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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回:江湖一旦成知已,明月他年鉴此心(第一部完) ...


  •   这条沿着运河蜿蜒而建的大路又平又阔,足以容纳四辆马车并排而行,正是连接扬州、高邮的官道。夏日阳光泼洒而下,河面倒映蓝天白云,江面闪耀万点金光,河岸覆盖绿树浓荫,万里长风抚弄衣袂飘飖,人行路上当真潇洒惬意。
      可黄芩既没有欣赏美景的兴致,也完全感受不到惬意的心情,只管低着头,不急不徐地催动马儿往高邮方向前进。坐在马背上,他心里一直盘算着,要如何到粮仓的粮管那里,进一步追查‘秋毫针’一伙人的线索。要做的事已经很明确,可实施的细节却仍需仔细斟酌。
      距高邮越来越近,约莫只剩下不到二十里路了,越是靠近,黄芩越是熟悉,毕竟如无意外,高邮就会成为他的第二故乡。此地的治安是他亲力亲为,向来无需担心。再加上盛夏的午间格外炎热,白辣辣的日光落在光秃秃的青石板路上,烫得连个人影也瞧不见,自然没可能潜藏什么贼人了。所以,他只管一心一意地在马背上盘算着他的计划。
      又行过一段路,黄芩抬起头,望见前面有处临河而建的凉亭。
      这处凉亭是距离高邮最近的长亭。一到这里,经常途经此地的旅客便知离高邮只剩下十里地了。凉亭年代久远,从始建至今一直容纳过往旅客少坐歇脚,而且每到夏日,亭边都会有人搭建起临时的茶水铺子,提供茶水,赚些小钱。
      现在,凉亭边就有这么一个小铺子,已有不少旅客在那里买了茶水,再端到凉亭里,一边喝茶,一边休息。他们大多选择坐在靠近河岸的一边,应该是水边风景独好吧。
      但是,也有人不喜欢看河景。一个灰衫文士模样之人,就独独在凉亭对面的蒲葵树荫里,支起了一张竹躺椅,合衣而卧,睡起大觉来。
      黄芩的马慵懒地慢慢接近凉亭,走得虽然不急,却没有片刻停顿和流连,因为马的主人既不需要喝茶休憩,也不需要河边饮马,只准备直接回高邮去。
      出于捕快的习惯,经过长亭和茶水铺时,黄芩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各色人等,并没看出什么可疑之处,是以他很放松。
      茶水铺子的主人是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家,看见黄芩来了,举起手里的茶壶,大声招呼道:“黄捕头,喝碗茶吧。这么热的天,中午赶路,小心中暑呀。”他一直在此地做些小买卖,黄芩虽然叫不出姓名,却也识得面貌。
      黄芩在马鞍上向左边侧身,拱了拱手道:“茶老爹,谢谢了。我有公务在身不敢怠慢,下次吧。”
      他说这话时,没有调整跨下坐骑的速度,只是扭过身子,面向茶水老爹。正因如此,身躯的另一侧就失去了警惕,暴露给了树下躺椅上的灰衫文士。
      突然间,黄芩心底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那个灰衫文士,怎的有点眼熟?
      瞬时,他嗅到了危险的味道,骤然生出强烈的警戒之感来!
      野兽可以嗅到危险的味道,在危险来临前,往往能够早一步觉查,逃离危险。人也曾经是野兽,同样具有这种最古老、最原始的本能。只是,生活越是安逸,这种本能就消失得越多。

      顿时,他俯腰扭胯,来了一个蹬里藏身,人缩成球状,钻到了马肚子下面。可惜,饶是他身手如电,这一次的反应还是慢了。因为,暗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三针”之首的“秋毫针”。
      竹躺椅上假寐之人,正是‘秋毫针’。
      百里见秋毫!
      这个江湖上顶尖的暗器高手、一等一的刺客,就要干净利落的一举格杀黄芩。
      适才,他一直在全神贯注地寻找下手的机会。
      终于,机会出现了。
      ‘秋毫针’的身体立刻像是装上了机簧一般,‘腾’的弹了起来,双手以雷霆之势急挥而出。
      此前,他虽然躺着,但五根手指弯曲握紧,除去拇指外的其他四指间,每个指缝中,都夹着三枚细如牛毛的秋毫针,双手共计十八枚。而拇指和弯曲的食指间,也各捏着一枚沉重、粗大,五尺之内,可破内家护体罡气的三棱扁针。
      就在黄芩扭头说话,身体一侧全不设防之际,那十八枚秋毫针、两枚三棱扁针,高高低低、虚虚实实地各自走着不同的路线,一齐攒射而至。
      十八枚秋毫针上携带着极为狠毒的阴柔真气,无声无息、目力难辨;而那两枚三棱扁针却是以刚劲手法发出,直如暴风疾雨、电掣雷轰。
      刹那间,只见两抹华光闪烁,呼啸而来!
      无论什么高手,只要稍有不甚,就只能注意躲避那两枚扁针,而真正的杀招——射出时没有任何动静的十八枚秋毫针,则必定命中目标。
      一只手能同时发出阴柔、阳刚,两种完全相反力道的暗器手法,天下间除了‘秋毫针’,再不作第二人想。
      此种极具迷惑性、欺骗性的手法,正是‘秋毫针’独步江湖的阴毒杀招!
      ‘秋毫针’相信,他要杀的人,没有一个能从他的针下逃生!
      他也相信,一旦得手,势必引起混乱,自己定可趁乱全身而退。
      若没有如此自信,他又怎敢高调出击,在人多眼杂的地方下手杀人?
      饶是黄芩全力反应,迅疾缩身藏于马腹下,还是慢了。两根扁针和大多数秋毫针虽然落了空,但他的背后、右肩后没能躲得过去,各中了一枚秋毫针。
      秋毫针,细如牛毛,歹毒无比,只要射入人体,就算没射中大穴要害之处,一个时辰后还是会随着血液的流动,刺入心脏致人死亡。是以,若中了此针必须尽早割开伤口,以强力磁石吸出方可。
      可目前的危急状况下,又岂容着手医治?
      黄芩暗呼不妙。
      ‘秋毫针’更不怠慢,随身扑上,双掌齐出,显然就要当场结果了黄芩的性命。
      黄芩右肩中针,顷刻间,整个肩头已是又麻又酸,右臂几等同于废了,根本无法用来与人动手搏杀,哪里招架得住?若勉强出手相抗,一旦被敌手缠上,就只有一只左手堪可应付,而身体里还有两枚随时要人性命的秋毫针。到那时,就彻底完了。
      念头一闪间,黄芩双腿紧紧夹住马肚,左手抽出铁尺,狠狠地戳了马肚子一下,那马儿又痛又惊,稀律律一声长嘶,只管撒开四蹄,飞奔了起来。
      人的轻功就是再好,也不可能追得上马。‘秋毫针’眼见马儿刚刚起步,心知若是容它狂奔,定会跑得没了踪迹,当下迅即反应,猛扎马步,双掌掌力骇然吐出。
      能将真气运于暗器上,再以暗器伤人之人,内力、掌力必然独特、超群,否则也无法练成绝世的暗器。虽然未曾比试过,但‘秋毫针’知道,以他的掌力,想胜过‘四柱纯阴掌’管通,是绰绰有余的。
      当下这一掌是他全力施展,威力实在非同小可。
      这一掌,并非冲着黄芩,而是冲着马儿去的。
      刹那间,马儿分明已在三丈开外,可吃了这一记劈空掌后,竟立刻后腿一软,呜咽悲鸣了一声,就要失蹄倒地。
      黄芩见势不妙,连铁尺也不及要了,忙从马肚下急急窜出。紧接着,他人化作一阵狂风般离开了官道,直掠上另一侧的野草丛中,隐身遁去。
      ‘秋毫针’施展劈空掌力,力毙奔马后,脸上现出一片潮红,看来是真力消耗巨大。他眼见黄芩逃遁而去,却因真气不及调和,而无法紧追,心头郁闷无比。当务之急,他还是调息了一口真气,待脸上的潮红消退后,才飞身追逐而去。
      旁边,目睹这一切的茶水铺子主人和一干旅客们都张大了嘴巴,短时间内是合不拢了。

      此时此刻,黄芩的情况很是不妙。一方面,他不得不聚起全身气力,疾速飞奔,以期逃开‘秋毫针’的追击;另一方面,那两枚秋毫针在他体内正随着血液的流动,不断向心脏逼近。

      任谁都知道,运动得越是剧烈,血液就流动得越快。血液流动得越快,‘秋毫针’就会越快刺入心脏,中针之人也会死得越快。

      可目前,为了逃生,黄芩只能无奈地全速飞奔,但这又无疑是在加速血液的流动,令得体内的两枚秋毫针更快地致他于死地。
      其实,眼下的明智之举,是他必须尽快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凝神聚气,运功把钢针给逼出来。
      黄芩心中明镜似的,岂会不知?
      可是,刚才他眼睛的余光已瞧见‘秋毫针’仅以掌力,就隔空击毙了奔马。有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物紧追身后,还能到哪里找寻安静的地方运功疗伤呢?
      幸好敌手发力过猛,不得不停下调息,这才给了他片刻的喘息之机。得了这宝贵的先机,黄芩才得以与‘秋毫针’拉开了一段距离,不至于被他追上。
      不过,黄芩的优势也不仅仅是那段距离,更多的得益于他逃遁的身法。他的身法高明之极,连追击的‘秋毫针’也不禁惊愕。那身形看上去就象是被不可思议地拉长、扭曲了,远远望去仿佛不再是个人形,而等‘秋毫针’起身追他时,已连影儿也瞧不见了。
      过不多时,‘秋毫针’穷追不舍地到了一处旷野中,只见这里杂草茂盛,足有半人多高。虽说瞧不见人影,他还是很沉得住气,只将目光仔细扫过四周,试图查探逃跑之人留下的蛛丝马踪,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
      ‘秋毫针’一派镇定自若的模样,丝毫不慌张,是因为心底雪亮:黄芩已中了他的针,纵然逃的再远,也不过是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的。象黄芩这样急速逃遁,速度虽快,但一路上必然经常踩断、碰折到各种草木,绝对无法逃过像他这样的追踪行家的眼睛。只要他紧追不舍,不怕人能飞上天去。
      其实,他并没有看见黄芩中针,但如果没有受伤,对手又何必如此逃遁?这一点,他早已想的明明白白的了。
      忽然,‘秋毫针’停住了脚步。因为他发现,黄芩逃走的痕迹在这里中断了。抬起头来,他瞧见不远处有一间小土屋,表面覆盖着苔藓,四周杂草丛生,一看就是年久失修,荒废不用多年了。
      ‘秋毫针’心道:逃到此处痕迹就突然消失了,偏偏多出这么一间土屋,那么,对手八成是藏匿在土屋里了。
      这种事,就像白纸上的黑字一样分明。
      他眉毛耸了耸,没有急急忙忙地冲进屋里搜人,而是立于原地,背上双手,看似颇为悠闲的打量起这间土屋,以及周边的环境来。打量片刻后,他开始围着土屋,绕着圈地搜索起来。几圈下来,‘秋毫针’的圈子也越绕越大,直到他确定四周再没有其他新的痕迹,显示出黄芩可能逃往别处,才再度慢下脚步,缓缓走向土屋的门口。逼近到一定程度后,他又站定不前,转而原地思考起来。
      开始时,他曾担心黄芩到了这里后,故布迷阵,采用匍匐蹑足等手段不留痕迹地走出去一段路,再快速逃离,从而布置出藏匿到了土屋中的假象。但当他绕了若干大圈,查看完四周后,并没有发现什么新的逃走痕迹,才十分确定黄芩百分百藏到了土屋里。
      可是,在‘秋豪针’看来,藏进土屋本身就是愚蠢的决定,因为,一旦进去,基本上就没有再次逃走的可能了。也就是除非不被发现,否则就只有硬拼这一条路。
      这一决定分明对他更为有利。
      可当‘秋毫针’越是靠近门口,又反而越是不敢掉以轻心了。他知道,此种胜券在握的时候,如若一不留神落入敌人的算计,那才真是追悔莫及。
      思索片刻后,他提高了嗓音,说道:“我知道,你就藏屋里。堂堂高邮总捕,平日里好大的威风,只怕没想到会有今天这般光景吧。”
      如果屋里有人,必能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可惜屋子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秋毫针’不以为意,继续道:“对黄捕头,我着实下过一番功夫。我知道你武功了得,好像‘雷音神剑’那样的高手,在你手下也没能讨到什么好处。我还知道,在高邮,你周旋于众多江湖人中,从不落怯,智计更是高人一筹。可今日你竟选择自入死地,藏身于此间土屋中,想来必有深意,绝非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屋里仍是没有任何声响。
      “黄捕头还是无话可说吗?......也好。”顿了顿,他仍是自说自话道:“其实,你开不开口已经无所谓了。我开口说话之时,就有了应对之策,不容你不信。”一面说着,‘秋毫针’脸上露出一丝阴笑,一面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红色的小方盒。
      他打开盒盖,捡出里面一枚如鸽卵大小的红色弹丸置于掌心。
      如果黄芩能瞧见的话,一定会吓得跳起来。因为,这颗红色弹丸就是江湖上最为霸道的火器“地动山摇”。
      制作‘地动山摇’之人,是‘神机营’里一位火药师的后人,名叫季无用,江湖上都尊称他一声‘雷师’。
      神机营,是大明军队里专门掌管火器的特殊部队,早年由明成祖朱棣组建,初建时最为艰难,是以网罗了不少精通铁器、火药的能人异士。季无用的祖先便是其中最厉害、也最传奇的一位。据说,他制出的火器能撼天灭地,威力无比。
      季无用,其实很有用,年青时也在神机营中任职,但后来不知为何离开军队,隐匿于江湖。自他擅离职守后,朝廷曾下公文缉拿他未果,大部分原因是不想制造火器的技艺流入民间,后来不见他开作坊,收门徒,而只是隐姓埋名匿于山林,也就作罢了。季无用虽然一点武功也不懂,却最擅长制造各种威力强大的火器,只是售价极高,大多数被江湖大豪、剧霸买了去,用以震慑对手。这种火器多少有些违禁的意思,是以很少真正被使用,而能在江湖上流传的就更加少之又少了,被江湖人视为珍宝。
      本来,这种情况下,或许会有人因为不曾见识过季无用火器的威力,而怀疑他有欺世盗名之嫌,但偏偏‘霹雳火印’重阔海和他关系极好,听说此人手上所用的火器均出自季无用之手,而且全是些被他视作小打小闹的玩意儿。但仅凭着那些小打小闹的玩意儿,重阔海就已经独步江湖了,可想而知,季无用制出的真正火器会有多么大的神威。
      ‘秋毫针’身上居然就有这等厉害的火器!
      他满脸幸灾乐祸地贼笑着,握紧住手中的红色弹丸,道:“你可知道,我根本不在乎这间小破屋里会有什么样的机关,在等着算计我。因为,我根本不用进去,就可扫除一切障碍!”
      话音一落,‘秋毫针’的左掌疾速凌空拍出,又是一记劈空掌。那间土屋早已破败不堪,半掩着的木门便应声而倒。接着,他右手轻松一挥,将那颗“地动山摇”扔向屋内,同时人迅速往后远远退去,俯倒在地。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当真是地动山摇,火光冲天啊。
      烟雾弥漫中,那间小土屋的屋顶被炸得飞了起来,四周的墙壁也在刹那间坍塌崩碎,整个四分五裂开来。
      谁成想那小小的一颗弹丸,居然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无论什么样的机关、埋伏,在这样猛烈的爆炸之后,只怕都要灰飞烟灭了。同时,这屋里当真有人的话,也再不用‘秋毫针’动手,就被炸成碎片了吧!
      未等烟雾完全散尽,‘秋毫针’就急急窜入小屋的残骸中,想瞧瞧黄芩是否真藏在屋里。他心想:如果是,他必已死在‘地动山摇’之下;如若不然,那便是他没有藏入土屋,也就要麻烦我继续搜寻了。

      刚冲入烟雾逐渐散开的残垣断壁,‘秋毫针’迅即觉得全身冰凉。因为,他看见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一双目光炯炯,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黄芩的眼睛。
      接着,他听到身后还没完全倒塌的土墙上“突”的一声闷响。他好奇地转头看去,只见一把匕首钉在了自己身后的土墙上,刀柄还在震颤不已,好像是刚刚被谁射上去的。这把匕首的样子简陋粗糙,毫不起眼,但是钉入的那块土墙的四周却已是一片血渍,色泽鲜红而惹眼!
      为什么匕首会钉到自己身后的土墙上
      一时间,‘秋毫针’想不明白。
      突然,他觉得心口有点凉,低头看时,吓得血液似乎也在刹那间凝固了。
      他的胸口,赫然出现了一个血窟窿,而那把匕首,正是射穿了他的胸膛,才钉在他身后的墙上的!
      意识到这点后,‘秋毫针’立即感觉到胸前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他手捂伤口,呻吟着倒了下去。
      黄芩则蜷曲着躺在地上新挖出的一个土洞里,鬼使神差地躲过了“地动山摇”的爆炸。而他伸出的左手尚未收回。
      显然,就是这只左手射出了匕首,洞穿了‘秋毫针’的胸膛!
      ‘秋毫针’两眼瞪得极大,喉头发出几声咯咯的声响,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他遭此重创,竟还不死,黄芩也是暗暗吃惊,心想:这厮功力如此精纯,我身上还带着伤,若非这一记攻其不备,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而‘秋毫针’更是惊惧不已,心里疑团重重:
      怎么可能?
      匕首也能作暗器使?
      难道是飞刀?
      死也要死个明白,他念头电转,搜索记忆,却没能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不管是年轻一辈,还是上一辈,江湖上用飞刀的人都非常多,但暗器高手中,却很少有用飞刀的,而能达到如此境界的,更是一个也没有。
      他猛喘了几口气,咧嘴厉声笑道:“居然是飞刀?好! 好!好! 好刀!...... 这飞刀,是以‘元神驭器’发出的。能栽在这样一等一的功夫之下,我还算死的不冤!”
      从洞内爬了出来,掸了掸一头一脸加一身的灰土,黄芩淡淡道:“你倒是个识货的。”
      ‘秋毫针’狞笑道:“小子,别太狂!你以为......你是世上唯一能够‘元神驭器’之人吗?”
      黄芩皱眉道:“哪里哪里,‘秋毫针’名列三针之首,在你这样的暗器大师眼皮底下,我不过是鲁班门前弄大斧罢了。”
      ‘秋毫针’惨然一笑,道:“你休要埋汰我,我自家可没这等本事,说的是另有其人。我虽名列三针之首,却知另有一针,也有你这般手段。那人排名在我之后,却胜我太多。”
      他叹了声,继续嘶哑道:“这该死的江湖排名,都是些无知之辈打嘴仗的东西,怎么当得了真?你这一手飞刀的功夫,别说三针,就是一钱,又能如何?试想,上一代的暗器之王‘八方风雨’,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转而无比愤恨道:“可我怎么想得到,你一个高邮捕快,竟然是扮猪吃老虎的绝顶高手。早知如此,在凉亭那里,我就该用‘地动山摇’来对付你。怪只怪我一时心软,觉得没必要杀太多人,用针就足以解决你了,却没想到...咯咯咯咯...我好恨,我好恨!”
      “少啰嗦,”黄芩冷冷道:“也别再恨了,你没多少时间了,还是对自己好一点,想些快活的事情吧。”
      ‘秋毫针’象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你杀了我,也找不到宁王的那批货!”
      黄芩道:“他的货与我无关。我杀你,不为宁王的货。”
      ‘秋毫针’莫名奇妙道:“不为宁王的货,还为什么?”
      黄芩道:“老实说,如果你们只是黑吃黑,劫了宁王的货,根本不干我事。我杀你,是为林家无辜枉死的小娃娃讨个公道。”
      ‘秋毫针’的脸变得扭曲,表情象是要哭出来一般,道:“就为那个小崽子,你一直盯着我们不放?!”
      黄芩道:“不错。”
      ‘秋毫针’又大笑起来。
      这次,他的笑更象是在哭。他有些癫狂道:“我不能死得如此不值!若是为那几十万金珠死了,倒也罢了,为了一个吃奶的娃娃......”
      黄芩面露肃穆之色,截道:“你不用觉得不值。这世上没有比‘人命’更不值钱的------但也没有比‘人命’更值钱的了。”
      ‘秋毫针’目露凶光,狠狠地瞪着黄芩,喉咙里又发出了咯咯的几声,顿时毙命。
      黄芩叹了口气,在原地盘膝坐下,全力运功。花了足足一个时辰,耗费了无数真力,才算把那两枚‘秋毫针’逼出了体外,但初时的伤口已扩大了许多倍。他稍做歇息后,扯下两片衣袍,匆忙包裹好伤处,又小心取回了自己的匕首,仔细擦拭掉上面的血污后收好,才离开了这片废墟。
      这时,已是日头落山,风起南方。

      一个不明身份的暴徒,蓄意谋害黄捕头一事,茶棚里许多人都瞧见了。他们根本不知道‘秋毫针’是何许人也,更不知道他为何要下狠手,杀死一名捕快,但由他们亲眼所见到的,可推知黄捕头是出于自卫,情非得已击毙了此人。有了这些人的证言,黄芩便以不法江湖匪徒胆大枉为,丧心病狂到光天华日之下袭击捕快,继而被当场击毙的说法,匆匆了结了此案。因为没有苦主,证人又极多,衙门内更没什么可深究的,自然让他轻松脱了干系。之后,他去了粮仓,打听到原本躲在粮仓里的江湖人等,几日前就跟随漕运的粮船南下了,至于去往何方,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事已至此,黄芩暂且没了主意,只好回到衙门的班房内,处理一些日常事宜去了。
      班房内,邓大庆已经在等着他了。
      递过林有贵一案的卷宗,邓大庆为难问道:“总捕头,我瞧你对这案子重视得紧......只是......”他起了个话头,却又犹豫着是不是该说下去。
      黄芩接过,道:“只是什么?”
      邓大庆小心试探道:“只是,我们一班兄弟查了好些日子了,也没有丁点儿头绪,还因此被大老爷劈头盖脸骂过几次。大老爷说,要是再没个结果,就要我们吃板子......”
      黄芩道:“这次林有贵一家的案子,是高邮几年来未遇的大案,知州大人火气大涨,也在情理之中。”
      邓大庆心道:大老爷这火气里怕有一部分,是被先前宁王派来的人搅起来的。幸好现在赵元节等人基本走光了,否则说不定那板子,我们已经挨上了。他又仔细寻思了一会儿,意味深长道:“大老爷也知道这案子难破,所以只是要个‘结果’而已。”
      黄芩知他话里有话,直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顾虑,直说便了。”
      邓大庆叹了声,道:“这案子,我是觉得没什么指望了.......”他偷瞧了黄芩一眼,连忙又增了几分气力道:“当然,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一切还得听总捕头的。如果总捕头说需要多调人手,继续追查此案,兄弟们定会毫不含糊,全力以赴地查下去。”
      黄芩明白他是想将此案定性为‘无法侦破’,这样一来,案卷封存,大家便不必象没头的苍蝇一样,毫无目标地四处乱查,又无功受罚了,同时,徐知州要求的‘结果’也有了。
      心底深处,黄芩根本不想将此案在公堂上了结,他要的是以血还血,以命偿命。目下,那伙人的头儿‘秋毫针’已自取灭亡,而另外三人,他相信,只要找得见人,就有把握让他们偿命。此时,邓大庆的提议正合了黄芩的心意,于是他当即道:“也好,既然查不下去,就不必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在此案上了。你的想法,我会向大人禀明的。”
      邓大庆着实没料到,自己的提议会如此顺利地被采纳。他还记得那日在血案现场,对各种案子都很冷静的黄捕头,却流露出无以伦比的愤恨,说出定要个交待的样子......难道过了不长日子,他就不再上心啦?
      黄芩见他站在原地不知想些什么,于是问道:“还有事吗?”
      邓大庆回了神,笑道:“没了,没了,属下这就出去巡街。”
      黄芩点头。
      等处理完公事,黄芩也来到街头,顶着烈日巡起街来。
      街上的人不多,这样的大热天,又是正午时分,除非身有急事,否则只要有可能不出门,大家多会躲在通风处、树萌下乘凉;而非出门不可的,则边走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一副蔫巴模样。
      这时,一个肉嘟嘟的、六、七岁大的小丫头,穿着件小薄衫,顶着个丫丫头,左手拿着一大块红瓤滴水的西瓜,边吃着,边跑上来拦住他,仰头脆生生地说道:“黄捕头,有人让我给你捎个话。如果你答应了,除了今天的西瓜,明天还有七色的糖块儿给我吃。”
      黄芩问道:“什么人让你捎话?”
      小丫头睁着圆圆的眼睛,又啃了一口西瓜,才道:“是个很好看的叔叔。”
      ‘很好看的叔叔?’黄芩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了,口中继续问道:“捎的什么话?”
      “他今晚要去看月亮,要你陪。”
      能做出这种无聊事之人,除了韩若壁,还能有谁?
      黄芩皱眉心道:跟踪他的兄弟不是说他已经离开高邮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想玩什么鬼花样?
      见他皱起眉,以为他是不愿去的,小丫头立即瘪了嘴耷了眉,失望道:“你肯定是不答应了。不答应可不行!”说完,她用力狠狠啃了几口,吃完了西瓜,赌气似地把瓜皮丢在地上。
      黄芩苦笑了一下。
      小丫头又用沾满了西瓜汁的短胖小手,扯起黄芩的衣袍袍角,努力挤出一个假笑,哀求道:“你要是不答应,明天我就没糖吃了。答应吧,答应吧,答应吧……”
      黄芩叹了声,只能随声附合道:“好好好,答应答应。”
      小丫头用力点了点头,又顺手把西瓜汁擦在了黄芩的袍角上,开心得笑起来。而后,她调头蹦蹦跳跳地跑走了,头上的丫丫结也跟着活泼地一动一动,还回头嘱咐道:“黄捕头,一定要去啊!”
      黄芩为难道:“去哪里呢?”
      小丫头赶紧停下,轻拍了一下脑袋,“哎呀”了一声,大声回道:“差点忘了,叔叔说在樊良湖西岸。”说完就跑去别处玩儿了。

      从扬州回来后,黄芩听手下捕快报告说韩若壁已经离开了高邮,还曾松过一口气,以为至此总算是甩掉了这个扰人心神的大麻烦。却不想他又跑了回来,还神秘兮兮,莫名其妙地约自己看月亮。不管怎样,这人总是北斗会的‘天魁’,江湖上一等一的厉害角色,只要他一日还在高邮,就需小心防范,别是又想在此地惹出什么事来。想了又想,黄芩决定晚间必须到樊良湖西岸走一遭了。

      河岸边,轻云袅袅,冰轮斜挂,繁星点灯,夜风拂面,虽然蚊虫众多,却也算纳凉避暑的好去处。但樊良湖的西岸常有水贼出没,是以再是风凉景好,也没什么人愿意来此消解白天的暑气。
      渐浓的夜色中,黄芩正沿着河岸缓步而行。然后,他禁不住驻足不前,愣住了。
      因为,看见了一张床。
      “妙不可言”里的那张大水床,正极不协调,又四平八稳地摆在河岸边。
      床上仰面朝天躺着一人。那人正在专注地看月亮,看星星。不仅如此,他手里还拎着个酒袋,不时往嘴里倒上几口。一边倒,还一边吟上几句诸如“瑶台飞天镜,云端结海楼”之类咏颂月亮的诗句。
      看来,他真是逍遥极了,也快活极了。
      酒的味道浓烈无比,掺进风里,吹至黄芩的鼻尖。
      ‘醉死牛’!
      能喝得上‘醉死牛’的人无疑就是韩若壁。
      这时,旁边树上栓着的一匹神骏白马轻嘶了一声,仿佛告诉他的主人,等的人来了。
      见到黄芩,韩若壁立马扔了酒袋,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将起来。
      黄芩见他咧开嘴,露出牙,满脸单纯的开心模样,就好像小孩子遇见了熟悉的玩伴一般,不禁也感轻松宽慰。若非担心此人再生事端,必须探究一下,他绝不会来湖边见他,但此刻见到了他,心里却是不禁一暖,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向上扬了起来。
      可当触及到韩若壁的目光时,他又不由得一阵怒火中烧。那瞧着他的眼神里,分明掺杂着情欲,仿佛饥渴的男子遇见了久违的老情人似的。
      黄芩强压下火气,背过身去。韩若壁兴奋地伸手,重重地拍了一下黄芩的右肩,道:“黄捕头,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啊!”黄芩吃痛之下,条件反射般转回身,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低吟。
      他的右肩被秋毫针所伤,虽然已无大碍,但冷不丁被人这么重拍了一下,还是颇为痛楚的。
      韩若壁突然一愣,即而坏笑道:“好家伙,原来你也会受伤?”
      这一刻,他的眼神才算恢复了常态。
      黄芩只得无奈道:“我是人,怎的不会受伤?”
      韩若壁耸了耸肩膀,道:“你若不说,别人怕以为你是铁打钢铸的。”
      黄芩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人可不是街头的小混混,而是江湖上的暗器之王‘秋毫针’。他躲在一边无耻偷袭,谁能受得了?就算练到武功天下第一,也吃不起脑后一闷棍啊。”
      韩若壁呵呵笑道:“不过是个‘秋毫针’,什么时候成了暗器之王了?你不要弄错了,老一辈的暗器之王是‘八方风雨’,而新一代的暗器之王是‘一钱’的‘爆裂青钱’。秋毫针虽是‘三针’之首,但‘暗器之王’还轮不到他吧。”
      黄芩“哼”了一声,道:“他不但有歹毒无比的秋毫针,还有一颗‘地动山摇’,我看,要比什么暗器之王厉害多了。”
      韩若壁吃了一惊,好像第一次认识黄芩一样,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回,才道:“雷师季无用的‘地动山摇’?据说,那可是比重阔海的‘风雷火炮’还厉害的玩意儿,居然也炸不死你?你还真是铁打钢铸的哇!”
      黄芩以劫后余生的口气道:“说来真是运气。那日他在凉亭外暗算了我两针,我赶忙逃遁,他却紧追不舍。我逃到一处荒废小屋,自知再逃下去,难免被体内的秋毫针刺入心脏而死,便躲入屋中,摆下了几处机关,又挖了一个地洞,在里面一面运功驱伤,一面想诱他进来,结果了他。没想到,那家伙居然扔进来一颗‘地动山摇’,把整间屋子连同我布下的机关都炸了个粉碎。万幸的是,我鬼使神差地藏在地洞里,这才躲过一劫。”
      韩若壁听得聚精会神,不禁呆了呆,而后突然笑道:“没想到你不但武功好,运气也好,哈哈。”
      黄芩道:“此刻回想起来,还有几分心惊肉跳。”
      “但‘秋毫针’还是被你所杀。”韩若壁双手鼓起掌来,道:“恭喜黄捕头如愿杀得‘秋毫针’!杀他的时候,可觉得过瘾?”
      “你去试试‘地动山摇’,就知道过不过瘾了。”
      韩若壁又道:“我听说,黄捕头在扬州扮过流氓,也不知扮得象不像?”
      黄芩没有应他。
      他倒是已自答道:“应该是象极了,否则怎能见到余大海?”
      黄芩见他没完没了,便道:“什么时候北斗会的魁首连这类小事也要关心了?”
      韩若壁道:“小事?黄捕头的事,哪件是小事?我可是交待过下面,但凡有关黄捕头的消息,一经探知,都要在第一时间通报我。”
      黄芩哼了声,道:“被你如此惦记,怕不是什么好事。”
      韩若壁噘嘴,故作委屈之色,道:“你竟这样看我?亏我还把被你看重,当成天大的好事,总想去烧柱高香,谢过神灵呢。太不公平了!”
      “你一厢情愿,关我何事。”
      转瞬,韩若壁面上流露出渴望的表情,道:“我实在想象不出号称杀了不少人,却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的黄捕头,扮成流氓混混是副什么模样。若能让我亲眼瞧见,情愿折寿一年。”
      黄芩无奈脱口而出道:“你若肯离开高邮,不再来纠缠于我,让我扮什么都行。”
      韩若壁象是一下子逮住了了不得的把柄,激喜连声问道:“真的?真的?真的?!”
      见他如此激动,黄芩反倒不敢应答了。他心道:这个没脸没皮的,不知会想出什么怪模样让我扮。还是不要理他为妙。
      没等黄芩多想,韩若壁突兀仰面向后,正倒在水床上,一面以身体摇晃着水床,一面大剌剌地得瑟道:“黄捕头,你要缉拿问罪之人,除了一个‘秋毫针’,其余的我都帮你解决掉了。你准备拿什么谢我?”
      黄芩惊愕失色,道:“漕运的船,你也敢动?”
      韩若壁翘起脚,道:“这就不关你的事了。你只要想想拿什么谢我便好。”
      黄芩不得不赞道:“北斗会连这种事都做得到,可见确有神通。”
      韩若壁支起身体,摇头道:“不是北斗会的神通。是我的神通。”
      黄芩道:“你是北斗会的当家人,北斗会,还是你,又有何区别?”
      韩若壁咧嘴一笑道:“当然有区别。我比较喜欢听你夸我这个人,而不是北斗会。”
      黄芩扫了一眼水床,不屑道:“夸你时时不忘享乐?”
      韩若壁拍了拍身侧的水床,道:“来,一起享乐?”
      “我贱命一条,享乐不起。”
      “任何时候都紧绷得象一张弓,这样下去,终有一日会断弦的。”韩若壁刚说完,就伸手如电,一把扯住了黄芩的手腕,就势要将他拉至床上。
      黄芩见疏忽之下,被他得了先机,运力定住身形,冷声道:“你又起坏心思了?”
      韩若壁拉了几下,见拉他不动,只得松了手,叹道:“其实,我只是想让你松弛一下。”他干脆地从水床上站起,立于黄芩身侧,手指夜空,道:“瞧见没有,银盆似的。”
      黄芩抬眼望去,心道:原来今夜已是十五。接着,他疑道:“你约我来,真的只为看月亮这么简单?”
      韩若壁痴痴望着月亮,道:“我约你来,是因为月圆之夜,你应该有些寂寞。”
      望着月亮,黄芩淡然笑了笑。
      “知道我为何能觉出你的寂寞吗?”
      “知道。”
      韩若壁小吃一惊,道:“真的?”
      “因为真正寂寞的人是你。”

      一个人,心里感受到什么,眼里看到的就是什么。

      韩若壁赞道:“说的好!”
      “可你身边兄弟、帮众无数,热闹是真的,不该寂寞。”
      韩若壁低头叹了声,道:“一个人的时候,并不会寂寞,越是热闹才越寂寞。”

      看着那么多和自己不同的人,营造起的热闹,只会觉得更加寂寞。

      “你呢?什么时候最寂寞?”
      黄芩平静道:“我已把寂寞当作朋友,为何还会寂寞?”
      韩若壁听言,心头莫名一钝,竟为这个强悍无比的黄捕头心酸起来: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也没有牵挂,就象骤然而起,戛然而止的风一样,孤单漂泊在尘世,却居然可以如此毅然决然地面对寂寞,并与之为友。他有的不过是不愿提起的过去,一个捕快的职位,和保护一方平安的信念罢了。
      韩若壁不禁自问:这些足以支撑起他的世界吗?
      想着想着,他的表情肃穆了起来。
      黄芩正巧转头瞧他,不由讶道:“很少见你一脸正经模样,想什么?”
      韩若壁立时化为嘻笑道:“想你。”
      知他又没了正经,黄芩只摇了摇头。
      “想好没有,拿什么谢我?”
      “你想我拿什么谢你?”
      “以身相许,可好?”
      黄芩的脸色有些发青。
      未待他发作,韩若壁又佯装成自言自语,道:“一个大男人,又如此不甘示弱,当然不会说‘好’......让我再想想......倒不如情债肉偿来得实惠些。又或者......”
      听他在那里又满口胡言,黄芩实在听不下去了,黑着一张脸,轻斥道:“闭嘴!再说就抓你回去问罪!”
      韩若壁怔住了,道:“问什么罪?我何时落了把柄在你手里?”
      黄芩道:“宁王的货算不算把柄?”
      韩若壁轻轻一笑。
      黄芩厉声又道:“你的胆子真是不小,动了漕运,本该销声匿迹个大半年,却大摇大摆跑回高邮。更有甚者,还来招惹我这个捕快,真是瞧我不敢抓你吗?你今日之举,实在大有问题。”
      韩若壁心有不甘,冷笑一声,道:“哪里哪里,黄捕头铁面无私,尺下亡魂无数,哪能不敢抓我。不过,到昨日,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以至于觉得黄捕头才是大有问题之人。”
      这下论到黄芩怔住了,问道:“什么事?”
      韩若壁的目光落在了黄芩腰间的那把匕首上,慢慢说道:“你的那把匕首,我入手几次,次次都觉得奇怪。可到底哪里奇怪,就是想不明白。不过还好,这几日我终于得了空闲,所以又仔细想了想,才发现它有问题。”
      “它有什么问题?”
      “不管什么样的匕首,都是为了握在手里伤人的,所以重心必定在手柄上。而你的匕首,只要拿起它,再掂一掂,心细的人就会发现,匕首的重心在刃的最前端。所以,我入手的时候,才会觉得奇怪。”
      黄芩紧紧盯着韩若壁,一言不发。
      韩若壁继续道:“重心在刃上的,不是匕首,只能是飞刀。因为飞刀不是为了握在手中,而是为了飞出去取人性命。所以说,黄捕头的这把,不是匕首,是飞刀。”
      黄芩冷然斥问道:“匕首怎样?飞刀又怎样?”
      韩若壁重又躺回到水床上,在床角摸出酒袋,猛喝了一气,才眼波暧昧不清,道:“我在想,匕首变成了飞刀,黄芩会不会就变成了别人。”
      他又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道:“我让人打听过了,捕快营里从来没有会飞刀技艺的师傅。”
      他望着黄芩道:“把飞刀扮作匕首的模样,必是想遮掩什么。如此说来,黄捕头,你是想遮掩你的绝技是飞刀吗?”
      他摇了摇头,又道:“也不一定,各种暗器均有相通之处,或者你只是想遮掩你的绝技是某种暗器?”
      到了此刻,黄芩才真正感受到了北斗会‘天魁’的压力。
      韩若壁扬了扬手中的酒袋,道:“你若肯躺下来陪我喝酒,我便不将你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黄芩一动不动,沉声道:“我从不受人威胁。”
      韩若壁轻飘飘地笑了笑,象是早料到了他的答案,又道:“你不怕我不但把这个秘密公诸于世,而且还要追查得更深入吗?”
      黄芩的目光如电,道:“你若真想公诸于世,就不会现在告诉我,给我杀你的机会了。”
      韩若壁仰天长笑了一阵,忽然坐起,道:“今晚,这里月光怡人、星光灿烂,不枉我特意回来一趟。”
      之后,他不再仰头看天,而是一动不动地,专注地望着黄芩的眼睛,仿佛满天的星光月影都已落进了他的眼里。
      黄芩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也瞧着韩若壁。

      他不动。
      他也不敢动。

      两人就这样对恃了一夜,直到清晨的第一滴露水落在他们的发丝上。
      韩若壁终于站起身,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黄捕头只要不找我的晦气,我自也老实的很。”
      黄芩道:“不管什么人,只要不在高邮犯事,都与我无关。但若在高邮犯事,纵是天王老子的晦气,我也要找的。”
      韩若壁笑了笑道:“你的脾气很臭,偏我中意得很。这张水床不便携带,就送与黄捕头,全当教你学习如何享乐了。”
      黄芩道:“不是我的东西,我向来不要。”
      韩若壁不再罗嗦,无声地行至杨柳树边,解下白马,踩蹬上鞍。
      黄芩道:“一路顺风,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高邮了。”
      韩若壁缓缓驾马而去。
      在马上,他一次头也没回,是以,黄芩瞧不见他的表情。注视着那骑马离去的背影,他心头似是闪过一丝失落,但又极其短暂,叫人分不清是不是出现过。
      待韩若壁走得没了踪影,黄芩又在湖边默然驻立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他解下腰间的那把匕首,把玩了一会儿,随手一丢,“扑通”一声,落进了樊良湖里。但下一瞬,黄捕头似乎又后悔了,纵身跳下湖去,捞回匕首,浑身湿漉漉爬上岸,回衙门应卯去了。

      这时候,韩若壁已到了官道上,只见头顶上阳光普照,云淡风清。他松开缰绳,懒洋洋地由着马儿自行缓缓踱步前行,脸上笑意吟吟。看他此刻得意的模样,很容易让人想到‘春风得意马蹄疾’这诗句。但昨夜,他既没占到便宜,也没打到野食,更无喜事可言,却为何如此得意?
      他慵懒地抄着手,心里轻声吟道:江湖一旦成知已,明月他年鉴此心。黄捕头,不管你是何人,有多少秘密,都等着瞧好吧。

      第一部:良药黄芩,横山若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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