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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回:无意遇青皮一语醒迷茫,有心挑事端大闹财星坊 ...


  •   黄芩的匕首,那晚在‘妙不可言’的厢房里韩若壁也曾入手过,连同这一次,两次手感都颇为古怪,可古怪在何处,仍是如雾里看花般似是而非。稍后,他决定撇下匕首的事不想了,毕竟有更重要的事急待他去想:那就是如何找到被‘秋毫针’等人黑吃黑掉的财物,以及寻到那批人,替老二、老四等八人讨还血债。
      当然,他本可依照黄芩的思路,去扬州撬开余大海的嘴,从而追查出‘秋毫针’一伙的来路与去向。可是,黄芩要的只是人,而韩若壁不但要人,更要财物。到目前为止,北斗会在高邮周边的暗线并没有发现大宗货物运出,所以韩若壁相信财物仍在高邮附近,未及运走。而假如他丢下这边,转去扬州,万一这期间财物被偷偷运走,就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成了替别人背黑锅的窝囊废了。是以,和黄芩不同,韩若壁决定留在此地先找出财物,待抢回来后,再同那些劫船之人算清楚这笔血债,也要令江湖人知道让北斗会背黑锅,是何等的下场。
      但就象黄芩所说的‘知道谁是凶嫌容易,找到他们却不容易’,此刻的韩若壁明知那批财物还在高邮,可想找到它们,却连一点钱索也没有。
      想着想着,韩若壁开始有点头痛了。
      就在他一边头痛,一边兀自低头走在街上,忽听身后有人兴奋地大喊:“韩大侠!韩大侠......”
      韩若壁回过身,瞧见快步走来之人年纪轻轻,披了件背心小褂,歪戴着顶遮阳帽,嘴角还叼了根草棍,一脸的喜笑颜开。这混混模样的小子,韩若壁虽然不熟,却是识得,正是前次用一天二两银子雇去樊良湖上点灯的任小刀。
      任小刀瞧见韩若壁,仿佛见了银子一样,显得异常热情,道:“韩大侠,近来日子可好过?”
      韩若壁素来喜欢与各类人物结交,倒也并不怠慢,回道:“还不错,你呢?”
      任小刀啐掉了口中的草棍,叹了声道:“我现在是两手空空,一个大钱也没有,哪能好过得了。”
      韩若壁笑道:“上次不是挣了银子吗,花得倒快。”
      任小刀道:“吃、喝、玩、乐没一样不花大钱的,所以这银子嘛,去得自然极快。”
      韩若壁眼皮微闭,表情有些瞧不上道:“此地的饭馆酒楼我也算吃喝了个遍,不过是些烂鱼烂虾的寻常小菜,和口味冲、不醉人的自酿土酒,至于赌场、青楼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他叹息道:“依我看,纵是想花大钱,也是无处可花的。”
      任小刀听他话里大有瞧不起高邮之意,立刻跳将起来,不服气道:“你那是没找对地方。假使找着了销金窟,怕是身上的银子就不够多了!”
      韩若壁激他道:“就高邮这小地方?你不是吹大牛唬我吧。”
      任小刀一把拽住他的膀子,抬头望了望顶上的烈日,嘿嘿笑道:“午饭时候了,不如我领韩大侠去个好吃好喝的地方,边吃边聊吧。”
      韩若壁笑道:“兄弟,想蹭饭直说,何苦绕这么大个圈子。”
      任小刀摆手道:“哪能白吃你的。我的意思是领韩大侠到此间吃喝最花钱的地方见识一下,作为酬劳,你得请我吃一顿。”
      韩若壁道:“好,不过,那地方得是我没去过的。”
      任小刀见大餐有了着落,精神抖擞地头前带路了。
      韩若壁跟着他七拐八绕,走了快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一处偏僻巷子。巷子本来极宽,但左侧依墙零星停靠着十来辆马车,堵住了大半通道,是以显得狭窄、局促。二人深入巷内,韩若壁发现这极深的巷子里居然只有一家酒楼。酒楼外表平平,高低两层,一扇简朴的大门开在巷子右侧,额匾上写着‘仙人居’三字,看上去中规中矩,不甚起眼。二人推门而入,走进仙人居,顿时耳边仙乐飘飘,眼前豁然开朗,里面可说别有洞天。
      原来仙人居内不光厅堂的宽敞程度令人乍舌,装饰的豪华程度也绝不输于京城的任何一家大酒楼,更有丝竹管弦,歌舞杂耍等一应俱全。此时,只见满堂宾客举杯把盏,热闹非凡,虽不至坐无虚席,但空下的桌位也已不到三成了。
      任小刀回头瞧向韩若壁,得意道:“怎样?”
      韩若壁点了点头,颇为满意道:“你小子还真会找地方。这一顿,你做东,我付账。”
      任小刀招了招手,便有一名小二前来招呼。
      仙人居的小二与别处不同,别处小二以男性居多,此处有男有女,别处小二面貌寻常,能不招人生厌已是不易,此处小二,男的年轻俊美,女的姿容出众。最为难得的是,他们面对穿着如此鄙陋的任小刀,居然毫不势利,一样笑意盈盈,恭谦无比。想是见惯了不在意穿着,却能一掷千金的豪客富贾。
      那名小二施了一礼道:“二位客官,这边请。”说着,将二人领至一张空桌边,安排落座,倒上茶水。任小刀大刺刺坐下,点菜唤酒,似是熟门熟路。
      想来,他的银子定有不少被花在了此间。
      小二得了吩咐,便下去让人准备菜色酒食去了。
      韩若壁笑问道:“难不成你叫住我,就为告之高邮还有这等好去处,以便让我请你吃顿饭?”
      任小刀摇头不好意思地嘻嘻笑道:“本来我是想问韩大侠,可还需要人手点灯吗?”
      韩若壁心领神会道:“哦,想找活儿。”
      “若再有此等点灯的好买卖,千万千万要交代给我。”任小刀拍着胸脯,打着包票道:“在高邮,不论什么地方,你只管吩咐,哪怕想在州府衙门的房顶上点灯,我也能给你点上。”
      韩若壁道:“瞧不出,你哪儿都能去,还挺有本事的。”
      任小刀自卖自夸道:“那是,高邮州就没有我去不了的地界,没有几手绝活儿,怎能混出点儿名堂。”
      韩若壁大感意外,马上道:“哪儿都能去,想必知道的事也不会少。”
      任小刀道:“此地的事,不敢说事事皆知,但衙门里的捕头寻不着消息时也会来找我。”说完,他感觉口渴,一气喝光了面前那杯茶。
      韩若壁伸手替他满上,道:“原来任兄弟有此等本领,以后少不得有用得着的地方,到时却不要推辞才好。”
      任小刀手指磨擦,作数钱状道:“韩大侠请放心,我这人从不会把银子往门外推。”旋即,他摇头叹惜道:“只是,象韩大侠交代下的点灯那么好赚的买卖,实在是太少了。”
      这时,酒菜上桌,任小刀便不再说话,只一味大吃大喝起来。
      韩若壁浅尝即止,转头看向周围一圈,问道:“这里寻常一顿饭菜需要多少银子?”
      任小刀正在大快朵颐,口齿不清道:“少的数十两,多的数百两,如果再玩乐一番,银子花得更是如流水一般。”转念,他狐疑着停了嘴,小声嘀咕道:“韩大侠,你这么问,别是身上带的银子不够多吧?”
      韩若壁愣了愣。在此之前,他走南闯北,还从未有人担心他缺银子花。
      任小刀见状,攥着羊腿的手抖了抖,有些胆寒道:“......什么酒楼的帐都可以赖,偏这仙人居是万万赖不得的!”
      韩若壁奇道:“为何?”
      任小刀急道:“这仙人居可不是一般酒楼,据说□□有份,官家也有份。以前我一个朋友在此地吃了‘霸王饭’被斩断了双手,他咽不下这口气,跑去告官,却糊里糊涂地又吃了一顿板子,被赶出衙门。没过一年,我那朋友就病死了,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韩若壁只眨了眨眼睛,故意不说话了。
      任小刀以为确如自己所想,只觉脑袋‘嗡’的一声,脸色‘唰’的白了一层,惨然道:“这下,你可把我害惨了。”不过,紧接着,他就恶恨恨地啃了一大口羊腿,骂道:“他奶奶的,就算被斩了双手,小爷也要先吃个痛快!”
      韩若壁这才笑道:“你放心,银子我有的是。”
      任小刀稍稍放心,问道:“那你何以在乎价钱?”
      韩若壁道:“听你说这仙人居是高邮吃喝最花钱的地方,又看见它生意如此之好,一时好奇,想知道来的客人大约要花销多少银两。”
      任小刀这才完全将心放进肚里。
      韩若壁又扫视了一下周围人,道:“瞧不出小小的高邮也有这许多有钱人。”
      任小刀抹了把嘴上的羊油,道:“少瞧不起高邮,高邮好歹被称作‘小扬州’,当官的、经商的也有不少,怎会少了有钱人?”
      韩若壁的目光落在相隔两桌之外的,一个小吏打扮的人身上。他道:“他那一桌少说也要上百两,但瞧他的样子却实在不该是个有钱主儿。”
      任小刀顺着韩若壁的目光望去,撅起嘴摇头道:“胡说,一看就是有钱的主儿。”
      韩若壁不解道:“若我看得不错,那人该是个小吏,一年的奉银也不够这里一桌的菜钱,更何况他还左拥右抱了两位姑娘。”
      任小刀吧唧吧唧嘴,笑道:“韩大侠,这点你就没有我在行了。现在手中有点小权的官吏,哪个不以权谋私,明索暗要?如果再聪明点,更会绞尽脑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寻些生财之道。这样的银子,到手容易,数量又多,不拿出来享乐花销,难道藏在家里生仔子?”
      韩若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任小刀得到了认可,越发来劲了,道:“就说那人,他是我们高邮管粮仓的管事之一,只此一样肥差,便足够他隔三差五来这里吃喝过瘾的了。”
      韩若壁讶异道:“一个管粮的哪来如此大的生财之道?”他想了想道:“难道私下里倒卖官粮不成?”
      任小刀摇头笑道:“那他哪敢?那可是大罪,被揭出来是要诛连九族的。”
      韩若壁摇头道:“那我可想不到别的生财之道了。”
      任小刀连喝了几杯好酒,道:“粮仓和漕运才是他们的生财之道。”
      韩若壁忙道:“愿闻其详。”
      任小刀已微有醉态,道:“粮仓的地方大了去了,从来也没见放满过粮食,那些管事的就暗中把空余的地方租给别人放置货物,收租金。”
      韩若壁疑道:“可出租场地的原也不少,别人为何要租粮仓,难道租金特别便宜?”
      任小刀连连摆手,道:“他们的租金不但不便宜,还特别贵,可就是吃香得很,没有关系,你出再大的价钱也不一定肯租给你。”
      韩若壁道:“这是怎么说的?赔本的买卖哪个肯做。”
      任小刀压低了嗓音道:“你不知道,这世上越是赚钱多的货物,越是半明不黑,见不得光,逃税贩私货的大有人在。而官府粮仓本是官家区域,绝不会被搜查。你说说看,只此一样好处,那些贩私货的商人还不抢着把货物存放在粮仓里?”
      韩若壁脑中灵光一闪,心中大动。
      任小刀继续道:“再说了,粮仓里的粮食是要通过漕运运往各地的,粮仓的管事和漕运的压船们大都关系不错,是穿一条裤子,分一碗酒食的兄弟,有好处也会替他们要上一份。一艘船上装载的粮食通常有上百担,几万斤,夹带些私货,梢上个把人,算得了什么?漕运船只经过各处关卡、闸口时可都是不用检验的。这样的好处,花再多的钱也有无数人打破了头往上送。”
      韩若壁一边感叹,一边也连喝了几杯酒,赞道:“任兄弟,你这顿饭吃得值!太值了!”
      任小刀大笑起来道:“是吧?我就说这里是个了不得的销金窟嘛。”
      韩若壁对他竖起大拇指,赞道:“不错,亏得任兄弟替我找对了‘地方’。”
      他口里的‘地方’并非任小刀以为的仙人居。
      任小刀左右瞧了瞧,眉飞色舞道:“韩大侠,你身上的银子可够我们再叫两个姑娘乐一乐的?”
      韩若壁索性解下背上包袱,打开将里面的几百两银子尽数置于桌上,道:“这些银子全当谢你带我来此,够不够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完,他起身从大门走了出去。
      任小刀喝红了一张脸,呆呆地盯着桌上的银子,又揉了揉眼睛。接着,他猛地抓起一锭大银,放进口中用力咬了咬,完全不敢相信道:“这......这姓韩的......莫不是我的财神爷?!”
      转瞬,他不再吃喝,而是匆匆忙忙付了帐,将剩下的银子纳入怀中,追出门去,可直奔出巷口,也没找见韩若壁的身影。此刻时候还早,任小刀赌钱又向来是在晚上,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晚上的手气最好,就只得怀揣银子,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起来。
      走在大街上,他的心情好得快要飞上天,脚下也几乎要跳起舞来了。他越想越得意,不禁哼起歌子来。以往,他都只是轻声哼哼,可今日人仗钱胆,肆无忌惮,嗓音特别大,令得不少路人回头瞩目。
      任小刀暗里下定决心,下次若再见到韩大侠,一定找个神龛把他给供起来。

      离开仙人居后,韩若壁立刻同北斗会的五当家‘玉衡’倪少游取得联系,命他派人去查探近期高邮粮仓有无粮食从漕运运出。之后,得到回报,说暂时还没有。这让韩若壁一颗悬着的心暂且放了下来。晚间,他便约了倪少游一同来到停靠着众多大小船舶的码头。
      入夏时节,天黑得较迟,时辰虽已不早,天色却还算敞亮。水边搭有几处凉棚,棚内堆放着一包包货物,估计是各大商船需要运走,或刚卸下的。韩若壁等二人伫立岸边,瞧见还有不少脚户正精赤着上身,挥汗如雨地搬运货物上下各色船只。
      倪少游对他赶来码头不明所以,正要先呼一声“大当家”问明缘由,却被韩若壁以目光制止。深知他的见识远在自己之上,倪少游于是闭了嘴。
      瞧见几个脚户已干完了一天的活,边擦着身上的汗水,边闲话着往岸上走来,韩若壁满脸堆笑地上前截住几人,道:“几位,打扰一下。过两天,我有条船要到此地卸货,需要挑选几个脚夫搬运。因为时间紧迫,酬劳加倍......”
      听说‘酬劳加倍’,未等韩若壁说完,那几个脚夫便一下来了精神头儿,其中一个年轻的脚夫抢着话道:“咱们卖的就是这身力气,只要价钱加倍,连夜卸货也成。”其他几人均连声附和。
      韩若壁摇头皱眉道:“我的货物贵重,数量又多,必须找经验丰富的。”他顿了顿,强调道:“最好是经常给漕运粮船上、下货物的,听说这样的脚户手脚麻利又守规矩。”
      听他这话,除了刚才开口的年轻脚户和他身后的中年脚户,其余几人便有的翻翻白眼、有的把汗巾甩上肩头、有的低声说几句脏话,总之不再搭理韩若壁,一溜走了个干净。
      那名年轻的脚户也有些失望,指着身后一脸疲惫的中年人,道:“找徐哥吧,他经常替粮船上下货。”说完,他同徐哥打了声招呼,也掉头走了。
      这时,倪少游来到韩若壁身后,想瞧他在做什么。
      韩若壁冲徐哥又笑了笑。
      徐哥擦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嘿嘿笑道:“大爷,其实粮船、商船没太大区别,那几个兄弟虽然没替漕运粮船搬过货,但和我一样都是熟手,做得来的。”
      韩若壁微笑道:“我还是先问你几个问题吧,看你是不是真有替漕运上下货的经验。答得好,不用搬货,就可先赚一笔,怎样?”
      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徐哥还是点了点头,道:“大爷请问。”
      “你们往漕运的粮船上搬货,可有什么特别的规矩?”
      徐哥琢磨了一下,犹豫答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规矩,主要就是不能耽误时间,其他没什么了吧。”
      韩若壁知道不点拨他一下,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是以也不着急,继续问道:“比方说,如果有好几艘船一起到了,你们是搬完一艘搬下一艘,还是多条船同时开始搬货?”
      徐哥不假思索,道:“太多人挤着搬一条船,反而慢,所以都是大家均开来,所有的船一起搬。有时候,船不一样大,分到大船的人就多些,分到小船的人就少些,搬完的时间前后不会相差太远。”
      韩若壁点了点头,又问道:“若是上货的话,等着搬上船的粮食,是否也要按照船只数量,大致分作几堆?”
      徐哥‘嗯’了声,道:“那是当然。”
      韩若壁道:“你们来分吗?”
      徐哥摇头笑道:“哪用得着我们操心,粮仓的人都事先分好了,只告诉我们哪一堆往哪一艘船上搬就成了。”
      思考了一阵子,韩若壁问道:“粮食一袋袋的,反正都一样,你们是随便扛起一袋搬上船,还是按固定的规矩搬?”
      徐哥答道:“说起来也没什么规矩,但事实上大家为了方便都是从左往右,从前往后,从上往下,这么一袋袋地搬走。到了船上,再从右往左,从后往前,从下往上这么一袋袋垒放。”
      韩若壁道:“如此说来,也算有规矩了。”
      徐哥点头道:“是这么个意思。”
      韩若壁又问道:“那粮袋被搬上船后,是按固定的位置摆放,还是见了空地就随便摆放?”
      徐哥哈哈笑道:“大爷你真是说笑了。船上地方有限,如果不按一贯的位置放,那后面的粮袋就可能没地方放了。这种事我们早已做熟,如果大爷要搬的货有此等要求,只要提前告诉我们,根本不在话下的。”
      韩若壁满意地笑了笑。
      倪少游从旁听到现在,也没弄清大当家想做什么,只觉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韩若壁似是想到了什么,嗤嗤笑了两声,道:“徐哥,我还有个疑问,万一有人换了麻包里的东西,比如说把稻米换成了沙子,送上漕运粮船,等到了地方被放进粮仓,可等到打开袋里,发现里面全是沙子,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徐哥笑道:“那怎么可能?沙子可比稻米沉重多了,同样是一包,一背上身,就知道不同。”
      韩若壁道:“说沙子可能不太恰当,如果换成重量差不多的其他东西呢,你们要怎么分辨?”
      徐哥苦笑道:“要是重量差不多,我们可就分辨不出来了。其实,越是背到后来,体力越是不济,每一包粮袋都沉得跟石头一样,除非重量差别太大,否则怎么可能分辨出来?人又不是神仙。不过,我们只管扛包,不管分辨,就算真有这样的事,也是当官的掉脑袋,和我们可不相干。”
      韩若壁哈哈笑道:“那倒是,我也是随口这么一说。多谢徐哥了。”
      转身,他向倪少游要了一两银子递给徐哥,道:“这是你的酬劳。”
      徐哥见他出手如此阔绰,收下银子,满面感激道:“大爷,我每日都在码头上卸货,你随便问个人就能找得到。等你的船一到,你就通知我。到时,我即刻带上手脚快的兄弟们给你卸货,绝不会耽误你的行程。”
      韩若壁笑道:“等船来了,一定找你。”
      说完,他向倪少游使了个眼色,二人转身走了。
      一路上,韩若壁只是无语沉思。等到了金家庄的那处偏僻农宅内,倪少游再也忍不住了,问道:“大当家,我们什么时候有船来码头卸货?”
      韩若壁道:“根本没有。”
      倪少游不解道:“那大当家为何特意跑去码头,还问那脚夫许多奇怪的问题。”
      韩若壁道:“我想知道那批货有无可能就藏在粮仓,并且等着假充官粮,跟随漕运的船,偷偷运出高邮。”
      倪少游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运粮船的载重,每艘少则也有几万斤,粮食加起来恐怕有好几百袋。若是把货先藏在粮仓,再由那些不知情的脚夫搬上船,怎么才能知道哪些是自己夹带的私货,而哪些是官家的粮食呢?难不成要把每一袋都打开来瞧瞧吗?再者,船上地方狭小,货垒在一起,无处腾挪,纵然事先在袋子上做好暗记,以便区分,也还是要把所有粮食都搬下船,才能从其中分捡出夹带的货物啊。别的还好说,可宁王的那批货,谁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验?”
      韩若壁目露赞许之色道:“能想到这些,说明你比以前大有长进了。”
      听到大当家称赞自己,倪少游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韩若壁道:“此前,我也曾和你有同样的疑虑,所以才去找经验丰富的脚夫详细询问。”
      倪少游道:“那你的结论是......”
      韩若壁目光深远,道:“我们不妨设想一下,若那批货真能通过漕运的粮船离开高邮,必须做到哪几点。”
      倪少游道:“依我看,上货时必须混于粮袋中,不被脚夫查觉;下货时,必须先行卸下,不影响漕运接下来的行程。”
      韩若壁点头道:“不错。”
      倪少游苦恼道:“可这两点根本难以做到。”
      韩若壁笑道:“其实并不难。按照刚才脚夫的说法,他们只是习惯于感知背上货物的重量,那么装袋时,只须把一袋财物的重量,控制的和一袋粮食差不多便可,体积不足的部分,以稻草棉絮填充,就不可能被人觉出异样了。再稳妥一些的办法是,不仅要把重量控制好,而且在粮仓里堆货时,就把私货留到最后,等背到它们时,脚夫已累得不行,只求早点运完早点休息,哪可能感觉出细微的异样。”
      倪少游点头道:“的确。可下货时就麻烦了。”
      韩若壁道:“也不麻烦。按脚夫的搬法,粮船最后的十几二十包货,定然是分布在船舱的最前、最上一层。到了地方,压船的提前把那些货搬走即可,并不影响接下来的官粮搬运。”
      倪少游这才明白他刚才何以细问挑夫。
      努力又想了想,他不解道:“但说到底,要夺回那批货根本不必知道这些,只需在货未搬上船前,从粮仓里劫出来,不就好了。”
      韩若壁淡淡笑道:“你能轻松从成千上万袋官粮中找出我们想要的东西吗?”
      倪少游捶了下脑袋,道:“怪我想简单了。”
      韩若壁的目光似乎看向了很远的地方,道:“而且,我答应过一个人,不在高邮地界生事。不过,等粮船出了高邮,他就管不着了。”
      倪少游似懂非懂,不清楚他说的是何人。
      韩若壁目露凶光,肯定道:“而且我相信,有货在,就一定有押货的人。”
      倪少游惊道:“你是说二哥、四哥也在船上?”
      韩若壁呆了呆,才想起还未将北斗会被黑吃黑,以及老二、老四的死讯告诉老五。凡事不到最后不向人揭底,是他素来的习惯。
      他沉吟了一阵,面不改色道:“老二、老四等八人,我已找了块风水宝地埋下了。”
      倪少游震撼道:“难道他们......全都......”
      韩若壁道:“你什么时候见过黑吃黑留下活口的。”
      倪少游低下头去,呜咽道:“之前......我错怪他们了。我对不起......二哥、四哥。”喉间哽咽,眼圈渐红,眼看就要落下泪来。
      韩若壁骂道:“没种的东西,哭什么哭?!”
      到了这时,他已不觉有太多心痛了。
      倪少游被他这一骂,蓄在眼角的泪水缩了回去。这一刻,他才猛然发觉,自己离大当家的距离似乎很远。
      韩若壁一扬手,怒道:“要能把他二人哭回来,我马上领你到樊良湖边,双双哭瞎眼睛,哭哑喉咙,若是不够,再叫上会内所有兄弟......”无力地叹了声,他又道:“但是,不能够了。”
      倪少游轻轻摇了摇头。
      韩若壁道:“北斗会的富贵是大家拿命搏的。我们的命,他们的命,都一样,搏得好,那是一时富贵,搏得不好,就赔上性命。干我们这行,就是把脑袋提在手里玩,活要活个痛快,死也不能死得窝囊。他二人这些年来,一个赌得爽,一个嫖得够,也不欠兄弟们情份,此生可谓无憾,没什么值得别人怜惜、痛哭的。”
      倪少游觉得大当家说得太对了。
      韩若壁恨声道:“愿赌服输,我们的营生和赌博没两样,只不过下的注是自己的命,输了就没机会翻盘。他们是输了,但被别人欠下的,做兄弟的总会记得帮他们讨回来。人命债,是不可以欠的。”
      倪少游紧握双拳道:“只要找到押货的人,就能找到杀害二哥、四哥的仇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韩若壁道:“不错,到那时才能问心无愧地,好好敬他们一碗酒,替他们在黄泉路上饯行!”
      二人静默了一会儿后,倪少游问道:“大当家,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韩若壁眼珠转过几转,道:“这样,先让负责消息的兄弟去摸一摸粮仓的底,瞧瞧能不能探听出下次运粮的时间。明晚,你再带上几个兄弟,去粮仓走一趟,只准查探,绝不准打草惊蛇。”
      倪少游得命而去。
      韩若壁坐在桌前火烛之下,将腰间那把“横山”放置面前,心中默念:这批货,我志在必得!
      屋外,残月无星,一片漆黑。

      事隔三日,北斗会暗探回报,说十几日后就有漕运粮船前来收粮。另外,夜探粮仓的倪少游等人发觉粮仓里多了不少外地人,并且个个瞧上去都武功不俗,后来探知是粮仓管事的朋友介绍来的。这些人很奇怪,平日里只呆在粮仓,从不见出门。韩若壁知道,目标已经寻到了。他暗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几度珠帘卷上钩,折花走马向扬州。’说的就是烟花繁华盛地--扬州。扬州有的是妓院、赌场、食肆、珠宝行等等花钱的地方,且门类众多,深浅不一。因此,这里也聚集了各地的商贾,往来的盐贩,游玩的权贵,以及形形色色鸠嗜风月、纵情豪赌,敢于一掷千金的人物。不过,越是繁华之地,‘江湖’的水也就越浑,所以,扬州也是大名鼎鼎的龙蛇混杂之所。在这里,只有口袋中没有钱的人,绝没有有钱买不到的东西。
      扬州西边多的是赌坊,有十数家之多,规模都不算小。此时的黄芩,一身强横恶少打扮,正骂骂咧咧地揭开帘子,跨入其中一间。在此之前,他已依次去了七家赌场,在里面都象现在一样口中不干不净,一副眼睛长在头顶上,蛮横无理的德性。到了这第八家,终于有人看不过与他起了口角,他就势掀翻赌桌,惊走无数赌客。管事的终于按捺不住,命几个流氓打手把他包围了起来。
      这间赌坊的名字叫‘财星’。
      财星高照的‘财星’。
      只见一个又高又壮、门神似的黑大汉,率先冲上来就要扭黄芩的肩膀,却被黄芩瞧得清楚,探手扣住了他的手腕。那黑大汉虽全力挣脱,无奈黄芩的手仿如铁钳一般,纹丝不动。接着,随着黄芩手上微一运力握紧,那黑大汉吃痛之下,登时哀嚎呼痛不止。转眼,黄芩将手腕向怀内一带,随即松开,一记耳光重重地抽在了那黑大汉的脸颊上。那黑大汉惨嚎一声,捂着肿得老高的半边脸踉跄退开,一颗牙齿伴随着血沫飞溅了出来。
      这一巴掌,着实扇得不轻。
      这时候,其余几个打手也围了上来。见黄芩一照面就打翻了他们中体格最为雄壮的一人,心下难免惴惴。但毕竟人多势众,大家齐声一发喊,纷纷拔出腰间的短刀匕首,一起拥上前来,就准备围殴黄芩。
      黄芩虽是赤手空拳,却全然不乱。只见他以双拳护住面门,脚步灵活,且打且退,那几个打手根本围他不住。而他的手快、拳重,每次只要瞅准机会,一拳轰出,总能准确地击中一个对手的头脸等要害处,力道还颇为沉重,中拳之人往往立刻倒地不起。不消片刻,几个打手都被他打趴下了。有一个体格魁梧的还努力挣扎着爬起,却如吃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了半天,终究还是又一跤摔倒,爬不起来了。
      赌场中的那名管事的,到底走过不少码头,阅历可说极丰,知道这样蛮横无理而又凶恶难惹的角色极难对付,于是什么也顾不了了,只身溜往后门,就欲去搬救兵。没等他走出几步,黄芩已从身后一把薅住了他的衣领。
      管事的额上冷汗直流,道:“还请好汉饶过小人。”
      黄芩呲牙冷哼一声,道:“这么急,是想去找帮手?”
      管事的忙不迭摇头道:“不敢不敢!”
      黄芩松开手,帮他抚了抚平胸前衣襟,凶狠一笑道:“有何不敢?你以为小爷会怕?只管去找,小爷就坐在这里等着。”
      管事的愣在当场,只觉心里直打鼓,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不知道黄芩是拿话试探,还是真的拳脚虽硬,脑袋却不好使,敢等自己找人来。他心道:此人不会是‘鹞鹰’胡志找来挑事的吧。
      扬州四鹰虽各踞一方,但扬州就这么大,利益就这么多,大家抢着吃,难免相冲,暗里互搏自然是免不了的,其中尤以同做水运生意的‘渔鹰’和‘鹞鹰’最为争锋相对,矛盾频发。这二年间,尽管他们互相克制,可明里暗里也干过不少次。‘鹞鹰’胡志的势力在北面,‘渔鹰’余大海的势力在西边,包括财星赌坊在内的这十数家赌坊,都是余大海的产业。
      管事的出语试探道:“好汉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兄弟做的了主,一定尽数送出。”
      黄芩冷笑道:“你是什么人?”
      管事的道:“兄弟萧成,也算是有些江湖经验......”
      未等他把场面上的话说完,黄芩已摆摆手,道:“废话就不用多说了,我打算在扬州占块地头,靠场子吃饭。你呢,吃香喝辣也有很多年了,定是捞了不少油水,目下是该换个地方养老了。你说是不是?”
      萧成都快惊呆了,道:“你……你想抢下这场子?”
      黄芩摆出胸有成竹的模样,道:“不错。”
      萧成心中暗笑:好狂的小子,好大的胃口!不过,这可由不得你做主。他口中道:“且容我考虑考虑。”
      此刻,财星赌坊的大门外已围满了探头探脑的的人,却没有一个敢走进来。
      正当萧成战战兢兢立在当场,一面装作思考,一面踌躇着不知该想什么办法去报信时,无意中扫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门前。
      那人冲他挤了挤眼睛,而后一闪身,消失了。
      萧成顿时放下心来,知道不必自己去报信了。现在他要做的只剩下尽量拖延时间,留下此人则可。
      门口那个挤眉弄眼之人黄芩也瞧见了,却象没瞧见一样,拉了条长凳坐下,悠悠道:“时间小爷有的是,你先去一旁好好想清楚,再给我答复。”言毕,他自闭目养神起来。
      萧成心念转了几转,瞥了眼黄芩,不言不语地装作在思考,其实,他知道很快就会有大批帮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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