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4、第37回:仓皇逃遁尚能剖决如流,己弱敌强难克磐石金汤 ...

  •   这一晚,沐青平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
      虽然他对韩若壁很有信心,也对黄芩说过‘大当家来了,我们就一定能活着出去’的话,但终究不过自己替自己打气,强撑出来的面子、里子,总是虚的,当不得真。
      心底里,他知道这一遭,进来容易,出去却难,最可能的结果便是死在茶庄里。
      倒是黄芩仿佛无所谓得很,自叫他睡后,虽有锁链、铁环束缚着,只能保持直立的姿势靠于墙边,却反而很快不言不语,垂首阖目,象是睡着了一般。
      黑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沐青平正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自叹此次怕要凶多吉少时,忽听得有人声传来。
      他翻身一瞧,原来是黄芩在低声唤他。
      这时刻已是深夜,地牢里暗得很,幸有些许星光自小窗撒入,还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沐青平揉揉眼睛,浑浑沌沌道:“何事?”
      黄芩的额上不知何时覆了层薄汗,道:“我已把金针逼出来了,你拔去瞧瞧可好用。”
      挪到他身前,沐青平小心谨慎的在黄芩丹田处摸索着,将一根露了半截头的金针缓缓拔出。
      借着微光,他先是仔细把玩了一下金针,而后一拍大腿,兴奋道:“定是好用的,绝对比那根软针趁手多了。”
      在他看来,这根金针的长度、粗细都合适,且比他想偷带进来的那根软针硬了不少,更合他的心意。

      本来,‘暗中挟带’的第一要素就是不能被人查觉,是以,挟带的东西的首要条件就是具有一定的隐蔽性,否则再好用,也是白搭。为了满足这一特性,沐青平只得放弃了部分适用性,选定了那根硬度较小的软针,为的是便于盘卷着藏在泥团里带进来。可是,正因为便于盘卷,软针的硬度就达不到开锁的要求了,如果拿来开锁,还真不如这根金针好用。

      黄芩道:“你试试打开我手上的镣铐。”
      沐青平抬头瞧了眼小窗,皱眉说道:“现下太暗,只怕多费功夫,不如等天亮,几下就好了。”
      之前他也曾和黄芩说过类似的话。
      可这一次,黄芩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之前怪我考虑不周,其实,按照惯例,天一大亮,送饭的那厮就会进来,如此,留给我们的时间未免太过紧张。”想了想,他又道:“况且,我被这样锁了好些日子,不但不利于调整内息,连精力、体力也不易恢复。目下再不早做准备,届时保不准要仓促动手,若是硬仗,胜算恐怕不大。”
      沐青平听他说得严重,没再犹豫,立刻拈了金针,凑上来动手开锁。
      此时光线十分暗淡,几无用处,他只能全凭手感,配合耳听来开锁,自然是费时费力,艰难不已,捣鼓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打开了黄芩手上的锁链。
      这时,沐青平已是筋疲力尽,外加一身大汗。
      甩了甩因为精细动作过久而酸胀不已的手,他刚准备蹲下身子继续去开黄芩脚上的铁环时,却被黄芩叫停了。
      沐青平仰头疑道:“怎么?”
      转动了几下钝痛的关节,又活动了一番僵直的手臂,黄芩在原地团身坐了下来,道:“时间紧迫,你还是先试试,能不能打开牢门上的锁。”
      除了挡住地牢出口处的那块大石板,地牢里还有一道铁栅栏的牢门,就在台阶下几尺处。
      沐青平往牢门的方向瞧了瞧。
      黄芩又嘿嘿一笑,道:“之后,我们才好逃出去。”
      听见“逃出去”三个字,沐青平感觉百味杂陈,禁不住一阵激动。
      他可以想象得出,之前韩大当家已独自探过茶庄,在发觉里面看似寻常,实则高手众多、防卫森严,根本没有强攻进去救人出来的把握后,才退而求其次,采用此种迂回之术,把他投入地牢,以图增加黄芩逃出去的机会。因此,如果黄芩和他找不到任何逃出去的手段,只能依赖韩若壁的强攻的话,恐怕连一成胜算也没有。换而言之,他这次的自投罗网,虽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死地’是毫无疑问的先入了,能不能‘后生’却还难说得紧。
      于沐青平而言,这一次,实是九死一生。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于人?
      因此,早有了死士觉悟的沐青平,突然间从黄芩口中听出似是大有机会逃生,还是不免一阵情绪波动。

      此刻,黄芩蹲下身,双手抱足,摸样古怪地紧挨着墙壁团成一团,估计正在拉抻僵硬的肩背肌肉。
      沐青平不敢多问,只好奇地瞧了几眼。
      这会儿,他心里亮堂:能否逃出升天,几乎全靠眼前这个看起来被折磨得半人半鬼的黄芩了。可是,关于这人的身世、来历,他一无所知,而至于这人是不是真如韩大当家说的本领通天,就更是没谱了。
      转身,他又横下心来,甩了甩头发,挺一挺腰,暗道:就算出不去,阳根没了,不过少样消遣,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没出息地想那些作甚?!
      想罢,他打起精神去开牢门了。
      那扇牢门虽是铁栅栏样的,但锁在外侧,且栅栏间的缝隙不大,一只手竖起来,勉强才能伸的出去,沐青平忙来忙去忙了半天,还是没法儿打开。
      就在他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时,团着身子的黄芩突然开腔道:“实在开不了就算了,等送饭的那厮来时再作计较也罢。”
      沐青平抹了把汗,回头道:“能行吗?”
      想是拉伸够了,黄芩放松身体,站了起来道:“是要多费点功夫,不过总不是难事。这样吧,你还是来开我脚上的铁环吧。”
      沐青平转到他身侧,依言动手。
      半晌,黄芩双脚上的铁环被打开了。
      四肢脱困,他站起身来,伸伸手,踢踢腿,活动了几下后,问道:“等下我想继续装成被锁着的样子,你能不能把锁头弄坏,令我随时可以脱困?”
      沐青平不解道:“你不是已经脱困了吗,为何还要假装?”
      黄芩道:“送饭的那厮掀开石板,走下台阶,势必先从栅栏外瞧看里面的情况,我若没被好好地锁在墙上,他定是不会开门的。”
      沐青平肚里寻思了一瞬,觉的有理,道:“我试一试,应该能做到的。只要我......”
      见他似是想详细解释如何操作,黄芩忙摆手将他打断,道:“你做到便可,不必向我解释。”
      沐青平点头,便欲再捣鼓铁链、铁环上的锁头去。
      黄芩稍想了一下,又叫住他,道:“有件事须得和你说一声:目下我的精力、气力、内力都远不如前,马上需用一种特别的运功之法,才能恢复一部分。”
      他被刑罚折磨得颇苦,且一天只有一段饭食,还没法吃饱,自身精、气、神必然大大受损,而把金针逼出体外又耗费掉了原本保留的大部分真力,至于体力方面,则更是不堪一提。

      沐青平回道:“那你速速想法运功就是,不必说与我听。”
      黄芩道:“我说与你听,是因为等下我的模样可能会有些奇怪,但你千万不要因此惊扰到我,切记切记。”
      沐青平疑惑地点点头。
      黄芩又道:“你快些把锁上的手脚做好,如有可能,再抓紧时间休憩片刻,以便恢复体力。按我估算,你我逃出此间的机会,至少有七成以上。”
      一听说有‘七成以上’,沐青平立时面露惊喜之色。
      黄芩的面色却并不轻松,继续道:“可是,待逃出此间后,才是你我最为困难时刻的开始,若是没有心理准备,很可能功亏一篑。”
      沐青平并不认同,道:“我倒觉只要逃出此间,便是无碍了。”
      黄芩道:“你我现下的体力状态均无法持久,全赖奋起余勇,背水一搏,方才能逃的出去。但是,对方有大批高手,中间必然有追踪能手,逃出此间也许不难,但要摆脱连续的追踪逃离险境,就绝非易事了。至少,我们要有足够的体力才行。”
      沐青平摇了摇手,笑道:“没事的,真要逃出去了,大当家必会接应我们。”
      黄芩道:“不错,你说的是最好的情况,可别的情况也需要考虑,若是因故不能与他会合一处,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沐青平见他言之有理,不得不点头称是。
      黄芩一边往墙角走,一边又叮嘱道:“刚才我说切不可惊扰到我,你千万记清楚了。”
      此事显然关系重大,否则他不会说第二遍。
      说罢,他行到墙角,又回头瞪着沐青平看了好几眼,以示定要记住不能打扰到他,这才转过身去。

      在墙角处,黄芩躺在地上,闭上双目,转眼间手足身体蜷曲成一团。
      此种姿势同他之前抱住双足、团起身子的姿势并不相同,更象是尚未出世的婴儿蜷缩在母亲腹中的模样。
      这模样令得黄芩这条长大的汉子看起来颇为可笑。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黄芩的呼吸慢慢变得悠长而有节奏,竟似是睡着了一般。
      沐青平瞧在眼里,大感诧异,内心涌起了一种强烈的困惑感,生出了上前问一问他在做什么的冲动。
      难道,只是这样睡上一觉就能恢复精力、体力、内力了吗?
      说真的,若非黄芩先前一而再地提醒他不要有所惊扰,他真可能一时性起,就上前寻个究竟了。
      没奈何,沐青平抑制住强烈的好奇心,小心翼翼的在锁链、铁环上做好了手脚,接着,远远躲到另一处墙角边睡下。
      天马行空的乱想了一通后,他竟然朦朦胧胧地睡去了。

      这时候,沐青平若是上前瞧看,就会发现黄芩的面上,正半青半红变幻不定,极为可怖。而假如韩若壁在此,则定能瞧出黄芩在使用极其危险的“胎眠之术”迅速恢复体力、精力、内力。
      “胎眠之术”,最早由道家丹士所创,得道高人可以通过元婴出窍,神游太虚之间,而令躯体进入胎眠的状态,达到体内阴阳两气运转变幻之法,和天地宇宙间的阴阳二气自然而然完全一致,从而最大限度的‘天人合一’,迅速取天地精华为己用。但万法汇宗,殊途同归,‘金丹结成’的武功高手也可以运用此法迅速恢复一部分体力、精力、内力。
      黄芩此刻面上的青红不定,即是体内阴阳变化的反应。
      但是,“胎眠之术”虽好,却有个重大的缺点,那就是在依法施展期间,人的肉身会变得极为脆弱,即使一根手指头的碰触都可能产生致命的后果,更有甚者,只要受到些微惊吓,出窍的元婴便难以顺利返回肉身,不死也要走火入魔,极其凶险。不管是怎样的得道高人,还是绝顶的武功高手,如若不是在非常可靠、安全的环境之下,也是万万不敢施展的。
      上次在关外身受重伤之时,黄芩都没敢使用此种绝世的手法疗伤,可知此时此刻,他手上已没了底牌,才宁愿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迅速恢复一部分精、气,以求脱身。
      转眼之间,黄芩就天人合一,进入了元婴出窍的胎眠状态,看起来已达到所谓的弹指入定之境。

      不知不觉中,大石板上的重锁轻响了几声,惊醒了睡梦中的沐青平。
      他刚一睁眼,就见昨日那名光头汉子掀开石板俯身而入,复又回身合上石板,之后走下台阶。
      原来天色已然放亮,那人是给他们送饭来的。
      猛然间,以为黄芩和自己一样,还在躺着酣睡,沐青平只吓的一阵魂灵出窍。他慌忙扭头看去,却见黄芩两手吊在锁链中,双脚圈在铁环里,正靠墙低头站立着。
      见此情景,沐青平那几缕出了窍的魂灵,方才落回体内,不过一惊一乍间兀自怦怦直跳的心,却是一下子没能缓下来。
      这时,黄芩抬起头,有气无力般瞧着栅栏外的光头汉子,道:“今日怎的这么早就送饭来了?”
      光头汉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觉不出饿,就别吃!”
      黄芩稍稍加快语速,道:“怎么不饿,饿得都快死了,你赶紧送进来给我吃。”
      光头汉子‘哼’了声,不与他再多话,来到牢门前,透过栅栏往里瞅了瞅,没见什么异常,便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见牢门开了,沐青平只觉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加上几日没吃东西,紧张的直冒虚汗,手指尖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幸好他人缩在牢房一角,光头汉子没能注意到他的异样。
      来到黄芩身前,光头汉子先放下手里的食盆,嘴里耍笑沐青平道:“小白脸子,今个儿还打算装大爷,看菜吃饭吗?”
      沐青平只是缩在墙角,没应声。
      光头汉子见他不应,‘呸’了一声,道:“装什么装,不怕饿不死你!”
      为了将那汉子的注意力从沐青平身上移开,黄芩瞅了眼饭菜,大声抱怨道:“怎么又是这等打发叫花子的饭食,你们就没点儿油水大的荤腥吗?”
      光头汉子一边弯下腰,准备拿只瓷碗去盛饭食,一边骂道:“少他妈废话,皮又痒了不成?是不是要大爷替你松松筋骨?娘的,老子天天送饭,还要亲手喂你吃下去,你还嫌三嫌四的,啰嗦个屁!”
      忽然,黄芩微微一笑,道:“哦,怪我,忘记说与你知道,其实今日不需你喂的,我可以自己吃。”
      话音刚落,只见他双手一扭,便从沐青平已经做过手脚的锁链中脱将出来,伸了右手去拿饭勺。
      光头汉子大吃一惊,瞬间直起身子,张嘴就要喊叫。
      可是,没等他发出任何声音,黄芩已左掌一挥,一巴掌重重扇在他的耳根处。
      这一记重击,又狠又准,那光头汉子只低低闷哼了一声,眼白一翻,嘴巴一张,便昏了过去,眼看身形就要扑倒。
      黄芩以拿着饭勺的右臂一托,将他那庞大的身躯安安静静地送至地上,护住一边饭食没被弄翻。
      接着,他冲沐青平低声道:“快来,多吃些东西,马上准备闯出去了!”
      窝在那里的沐青平摸了摸肚子,苦笑道:“我这会儿太紧张,肚子都要抽筋了,实在吃不下。”
      黄芩白他一眼,道:“不吃饱肚子,哪来的力气逃命?”
      转眼,看了看那盆实在与‘丰盛’一词无缘的饭菜,他又道:“就算吃不饱,能吃些垫垫肚子,多少也长点力气吧。”
      一面说着,黄芩一面狼吞虎咽地,吃起这些平素瞧起来有些难以下咽的饭食来。
      沐青平在一旁,边瞧着,边摇头道:“我听说高手都是练就‘辟谷术’的,而且越是不吃东西,越是有力气。怎的你却......”
      估计后面的话不好听,是以他住了口,没有说下去。
      黄芩明白他的意思,没甚在意,趁着换气的当口儿,道:“你是想说,我怎的却像个饭桶一样,只知道吃?”
      沐青平嘿嘿笑了两声,算作肯定。
      瞥了他一眼,黄芩道:“你懂什么,‘辟谷术’是修仙的道士们玩的把戏,你也信?要是越不吃东西,越是有力气,那真成神仙了。”
      猛吃了几口饭食,他又凶巴巴地盯着沐青平道:“你现在不吃,等会儿没力气逃命,我可不管你!”
      听他口气凶恶,说的眼真的一样,沐青平怕他丢下自己,心里不免有些发毛,过来勉强吃了两口,又觉满嘴干涩,肚子里一抽一抽的,实在是吃不下去,只好作罢。
      黄芩并不理他,只管把饭菜汤水一扫而光,之后取下那光头汉子的配刀,掂了掂,却摇了摇头,似乎不是很趁手。
      暂时把刀放置一边,他又剥下那光头汉子的衣裤,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
      可惜那汉子体格虽然粗壮,身形却较为矮小,他的衣裤对黄芩而言完全不合适。
      转头,黄芩打量了一下沐青平的个头儿,让他比一比。
      沐青平试了试,倒是能穿,就是肥了不少,便凑合着穿上了。
      黄芩依旧光着上身,只着一条亵裤,手里左一右二,握住三枚青钱,示意沐青平把刀拿上。
      沐青平拿起刀,正好瞧见那光头汉子就横倒在面前的地上,举刀就欲结果了他的性命。
      黄芩出声阻止道:“留他一条命吧,好歹平素送饭、喂饭的,也算是有些恩惠,今日更等于为我们开了门,此时杀他,未免太不仗义。反正没有三两个时辰,他是醒不过来的。”说着推开牢门,往台阶走去。
      对他的话,沐青平似乎不以为然,但也没有表示反对,抬脚跨过那汉子的身体,提了刀,跟着黄芩,走出牢门。

      二人登上台阶,来到石板下。
      石板是那名光头汉子进来后合上的,外头并没有落锁,应该一推即开。
      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黄芩轻手轻脚来到地道口边上,侧耳细听,发觉上面还有两人,一左一右,但位置并不在地道口边上。
      如此,他不禁眉头微皱,心中苦恼起来。
      此时,黄芩只恨自己没有姚兰芝的‘归去来兮’手法,不然,只消推开石板,完全不用冲出去,就可以在对方瞧不见来人,弄不清状况的情况下,直接发出能转向拐弯的暗器,格杀掉敌手。可是,他虽是江湖上暗器排名第一的‘爆裂青钱’,但各家自有各家的绝学秘技,这能让暗器拐弯的法门,他却是不会的。而一旦冲出去,敌人便瞧见他了,若是不能瞬间格杀掉两个不同方向上的敌人,难免会有人提前呼喊,万一导致他们的行迹过早暴露,逃出去的难度无疑也就大大增加了。
      暗里估算了一番,黄芩感觉上面左边这人,离地道口稍微近一些,而右边那人却要远上许多。
      他心道:既是没有‘归去来兮’的手法,就只能冒险硬闯了。
      决心一下,再不迟疑,把三枚青钱全部放至右手,他卯足了劲,左臂推开石板,一跃而出。
      这一跃的身法飘忽难辨,可见已将‘流光遁影’之术发挥到了极致。
      只见,黄芩身形去处,乃是直扑左边离得较近的这人。
      但他的青钱,却是射向右边远远站着的另一人。

      原来,在跃出地道口的刹那间,黄芩以眼睛的余光扫过,确定了右面那人的位置,于是右手一抖,三枚青钱呈鱼贯之势,有前有后的,直射向右边那人!
      也许是他的现身太出乎对方的意料,又也许是他之前太过小心,高估了对方的实力。总之,他射出的三枚青钱中的第一枚,就已精准无比地飞旋着,割断了对方的咽喉。对方跟着向后仰倒,另外两枚青钱便全然没了目标,白白浪费了。

      不管怎样,小心使得万年船,高估对手除了浪费两枚青钱外,并没甚麻烦,可若是低估了对手,就有‘翻船’之险了。

      另一边,被黄芩飞身扑近的这名敌手,正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惊见有人扑到,就待起身迎敌。
      可是,没等他站立起身来,黄芩的铁掌已结结实实击在了他的胸前。
      只听‘格勒’一声响动,肋骨也不知道被打断了几根,那汉子当即口喷鲜血,倒地而亡。
      可怜这二人,除了身体倒下时撞烂了好些紫砂瓶,发出稀里哗啦的瓷器破碎之声外,自己连丁点儿声音都没能发出,就尽数毙命了!

      担心瓷瓶的破碎之声引来高手,黄芩在一举击毙了两名敌手之后,没有任何停顿,立即一抹身来到窗边,探头探脑向外张望了一下。
      运气的是,这间石室颇为密封,声音没怎么传出去,加上此时正是早饭时间,庄里人大都吃食去了,是以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略微放下心来,他又草草查看了一下两具尸体,确定是毙命无疑后,转身来到地道口,招呼了一声沐青平,让他出来,又回到那个被他一掌打死之人身边,扒起死人的衣裤来。
      原来,他见那人身材和他相差不多,就打算拿死人的衣裤来自己穿,也免得赤身露体,多有不便。
      沐青平出来后,瞧见两名敌人已被黄芩一举击毙,立刻感觉逃出生天的机会就在眼前,不由得大为兴奋。稍后,他见黄芩正在折腾其中一具尸体,便奔过去查看另一具尸体了。
      黄芩正把衣裤换上时,只听沐青平小声惊呼道:“哎呀,原来这人竟是江湖上著名的大盗‘蝎尾梭’蒋雄。嘿,他居然会被你糊里糊涂的给杀了?”
      由此可见,韩若壁并未将黄芩‘一钱买一命’爆裂青钱的身份说与他知道。
      黄芩转头,但见沐青平解下尸体腰侧的一只暗器袋囊,从里面取出一枚亮晶晶、寸许长的银梭瞧看,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
      行过几步,黄芩一把拿过袋囊,只觉手上沉甸甸的。
      打开袋囊,瞧见里面装满了银梭,他稍数了数,共计有十六枚之多。
      接着,黄芩面色平淡道:“这人名头倒是颇响,却不料反应迟钝、身手稀松,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听他如此贬损蒋雄,沐青平将信将疑,也不知是真是假。
      回头瞧了眼少了衣裤的尸体,黄芩低声骂道:“可恨刚才那人是个穷鬼,除了穿着的衣裤,身上连半文钱也没有。你且闪开,待我看看这蒋雄身上,可有其他东西好用。”
      如此皆因他之前已搜过被他扒光了的那具尸体,却是一无所获。
      沐青平暂且让过一边。
      黄芩翻了翻蒋雄身上,只翻出几两碎银,并无趁手的青钱,不禁有些失望。
      无奈之下,他只得把地上的三枚青钱找出,又重新拾将回来,略加擦拭后连同那几两碎银一并收好。
      沐青平问道:“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黄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把一袋子银梭牢牢系在腰间,又将那柄不算趁手的钢刀背在背后,最后把裤脚、袖口一番收拾稳妥,再度回到窗边。
      看了看外面仍是一个人没有,他才转头对沐青平道:“可是准备好了?眼下这机会不错,我们正好闯出去!”
      沐青平点头。
      二人猫着腰,绕过那些紫砂瓶,推开门,出了石屋。

      鸿运茶庄外有一圈松柏密林,古木参差交错,令人一眼望不到尽头。
      茶庄正门前的一片荒地上,大片杂草长势喜人。不同于别处零零星星、最多只过脚踝的矮草,这片杂草不但油绿油绿的、而且密密实实,深可没膝,看起来肥料上好的样子。
      可是,这本是一片无人打理的荒草地,哪里来的上好肥料?
      若是心细如发、擅于推断之人瞧见此番光景,难免毛骨悚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来--这片荒草地下,是不是有什么不同于别处的特别‘肥料’呢?
      死人也是可以做肥料的。
      而且,以这些‘飞龙’的所作所为,把弄死之人顺手埋在大门口的荒地下,并非是什么不可想象之事。

      面对茶庄大门的方向,以面罩遮掩真容的韩若壁一身劲装,正攀附在一棵高耸入云的松树上部,不住地聚目眺望。
      他已经在这里埋伏了一天一夜了,却丝毫瞧不出半点疲态。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仍如鹰隼般锐利,盯着不远处茶庄敞开的大门,以及门口一左一右分边而立,司职守卫的两名膀大腰圆的大汉。
      树下,另伏有四名蒙面的北斗会成员。
      忽然间,只见茶庄后院的方向,黑烟叠起,继而烟雾之中窜出一股火光来。同时,庄内响起了一阵“呛呛呛呛......”如急雨般的锣声。
      看来是失火了。
      韩若壁瞧见,忍不住心头狂喜。
      须知,先前他虽与沐青平约定好以火为号,也等于标识方位,以便自己杀进去接应他们,可对于他们能否脱出牢笼,寻机放火这件事,根本没有一点把握。而此刻,得见火光,则至少表明黄芩和沐青平已脱出囚禁之地,有了放火的自由,岂不令他亦惊亦喜?
      瞬时,他跃下松树,拨剑在手,剑指茶庄大门,对另四人道:“我先过去,你们留在原地待命,没有我的号令,不可上前。”
      其中一人拱手问道:“为何?兄弟们跟着大当家,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谁要犹豫一下,便算不得好汉。”
      韩若壁道:“原也不可能一举攻下此庄,多去几人有何用处,我一人反倒容易脱身。此番叫你们跟来,是为了接应沐青平他们,并非跟着我前去挑庄。”
      那人道:“话虽如此,但大当家一人前去,兄弟们心中难安。”
      韩若壁道:“这么说,你是信不过我的剑?”
      那人慌忙低头道:“这......从何说起,我哪里敢......”
      韩若壁道:“如此,休再多言,全按之前说好的行事即可。”
      说罢,他纵身而起,从松柏林边缘冲了出去。

      会选择直攻大门,而非越墙潜入,一方面是因为他初时探过茶庄,知道里面防备甚严,难以潜入;另一方面则是眼见后院火起,知道庄内的大批高手必然先往那里聚集、查看,黄芩、沐青平未必来得及离开。而如果他立刻大张旗鼓的正面突袭,即便突袭不成,总有一部分高手会被吸引至大门处,与他相拼,如此一来,尚在后院的黄芩、沐青平的压力就会减小许多,也更容易逃遁。

      眼见只他一人,蒙住头脸,手持长剑,往庄子大门口一路奔将过来,那边早瞧得一清二楚了,就算两名守门大汉的脑袋真是榆木做的,也知道必是跑来闹事的无疑。
      只是光天华日之下,这样明目张胆地跳出来闹事,全然没有一点儿突然性和隐蔽性,加之,来的也就三亩地里一棵苗,实在不似什么厉害仇家,倒像是小儿过家家一般。
      在他们看来,这场面,着实滑稽。
      两名守门大汉无奈地对望了一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简直连警报都懒得送出了。
      估计他们也是艺高人胆大,因而同时抽出腰刀,看来是打算先行会一会这个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蒙面人。
      眼见韩若壁冲到大门前还剩一两丈处,依照他的速度,再多个三、五步就要照面了,那两名大汉握住兵器的手也不禁紧了紧,准备挥刀应战。
      看那二人只是拉开架式准备迎敌,居然连警报也不曾放出,韩若壁知道自己被别人小觑了,心中只是冷笑。
      瞧着距离也差不多了,他足尖一弹,身形突然间加速了不止一倍,整个人猛地窜将出去,同时,剑在前,人在后,正是他的独门轻功‘蹈空虚步’!
      这一瞬间的逼上之势,如风驰,似电掣,实在是太快了。
      下一刻,就好似是关羽斩颜良--仗着神驹赤兔的快如闪电,飞扑上前将措手不及的对手斩于马下一样,韩若壁手抬剑至,准确无比的一剑刺中了右边那名守门大汉的心窝。
      那名大汉狂吼着向前扑倒在地,手中的刀都未及挥动一下。
      他的心窝中了一剑,显然是活不成了。
      左边那名大汉目睹了这一连串目不暇接的突变,一时目瞪口呆,怔在当场。
      韩若壁剑身一抹,倒转过来,以剑脊轻拍了一下左边那名大汉的脸颊,狂笑一声,道:“不用你等废物送死,叫庄里能话事的人出来!”
      ‘横山’上鲜血未干,在那名大汉的脸上印出了一道血痕。
      那名大汉似是被吓傻了,木愣愣的瞧了韩若壁片刻。
      突然,他回过神来,如同白日里见着了厉鬼一般,惨叫一声,转身向庄内踉跄跑去。
      他一边跑,一边急急掏出一个小哨子,拼起吃奶的力气,狠狠吹了起来。
      哨音尖锐刺耳,响彻四下。
      韩若壁站在原地,任由那名大汉往里跑,也不追赶上前。

      之所以没有追赶上前,皆因他事先已查探过鸿运茶庄,知道撇去庄内高手众多不说,这庄子四周,每处墙角都设有强弓劲弩,可谓防御严密,无懈可击,任是武功再高之人,进去也难讨得便宜。现下,他要做的只是吸引对方注意,尽可能把他们的高手引到门口来,好让后院的沐清平和黄芩得隙逃脱,因此完全没有必要妄入庄内,自乱阵脚。

      下意识地紧盯着浓烟升起的方向,韩若壁不由一阵心急火燎,暗道:只盼你速速逃将出来,与我会合一处,不然叫人如何放得下心,睡得着觉?......
      他单枪匹马打上山门,直截了当挑人庄子,且上来就是这般开山震虎式的宰杀掉对方一员,正是恶意激怒对手,故意欺人太甚,令人无法置之不理。而鸿运茶庄的人并非善类,乃是一群凶悍强梁,又岂能这样被人骑在头上拉屎?对于如此恶劣的公然挑衅,可以预见的是,茶庄内的高手必然倾巢而出,全力将他剿杀,是以他马上将要面临的处境,未必优于黄芩。
      这种危机将至的时刻,韩若壁费心考量的,难道不该是自己的安危,以及接下来的对策吗?
      可是,他为何竟完全忘却了自己的处境,一心只关注着黄芩能否逃出来与他会合?
      是因为他自恃武功高强、剑法高超,是以未将大批对手放在眼里?
      又或是他估算不足,想象不到接下来将会遭遇怎样的险境?
      还是他素来做事草率鲁莽,从不顾及后果?
      ......
      其实,都不是。
      韩若壁会有如此反应,只因这一刻,他看待黄芩,比看待自己要‘重’。

      这鸿运茶庄表面上看起来和别的茶庄没甚两样,但一遭遇变故,就立刻显示出了大为不同之处。
      沐青平和黄芩这边才一放火,庄子里就发觉了。
      原来,茶庄内最高的阁楼顶端,常日里总有一个眼力过人的瞭望手观察、寻看,庄内任何人员往来、风吹草动,都瞧得一清二楚。
      黄芩等二人刚从石屋出来时,因为穿着茶庄内飞龙的衣服,瞭望手粗心之下未及细察。可当火一烧起来,瞭望手顿时发觉这两人不对劲,当即敲起警锣来。
      警锣声,响亮如洪钟,紧促胜急雨。
      听到警锣响起,开始时,并没有大批庄内高手涌出,四下搜寻、封锁庄院,但庄内每间大屋的屋脊上,都陆续出现了一些全副武装的弓弩手。他们个个训练有素,跃上屋顶后,并没有四处寻找目标,而是立刻找到位置,半蹲下,稳稳端住强弩,警惕地看管自己被划分负责的一片区域。
      如此下去,不消片刻功夫,整个庄子就会被这些弓弩手分割成不同的区域,并且严密进行封锁、制约,任何人也休想在庄子里来去自如。
      黄芩见状,不由得脸色大变,道:“不好!这庄子守备森严,应变讲究,若等那些个弓弩手全部到位,我们就无处遁形了。必须立刻出去!”
      沐青平连忙手指前方的庄门方向,道:“按约定,大当家会在大门口接应我们,往那个方向去,就很快能跟他会合了......”
      黄芩锁了眉头,往前方瞧看了一刻,沉声打断他道:“往大门口去,必然要经过前面的一大块空地,那里前后左右的屋脊上都有弓弩手,简直是攒射最为集中之地,且因为空旷,又找不到任何东西可以暂时掩蔽,真正危险之极,根本没法子闯过去。”
      见逃出去的机会就在眼前,沐青平怎肯轻易放弃,是以,虽然听了黄芩的分析,却仍觉还有希望,道:“大当家可就在门口等着我们呢!要我说,了不起被人射上几箭,受点轻伤也是值得的。”
      黄芩冷静道:“敌人正愁没有靶子,我们就主动送上门去,岂非自寻死路?能受点轻伤出去当然值得,怕就怕被人射成了仙人掌,也到不了门口。”
      被当头沷了盆凉水,沐青平蔫了,一时无语。
      黄芩忽然问道:“离此处最近的围墙在哪个方向?”

      原来,入庄前沐青平曾尽力收集过茶庄的相关信息,对庄子的形势不说了如指掌,但基本的建筑方位、墙院布局还是知道不少的,是以,遇到此类问题时,黄芩当然要问他。

      手指与大门完全相反的另一侧,沐青平道:“就在那个方向。可那边的围墙外面是一片野林,完全没有路走。而且,墙角处有个角楼,上面也有个把弓弩手看守,一样难出得去。”
      黄芩坚决道:“对付个把弓弩手,总比对付一堆弓弩手容易些。难出得去,也得出去!”
      时机紧迫,他一把揪住沐青平的衣襟,把人如小鸡仔一般提拎起来,扛于右肩之上,而后运足轻功,向后墙方向快速奔去。
      绕过一间低矮废弃的屋宇,就瞧见了一面四丈多高的围墙。
      围墙的高度令黄芩不免暗暗叫苦,加之那面墙壁光秃秃的,根本无处着力,另外,他又带着一人,实在难以一越而过。如此,他放下沐青平,将目光移向墙的两端尽头处,似乎在寻找什么。
      瞧出了他的心意,沐青平用手一指左边,道:“最近的墙角在那边,可是,角楼也在那边。”
      黄芩又提了沐青平扛上肩,快步奔向角楼处。

      这处角楼是为了守住那面后墙,防止外人偷入,但因为那面后墙外紧依着一座荒山,山上树木林立,荆棘密布,连条能插脚的野道都没有,根本无人能自由出入,加之已有高筑的院墙阻隔,连擅于窜跳的野兽也无法进入庄内,是以,位置不甚重要,庄里只派了一名弓弩手把守,防卫自然也比较薄弱。
      那名弓弩手早先也听到了警锣声,是以正端着弓弩,警惕地注视着四下。
      此刻,黄芩扛着沐青平,两个大活人出现在眼前,他怎可能瞧不见?于是,本就端着□□他,连忙眼瞄望山,扳动悬刀,嗖嗖嗖嗖连着几箭射了出去。
      只可惜黄芩贼溜无比,奔来之时走的路线并非是直的,而是弯弯曲曲的‘之’字型,而且他的‘之’字全无规则,是以,那名弓弩手接连几箭都射偏了,没能射中。
      就在那名弓弩手一轮射完,忙着往箭槽内加装箭矢时,猛然间,黄芩左手一抖,一道闪亮的银光扑面飞来。
      那是一枚蝎尾梭。
      这枚蝎尾梭,重达二两,在黄芩的全力射出之下,挟带着风雷之声,威力极为惊人。
      只见电光一闪,那名弓弩手立扑于角楼之上。
      黄芩扛着沐青平,终于来到了墙角处。
      下一瞬,他一跃而起,高约丈许,紧接着左脚一蹬左面的墙面,借力之下,身形再度拔高丈许,之后,他的右脚又一蹬右面的墙面,身形再度拔起,如此这般,左右两只脚交替踩踏两边墙壁,四丈多高的围墙,便被他肩扛一人几下越了过去。
      这时,黄芩根本无暇顾及如何与韩若壁会合,只想从野林中寻开一条路,逃命去也。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