得绝,韩若壁只得叹了声。
      眼见身上的汗已干得差不多了,老农没心思再与他们闲聊,于是道:“不跟你们扯了,我今天会跑得这么远,是为了扒些杉木皮回去盖屋顶,否则也不会遇上你们。”
      说着,他收拾起那两捆杉木皮,边往远处走,边口中道:“山里死过不少人,你们俩好自为知吧。”

      抬头瞧见日头快升到了顶,脚下的影子越来越小,眼看午时就要到了,黄芩斩钉截铁道:“还是按原来的法子,你在附近找个地方歇着,我先进去山里探探路。终归多出一个时辰,可以探得更远、更仔细些。”
      他心里想的是,自己本就可以支撑一个时辰,现在又多了一个时辰,是以每天都有两个时辰,只要一天一天地探,将山里的地形、路线熟记于脑中,今天寻不到‘魇伏谷’没关系,还有明天,明天寻不到,还有后天。地形、路线只会越记越熟,探的速度自然也越来越快,最后,总能把两个时辰内,所能探出的范围扩展到最大。而至于‘魇伏谷’的位置可能在这一范围之外,根本没有机会寻到这一问题,他不是没考虑过,但是,一个人只能做到他能做到的,那些不受他控制的问题,还是留到把能做到的都做完了,再去考虑吧。
      觉得也没甚其他法子了,韩若壁正色回道:“那好,我就在这儿等你。记住,莫要贪功,两个时辰之内,你定要出现在我面前。”
      这一刻,影子到了脚下,笼罩着山体的淡灰色瘴气越来越淡,黄芩见机会来了,冲韩若壁挥一挥手,毫不迟疑地一纵身,举步生风般往山里去了。

      进到山里,他发现毒瘴确实消失了,映入眼帘的山林,犹如微雨新晴,真正是满目清朗。只是,那些消失无踪的毒瘴,是不是恰如那个老农所说,去了‘魇伏谷’,却是不得而知。
      失去了瘴气的包裹,原本神秘可怖的‘雪峰山’褪去了一层距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已不再令人望而却步。山上浓翠蔽日、山泉飞溅,还常有不知源起何处,止于何方的溪水自树根下、石缝里点点滴滴地渗透出来,平添几许柔情蜜意。可惜,沿途的这一切风光,黄芩都无心细赏,只一边疾奔,一边将地形、路线印入自己的脑子。
      就这样,他在山里转了不知多久,仍是毫无头绪时,忽见好大一团似云似雾,色泽如墨的异物从西边飘了过来。
      那团异物飘得极快,绝非云雾。
      稍加计算,黄芩心下微惊,一阵警醒,暗道:快到一个时辰了。
      虽然不能确定来的就是毒瘴,他还是没有丝毫迟疑,立即鼓荡起了全身真气,把自己从头到脚护了个严实。
      眼见那团黑色异物一边快速飘来,一边不断地膨胀、扩散,象一只蛰伏已久,突然醒来的、饥饿的远古巨怪一般,蚕食鲸吞着周遭的山林,仿佛想要一口气将这片山林全部纳入腹中。它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直到铺天盖地,把整个山林都包裹在了里面。就在它看似无限的不断膨胀中,颜色变得越来越淡,质地也越来越稀薄......最后,当黄芩置身其中,已完全无法估量它的全貌时,它已变成了一种极淡的浅灰色,笼罩住了山体。
      不错,这就是毒瘴!
      忽然,黄芩心中一动:毒瘴若真是去了‘魇伏谷’又回来的,那么他来的方向,应该就是‘魇伏谷’的方向。
      也许,‘魇伏谷’就在西边。
      哈哈,此念一生,他心中顿感兴奋不已,一边以真力逼开毒瘴,一边往毒瘴飘来的西面疾掠而去。

      才掠出没多远,一种很细密、极富弹性的‘嗡嗡’声连续不断地响起,夹杂在山风吹动树梢发出的沙沙声里,传入了黄芩的耳中。
      其实,这声音很轻,如果不仔细听,也许根本听不见。
      黄芩聚起耳力,想听得更清楚些,以便判断到底是什么发出的这种声音。可他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出个名堂来。
      他心中起疑,转眼间,足下点地,身形没有片刻停顿,继续往西掠进了声音传出的那片林海里。

      这片被毒瘴覆盖的林海茂密而阴霾,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阴森之感。如果细加观察的话,还会发现笼罩其中的毒瘴,已不再是林子外面的浅灰色,而呈现出一种接近墨汁的深灰色。
      显然,这里的毒瘴比别处要浓厚得多。
      随着黄芩的脚步越来越深入,那种‘嗡嗡’的声音也越来越响,直到异常清楚。
      这声音在黄芩听来,竟象是许多对翅膀高速振颤发出的。

      忽然,透过毒瘴,黄芩发现较远处的一块巨大的山石上,隐隐的,似乎有个人。
      一时间,他大为惊诧,没想到这片毒瘴异常浓烈的林子里,居然还有别人。
      的确,即便是吃了‘火梨子’的采药人,也不过是穿越瘴地,到雪线以上去采药,断不会出现在这里。
      黄芩不禁怀疑,会不会是自己眼花,瞧错了?
      心生好奇之下,他想确定巨石上是不是真有个人,但又不想被对方发觉,于是尽量低身潜步,小心靠近,直到看得清楚了,才躲在近前的一块山石后,仔细探头瞧望。

      不瞧则已,一瞧便觉触目惊心,不由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只见,那块巨石上竟有个女子。那女子年纪很轻,上穿深蓝色镶白边的麻布衣,下着红底蜡染的花色麻布裙,肩上搭了块黑色织花的小披肩,高绾着的头发上插着一把银制的牛角梳,看起来象是个苗人。
      她面容僵硬,口眼俱是紧闭着,以双手手心、两脚脚心、头上顶心,‘五心朝天’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盘腿坐在那里,看不出是死人,还是活人。
      令人惊异,感觉恐怖的是,她的两只鼻孔里,不断地有奇怪的小东西飞射向空中,就仿佛鸟急投林一般。
      那些小东西只有米粒大小、通体发出晃花人眼的银色强光,因为速度极快,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光怪陆离的轨迹。
      即使眼力强如黄芩,也几乎要追不上它们飞窜、变化的速度,更没法分辨出他们的具体样貌。
      小东西们争先恐后地、不停地从苗女的鼻孔里飞出来,带起一根根比风筝线还要细上百倍的、发亮的银线。
      苗女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紧紧握住了线的一头,通过这一根根银钱在控制它们。
      ‘嗡嗡嗡嗡’的声音仍在持续,黄芩可以确定的是,这种声音就是那些漫天飞舞的小东西们所发出的。但是,他无法瞧得清小东西的样子,是以不能确定它们是不是真有翅膀,又或者这声音只是它们的叫声。

      这场面简直太骇人、太可怕了!
      可是,还有更骇人、更可怕的。

      就在黄芩稍稍回过神来时,他又听见了另一种极为诡异的声音。
      那声音是从苗女的肚子里发出的。
      “咕......咕......咕......”
      那声音透过苗女的肚皮响着,虽然闷闷的,却一声比一声高亢。
      再看那些飞出来的银色小东西们,大多数并不见飞远,只在巨石周围的上空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地摇摆来去,但凡它们所到之处,毒瘴就会变淡,或暂时消失,瞧上去仿佛被它们吃掉了一般。

      莫非,这些小东西正在吞噬四周的毒瘴?

      黄芩见状愕然不已。
      不待他有所反应,猛然间,那雕塑般僵直不动,不知是死是活的苗女,‘呼’地睁开了眼。
      那双眼,一眨不眨,眼光直射向黄芩这边,仿佛能够穿透挡住黄芩的大石,瞧见他一般。
      黄芩不禁一阵战栗。
      与常人的眼睛不同,那双眼睛里的眼仁出奇得淡,淡得有一种接近透明的感觉,又冰冷,又阴森,乍看上去就好像瞎了一般。
      可是,黄芩知道她一定没有瞎,她正在盯着自己瞧看。
      他弄不明白,这苗女到底是怎么发现他的藏身之处的,毕竟之前为了防止被她发现,接近时,黄芩早已施展出了高绝的轻功,等到了近前,又将身形隐于大石后,同时闭住了气息。
      按理说,这苗女不可能发现他。
      陡然,黄芩惊见,自己的头顶上,一只银色的小东西正在那里一左一右地晃来晃去,通体发出的强光,晃得他的眼睛一阵发黑。

      是它!
      一定是因为它,那个苗女才发现了自己。

      后悔将注意力全放在了那个鬼怪一样的苗女身上,因此忽视了其他地方,黄芩将心一横,骤然探身扬手,就欲去抓拿空中的那只小东西。
      既然已经被发现,他想知道,那种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相信,只是在头顶上小范围内晃来晃去的东西,不管晃得有多快,也是逃不过他的手掌的。
      毕竟他是‘爆裂青钱’,出手快逾闪电。
      “咕----!”
      与此同时,那苗女肚中发出一声极为高亢的声响,震彻山林。
      那声响就好像喉中有痰之人将痰在喉间咕噜一般,只是,要高亢上几百几千倍。
      霎时间,所有的小东西们,包括黄芩刚要出手去抓拿的那只,都随着骤然收缩的银线,疾速飞射向那苗女。
      只见几百只米粒般大小的、银色的、发着光亮的不知什么东西,一瞬间就消失在了苗女的鼻腔里。
      然后,那苗女瞪着一双怪眼,从巨石上一跃而下,直奔黄芩这边过来了。
      知道难以躲过,黄芩也从大石后现身出来。
      “干什么要抓我的蛊子,耽误我炼蛊?!”用摄人的眼睛瞪着黄芩,苗女质问道。
      她的声音森冷如冰,说话很快,但每个字的发音都清晰准确,让人无法忽略。
      “蛊子?”黄芩奇道:“你是炼蛊的女巫祝?”
      心里,他道:莫非她的眼睛就是炼蛊才变成这般可怕的?
      苗女没有回答,只是拿眼光将他从头到脚扫过一遍,才道:“内力不错嘛,居然能以真气护体进来这瘴毒之地。”
      黄芩道:“你为何不怕瘴毒?莫非吃了‘火梨子’?又或是因为炼蛊,本来就不怕?”
      苗女凶狞起面目,道:“要你管!”
      说罢,她抬头望向天空,透过浓浓的毒瘴和重重的枝叶,瞧了瞧日头,嘴里嘀咕道:“这里吃的差不多了,过几日要往更深处去。”说罢,再不瞧黄芩一眼,掉头便走。
      这时候,黄芩发觉时辰已差不多了,而且因为长时间动用真气,他已是汗流浃背,全身气力已有虚脱之势。怕拖得再迟真气将要殆尽,他再不敢有所耽搁,依着原路往山脚下疾奔而去。

      不想快到山脚下时,他瞧见那名苗女不知从哪儿,也绕到了这个野道口下山。
      苗女见到他,叉腰拦在面前,怪眼翻动,厉声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黄芩‘哈’了声,道:“谁跟着你了?”
      苗女愤声道:“不是你跟着我,难道还是我跟着你不成?”
      不知她这是何意,黄芩匆匆答道:“那我可不知道。”
      转眼,瞧见黄芩汗透衣襟,模样颇为狼狈,苗女嘿嘿一笑,故意道:“你很热吗?”
      眼看真气将竭,哪还有空理她,黄芩挥手道:“不关你事。”
      言毕,他闪身绕过苗女,陉直往山下奔去。
      苗女见状,心道:莫非真是巧合?
      说着,也跟在他身后下了山。

      此时,申时已过,酉时将至,正是鸡鸭归巢的时候,天色也暗了不少。
      一直守在山脚下的韩若壁,瞧见满头满脸俱是大汗,从衣领到裤脚都快淌出水来的黄芩,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时,一颗悬了两个时辰的心,总算是落回到了肚子里。
      他迎上来,伸手去扶黄芩的臂膀,感觉入手一片湿漉漉的,怜惜不已道:“这一趟你可算是把浑身真气尽数耗尽了,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恢复了。”
      黄芩一个踉跄跌靠向韩若壁,想要说什么,却只能无力地摇了摇头。
      他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韩若壁扶他坐下歇息,刚想再说几句心疼的话,就见那个苗女也从山上奔了下来,正要往远处去。
      见除了黄芩,竟然还有别人从笼罩着毒瘴的山上跑了下来,韩若壁又惊又喜,高声呼喊道:“姑娘莫走,在下有事相问?!”
      黄芩轻轻拉了他一把,想告诉他这苗女八成是个女巫祝,但已是没有一丝剩余力气了。
      那苗女听见他唤,原地站定,远远地转头瞧了他们一眼,又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向他二人这边走来。等走到相距四丈开外时,她停下脚步,似是不愿再上前了,只拿一双怪眼在他二人身上瞄来瞄去。
      乍见那苗女令人惊异的双眼时,韩若壁也是暗吃了一惊,稍后,他撂下黄芩,边向那个苗女走去,边笑道:“在下韩若壁,姑娘可是进山采药的?”
      苗女翻一翻眼,道:“想问什么?”
      离奇的是,不知为何,距离那个苗女越近,韩若壁就越觉身上舒服,原本因为内伤引起的疲惫、倦怠感也越来越淡。
      情不自禁的,韩若壁向她越靠越近。
      这一点,他自己也甚觉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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