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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第50回:左羊之交尚余憾,吾辈所钟已无遗(全文完) ...

  •   黄芩微带挑衅地笑了笑道:“想看我喝一壶?门儿都没有。还是你自己先喝了这一壶吧。”说完,他提起桌上的壶,将韩若壁面前的盏倒满了。
      接着,他感觉有些诧异地瞧了瞧倒入盏里的汤汁,又轻轻地晃了晃壶,仿佛刚注意到什么一样说道:“这里面是茶?”
      韩若壁嘴角一斜,拿眼角瞟着黄芩道:“再有一日就快到高邮了吧,我知道黄大捕头的毛病--在自家的地面上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所以,酒是一定不肯多喝的,如此,我怎敢要酒?还是喝茶吧,茶是好东西,越喝越清醒。”
      原来,他还记着黄芩的习惯。
      黄芩心下一阵慰然,低头暗想:原来我的好多事,他都记着。
      抬起头,他面上荡起一片温柔,道:“其实,我虽然不喝,你还是可以喝的。”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一个人喝酒能有什么意思?”韩若壁摆出十分大度的德行,道:“再说,我这边喝着,你那边瞅着,还不得眼馋死呀?”
      ‘嘻嘻’一笑,他伸出手,越过桌子就要去摸黄芩的脸,面上一副不正经的样子,道:“我怎么舍得让这张脸的主人眼馋?”
      黄芩侧身避过,面颊微微泛红,道:“没喝酒已是这般狂放,喝了酒还得了,幸好桌上没酒。”
      见一把没摸到,韩若壁有些不甘,噘起嘴道:“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处处为你着想,时时把你放在心上,对你真是好啊。说真的,我从没对别人这么上心过。”
      说完,他一块接一块地挟起大肉往嘴里送,赌气似地长嚼猛咽起来。
      这一气十几块大肉吃下来,盘里就没剩几块了,全都被他包圆了。
      等了一会儿,见他仍是吃个没够,黄芩把茶盏又往他面前推了推,道:“别噎着,喝口茶润一润吧。”
      感觉口中油腻不已,韩若壁就势端起盏来喝了好几口,舒畅地抹了把嘴,道:“都说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来得爽,其实,大块吃肉大口喝茶也不错。”
      见嘴角的油渍被他擦到了腮帮子上,与平日里扮出的斯文模样完全不搭调儿,黄芩忍不住笑了起来。
      吃喝过后,二人离开镇子,继续往高邮而去。

      行至镇子外的一片树林时,韩若壁开始嚷嚷着口渴。可是,由于疏忽大意,方才在饭馆时,二人都忘了往水袋里加水,现时水袋里已是空空如也。
      就在韩若壁琢磨着是忍一阵子再说,还是调回头去镇上加水时,就见前面不远处的一座颇为高大的、长满了毛竹的土坡下,弯弯曲曲地横着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
      韩若壁心下一喜,忙纵马抢先往土坡下去了。
      到了近前,匆忙找地方拴下马,他来到小溪边,见溪水澄莹透明几可见底,想必清冽甘甜,口感不错,于是蹲下身,取出水袋摁到溪水里,把水袋灌了个肚儿圆。
      遇溪取水这种事,对于跑江湖的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站起身,韩若壁把水袋口凑至嘴边,就打算一仰脖子喝个畅快。可是,只听得“啪!”的一声疾响,水没喝到嘴,水袋反而高高地飞了起来,穿越过太阳在韩若壁的眼里形成的炫光,划过一个弧线,像一只死鸟一样跌落在不远处的地上。躺在地上的水袋破了,汩汩地把肚里的水全吐了出来,流淌一地。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韩若壁有些莫名奇妙,愕然转头,只见黄芩正立于一旁,瞪大着双眼,额角青筋突兀,脸上苍白得没有一点儿血色,嘴唇就像发白的瓷花瓶边儿一样张开着。他的手里握着那根被他称为‘是非尺’的铁尺。

      正是这根铁尺挑飞了韩若壁的水袋。

      “怎么啦?”韩若壁疑道。
      黄芩颤抖着嘴唇,呼吸急促地低喘道:“......不能喝!那水......不能喝......“
      韩若壁下意识地惊道:“不能喝?莫非有人在水里下毒?为何下毒?”
      黄芩没有回答,只是完全一动不动地呆着,一如方才般瞪大着眼睛,像个被惊吓坏了的孩子。
      直勾勾的眸子,仿佛岸边牂柯上紧紧系住的、连接上某条在湍急的水流中挣扎着的小船的缆绳一般,拉得那么紧、绷得那么直,委实怪异极了。
      表面上看,那双眸子瞧着的是韩若壁,可韩若壁却觉得它们仿佛在瞧着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韩若壁。
      面对那样的眼神,韩若壁的心头猛地一颤,口中试探道:“黄捕头,你是装的吧?别吓人啊。”
      回应他的依旧是那样的眼神。
      韩若壁瞬时慌了神,心道:不对! 不是水里被人下了毒,而是黄芩出了问题。
      紧赶几步,他一把捧起黄芩的脸,凝视着,以雷鸣般的声音呼唤道:“黄芩!黄芩啊!你瞧瞧我,瞧瞧我!我不是别人,我是韩若壁啊!‘北斗会’的大当家韩若壁。万事由我,只要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铁尺‘当’地掉落在地上,黄芩的眼珠子终于松动了,不再是直勾勾的了,但仍显出一种失智的恍惚状态。他瞧看着面前靠得极近的、紧张的脸,那张脸上的一双眼睛更加紧张。他如呢喃般轻声道:“你?......你在啊......还好好的......放心了,我就怕你也一样......”
      嘟囔到这里,他像是回过点儿神来,但又没有完全回过来,只是一把抱住了韩若壁。
      他抱得很紧,像是抱住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一样,再也舍不得放开手。
      韩若壁也抱住了他。
      他们抱在一起,谁也没有松手。
      就这样持续着,持续着......一直到韩若壁感觉到黄芩的心跳慢了下来,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轻轻地,他松开了手。
      黄芩也松开了手。
      韩若壁拉着黄芩到了坡角下,在一根粗大的毛竹下坐定。
      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静如海。
      韩若壁是在等,他认为黄芩接下来一定会把这件事向他说个明白。
      片刻后,黄芩起身走到溪边,蹲下身观察了一番,瞧见溪水里有不少灵活游动的小鱼虾,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随后,他解下随身携带的水袋,用手赶走鱼虾,荡出一片纯净的水域,沉下水袋,灌满了水。
      站起身,他先喝了几口,才过来递给韩若壁,道:“好了,你喝吧,喝好了,我们就上路。”
      见他没有如自己所料般给自己一个交待,韩若壁心头一阵气恼,扬手打开黄芩的手,道:“刚才我要喝,你打破水袋不给我喝,现在却又叫我喝,算是怎么回事?还有,我喝水怎么了?你发的什么疯,又怕的什么?不说清楚,我决不喝,也决不走!”
      黄芩定定地瞧着他,轻叹了一声,道:“上路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韩若壁皱起眉,道:“去什么地方?”
      黄芩道:“去一个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再去过的地方。”
      说罢,他转向那条小溪,面色黯然如尘,道:“当年,他若是没喝从这里取上来的水,也许就不会死了。”
      摇了摇头,他走过去牵上马,往那座土坡上去了,也不回头看韩若壁有没有跟上来。
      猛然间,韩若壁意识到黄芩口中的‘他’一定就是那个被顶替了身份的小捕快。
      倏地,韩若壁脑中灵光一闪,从地上一蹦而起,匆忙拽过马追了上去,心道:莫非小捕快是喝了这条溪里的水才死的?
      待赶上黄芩后,他一边跟着黄芩往坡上走,一边又回头望向身后的那条小溪,自言自语般嘀嘀咕咕道:“哪有喝水能喝死人的,除非有人特意在水里下毒害人。”
      黄芩只管往坡上走,也不知听没听见,总之一个字也没说。

      土坡的另一面也是大片的毛竹林,林间辟出了一条半是碎石半是土的小路,路的两边还有不少塌陷下去的坑洞。
      黄芩牵着马,目不斜视地走在这条路上。
      路的尽头是一座依坡而建的山村。
      这座山村叫坑坡屯,人口不多,总共就几十来户人家,地方也小,屯前吆喝,屯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村子里的住户都不富裕,所以房子基本上是用泥巴加毛竹凑合着搭建起来的。有点奇怪的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似乎很喜欢打井,才几十户人家的小屯,却有近百口井。
      跟着黄芩进入村子后,韩若壁一面东张西望,一面道:“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话虽这么问,但其实他已经隐约预感到了什么,暗里禁不住一阵阵兴奋,这种感觉就像是越来越接近谜底的猜谜人。
      黄芩没有回答他。
      又走了几步,韩若壁压抑不住兴奋,觉得必须再说点什么:“你不是说这些年一直没来过吗?怎么轻车熟路得很?”
      黄芩依旧没有回答他。
      村子里零星往来的村民俱向他们投射来略带胆怯又好奇不解的目光。
      看村民的反应,平日间这个村子应该很少有外人出现。
      也许是怕生,也许是不想多事,总之没有人上前主动探问黄、韩二人此来的目的。
      坑坡屯的东北角有一处水潭,水潭不大,但很深,西侧修了一口井,方便村里人取水。水潭的东边是一棵老梧桐,有成年壮汉的腰那么粗,枝繁叶大,伸出去的枝叶几乎掩住了大半个水潭,仿佛半空中给水潭加上了个盖子。
      行至潭前,黄芩松开缰绳,任由马儿在边上闲溜达。
      “可是到地方了?”韩若壁栓好马,问道。
      黄芩点了点头,望着幽深的潭水,道:“这个水潭和刚才的那条小溪是相通的。”
      韩若壁‘哦’了声,探身往水潭里瞧了瞧,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接着,黄芩来到梧桐树下,围着梧桐树绕了一圈,似乎在找寻什么。
      “找什么呢?”韩若壁打趣道:“都说梧桐是凤凰所栖之地,你不会是想猎一只凤凰吧?”
      黄芩眉头深锁,沉默了良久才叹息道:“八年前,我把他埋在了这棵树下,之后再也没回来过,不想,现在连坟头都找不见了。”
      韩若壁的心一抖,仿佛漏了半拍。他道:“你说的是那个小捕快?”
      黄芩只不言不语地盯着那棵梧桐树,眼神有些发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韩若壁瞧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忽然,有声音传来:“是你?”
      这声音听上去颇尖,是从井那边传来的。
      韩若壁转头去看,只见一个矮胖臃肿、神情泼辣的中年妇人正站在井边,手里提着吊筒,看上去似乎是来此打水的村妇。
      刚才的声音就是她发出的。
      放下吊筒,那村妇匆匆往这边走来,一边走还一边探头瞅看。
      到了面前,她眯起眼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黄芩,道:“没错,是你。”
      韩若壁忙问道:“你识得他?”
      村妇道:“我记得他。好多年前他背着个人来过我们村,那时,我见过他一次。”
      韩若壁故意道:“大婶的记性真是好啊,好多年前见过一次的人都能记得住。”
      村妇瞪他一眼,道:“碰上那种时候,怎可能记不得?”
      韩若壁道:“什么时候?”
      村妇的眼睛眉毛皱成了一团,边回忆边道:“那时候,我还是个姑娘家,村子里不知怎的发了瘟病。那种瘟病是急瘟,凶险得很,基本上早上染病,中午拉绿稀屎,晚上就能死人。村子里能跑的都跑了,不想跑不能跑的只有听天由命。最糟糕的是,那些日子还动不动就下雨,堆起来的尸体来不及处理,冲过尸体的水又流到潭里,潭水也被污染了,弄得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喝,大家只有想法子打井取水。”
      韩若壁愕然了一瞬,随及想到黄芩说的‘这个水潭和刚才的那条小溪是相通的’,又想到方才他想取溪里的水喝时,黄芩突然如同发了臆症一样的举动,心下便一片了然了--小捕快一定是因为喝了被瘟疫污染的溪水,染上瘟病死的。这件事给黄芩的影响太深,刺激也太大,所以当他瞧见自己也要从那条小溪里取水时,脑袋一下子就懵了,好像回到了八年前,回到了瞧着小捕快从溪里取水的时候。
      村妇还在继续说着:“那时候,没几天功夫,村里就死一堆人。”眼眉一垂,她顿了顿,又道:“连替别人家治病的郎中的娘子也瘟死了。”
      说到这里,她瞧了眼黄芩,道:“这个小伙子就是在那个时候,背着他的同伴来我们村里的。”
      韩若壁追问道:“他们到村里做什么?”
      村妇道:“找人治病呗。那时候,他的那个同伴已经染上了急瘟,估计是误喝了坡背面溪里的水染上的,上吐下泻得很厉害,就想找村里的郎中医治。可找郎中有什么用?我爹连我娘的命都保不住,哪可能医得好别人?”
      韩若壁讶道:“你爹?”
      村妇道:“我爹就是这村里的郎中,前年已经死了。在那场急瘟里,他什么人也没能治好。要我说,那种急瘟啊,分明是老天爷见不得村里人丁兴旺,故意降下来瘟死一拨人的,没的医。”
      韩若壁道:“后来呢,他背来的那人也瘟死了?”
      村妇一摊手,道:“不然还能怎样?”
      朝黄芩那边努了努嘴,‘喏’了一声,她又道:“别人遇上发瘟的村子巴不得快点儿离开,发现瘟死的尸体一定会躲得远远,可他倒好,下雨天也不在乎,抱着还有一口气的同伴在老梧桐下足足坐了三天三夜。村里人想过去抢下尸体烧掉,他硬是不让,力气又特别大,弄得没人敢靠近。最后,可能是他自己想通了,才挖了个坑把同伴就地埋了,离开了我们这儿。”
      听了她的描述,韩若壁只觉得腔子里的那颗心一阵阵钝痛。
      他的心是为了黄芩而痛。
      村妇望了眼黄芩,道:“像他这么倔得不要命的人,我这辈子只见过一个,所以就记到了现在。”
      转而,她又问韩若壁道:“那个同伴是他的什么人?亲兄弟?过命交?”
      韩若壁沉吟片刻,道:“都算是吧,总之,是他最重要的人。”
      这时,村妇冲黄芩喊了一嗓子,道:“喂,你是在找当初你埋人的坟头吗?”
      黄芩转过身,面色深沉似水,道:“是啊。你知道在哪儿吗?”
      村妇的眼光闪烁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转身,她回去井边拿吊筒打水去了。
      瞧着黄芩越渐深邃的眸子,韩若壁在心里一声长叹,暗道:估计他离开以后,那坟头就被村里人刨开,扒出尸体烧掉了。毕竟对于村里人而言,染了瘟疫的尸体只有烧掉才是最安全的。
      这时,黄芩走到了韩若壁身边,道:“本来,我还想要如何告诉你,现在好了,你已经知道了。走吧,我要快些回高邮去了。”
      韩若壁道:“不找坟头了?”
      沉默了好一阵,黄芩惨然一笑,涩涩道:“其实,我走的时候就知道,再回来时一定找不见他了。”
      韩若壁恍然,心道:原来,这才是他八年都没有回来看一眼的原因啊。
      黄芩又道:“你知道吗?小捕快断气的那天,下雨了,村里人都很害怕,因为雨水可能会令瘟疫蔓延得更迅速。”
      韩若壁道:“这很正常啊。”
      黄芩继续道:“但是,我却有点儿高兴。”
      韩若壁奇道:“为什么?”
      黄芩的喉间轻轻地吞咽了一下,道:“因为我不喜欢流泪,也不喜欢别人瞧见我流泪。在雨里,没有人能瞧见我有没有流泪,连我自己也不能。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为他流泪。”
      韩若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相信小捕快一定瞧见了。‘一双寒星映冰河,两道清泉涤我心。’--他一定瞧见了。”
      仰头看了眼那棵梧桐树,他道:“忘记他吧。”
      黄芩摇了摇头道:“我不能。我想永远记得他。”
      韩若壁道:“是不能,还是不愿?”
      黄芩默然。
      韩若壁笑了笑,道:“人总是会变的,不管是不能,还是不愿。这话,我早说过。”
      黄芩道:“我这种硬得好像茅坑里的石头的人也会变吗?”
      韩若壁反问道:“你觉得呢?”
      默然半晌,黄芩无力地苦笑了一下,道:“我曾经以为我不会,但我错了。”
      韩若壁微笑道:“这么说......”
      他故意留了话头不说。
      黄芩道:“我只是不能忘记他。”
      韩若壁道:“你不是不能忘记他,而是害怕忘记他,所以才想永远记得他。”歇了口气,他又道:“但是,害怕忘记就能永远不忘记吗?到如今,你还能记得他多少?”
      黄芩注视着那棵老梧桐,想了许久,才道:“所以,我才不得不承认,我也变了。”
      他的目光里有苦涩,更有无奈。
      韩若壁瞧见,不由得心生怜惜,伸手轻轻拍了拍黄芩的背,道:“没关系,你想记多久,能记多久,就记多久吧,人生不过百年,你记一世便是永远。”
      黄芩凝视着他,道:“记不记得了一世不敢说,但至少眼下有一点还没变,我仍在替他守护他的高邮。”
      韩若壁耸耸肩,冲口而出道:“如果我死了,你会替我守护我的‘北斗会’吗?”
      犹豫了一下,黄芩摇头道:“不会。”
      韩若壁道:“为何?”
      他的语气很平淡,似乎早已料到了答案。
      黄芩道:“因为守护高邮不只是为了他,如果只是为了他,我一定坚持不了这么久。”
      韩若壁放松地大笑起来。
      黄芩不解道:“你笑什么?”
      韩若壁道:“没笑什么,笑是因为开心,开心我以后不会再吃他的味了。因为我已经想明白了,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你,而我中意的就是现在的你,这样说来,他岂非可算是你的一部分?既如此,我还吃的什么味?”
      黄芩注视着他的眸子里有一种感动,道:“以前,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的名字吗,现在还想知道吗?”
      韩若壁居然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论你叫阿猫,阿狗,不还是你嘛?何况,我觉得,‘黄芩’这个名字很不错。”
      说罢,他把两匹马牵过来,道:“走,送你回高邮。”
      出得坑坡屯,他们再次起程。

      申时将尽时,二人在路边的一个小客栈里住下了。
      其实,此地距高邮已是不远,如果快马加鞭,再有三、四个时辰铁定能到,若是按黄芩的意思,就该直接赶过去,可韩若壁偏不,说赶死赶活的,也得第二天子时才能到高邮,既然怎么着都是第二天到,又何苦连夜赶路那么狼狈,倒不如稳稳当当地找个地方住一宿,明个儿辰时出发,那么未时前后就该顺顺当当地到达了。想想他说得也有些道理,黄芩便依了他。吃完饭后,韩若壁说想出去透透气,黄芩知道他八成是去找‘北斗会’的人联络,以便了解会内的情况,就没有加以阻拦。但没想到,酉时出去‘透气’的韩若壁,直到亥时也没能回来。如此,黄芩开始感觉有些坐立不安了。就在他想出门找韩若壁时,客房的门被推开了,韩若壁阴沉着一张脸,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发现他的脸色不对,同离开前盼若两人,黄芩问道:“‘北斗会’出事了?”
      韩若壁的面庞如同笼罩上了一层乌云,以极其肯定的语气道:“看来,你只能选择不回高邮了。”
      黄芩没来得及多想,就愠怒道:“一会儿说送我回高邮,一会儿又不让我回高邮,你搞的什么鬼?难不成又要我在你和高邮之间做选择?你这人反反复复的,真个好没道理!”
      韩若壁‘哼’了声,也有些恼怒,道:“有件事,你一直没有告诉我,那就是八年前,你进宫行刺皇上的事。”
      黄芩先是一惊,而后恢复如常道:“我想杀的人是刘瑾,不是屁事不懂的小皇帝。”
      韩若壁道:“你识得刘瑾?既然你要杀他,那他一定是你的仇人喽?”
      黄芩摇头,道:“不识得,我只在他大张旗鼓地出游时,瞅见过他。那时,我知道他是天下百姓的仇人。”
      韩若壁鼓起掌来,‘哈哈’笑道:“想不到从来不多管闲事的黄捕头,却曾经替天下百姓管过这么大的一件闲事。我真想知道,那时的你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黄芩道:“你不用笑我,我知道那时的我太年青,很多事都没想明白,也没看清楚,自以为习练了一身绝顶的武功就了不起得很,一心想做大事。可那一次,我终究没能刺杀得成刘瑾,而且自己还受了伤。”
      韩若壁‘吁’了声,道:“进宫行刺,还能轻易逃脱,已是很了不起的事了,你不用妄自菲薄。”
      黄芩自嘲地笑了笑,道:“轻易逃脱?怎么可能?虽然刘瑾不知为何没有声张此事,但城还是封了,不准人随便进出。同时,他派出了锦衣卫在京里的全部人马,也调动了所有可以调动的力量,简直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就是为了搜捕我。”
      韩若壁‘哇’了一声,好奇道:“简直是天罗地网嘛,那你是如何逃脱的?”
      黄芩道:“如果没有小捕快,我一定逃不脱。那时,他正好接到调往高邮的调令,所以,可以凭借调令出城。”
      “原来是他帮了你。他是公人,如果全力相助,确是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韩若壁‘啊’了声,道:“可是,他知道你是进宫行刺的刺客吗?”
      黄芩道:“虽然我没告诉他,而他,自始至终也没问过我,但想来是猜到了。”
      韩若壁吸了吸鼻子,有点儿酸溜溜道:“他倒是极信得过你,你嘛,也极信得过他,否则怎敢让他帮忙逃跑,不怕他把你送到刘瑾面前邀功请赏吗?”
      黄芩没有就此再多说什么,转而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当然是从‘北斗会’的联络点得知的了。”韩若壁俱实答道:“你也知道,自打和你相识后,我就在高邮附近增加了一个‘北斗会’的联络点,用来方便我自己。”
      “原来,你一直在让‘北斗会’查我的底细。也好,查出来就查出来吧。”黄芩笑了笑,只是笑声显得有点儿冷。他又道:“就因为我没告诉你这件事,你就要我选择不回高邮?”
      “错!大错特错!你没有选择!”韩若壁正色道:“在高邮和我之间,你也许还可以选择高邮,但在高邮和你的命之间,你必须选择你的命,我也不容许你有别的选择。所以,你不能回高邮!”
      黄芩一愣,道:“什么意思?”
      韩若壁道:“八年前,你进宫行刺一事已经败露了,而且,你冒名顶替一事也曝光了,朝廷知道现在的高邮总捕黄芩,就是八年前进宫行刺皇上的‘爆裂青钱’。他们才不管你想杀的不是小皇帝,而是刘瑾,已经直接给你扣了行刺皇帝的罪名了。据说,再过些日子,画影图形缉捕你这个‘爆裂青钱’的海捕公文就要传达到各地了。”
      意味深长地叹了声,他皱眉道:“黄捕头,你快当不成捕快了。”
      黄芩愣怔半晌,又沉思片刻后,半信半疑道:“你们‘北斗会’何时有神通能探查到刑部的事了?这事,可是你故意说来诓骗我的?”
      韩若壁又是一声长叹,道:“我怎敢拿这种事诓骗于你,不怕吃你一尺吗?”‘嘿’了声,他接着道:“而且,这个消息并非‘北斗会’探查出的,是王守仁王大人紧急派人传递给‘北斗会’的,说是为我们送他弗朗机炮的图纸,还我们一个人情。刚才,我去联络点联络,联络点的兄弟大呼走运,说正急着联络我呢,因为我之前关照过他们,一旦有任何关于你的消息,不管重要不重要,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通知我,而这一次,他们无疑得到了一个重要得不能再重要的消息。对了,据说,把你揪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经利用你办案,老是想和你拉近呼的恶贼江彬。不是我多疑,思前想后,总觉得在放鸡岛上遇见的那个宋素卿瞧你的眼神极不对劲,不知你当年的事被揭出来和他有无干系。”
      黄芩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显然,他已经相信韩若壁的话了。
      韩若壁道:“这种时候,你若是再回高邮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大丈夫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守,不能守则走,不能走则降,不能降则死。现在,你还可以走,要是迟了,走也走不了了。”
      黄芩显得有点儿游移不定,道:“走?往哪儿走?”
      “跟我走!”韩若壁坚定道。
      黄芩勉强笑了笑,道:“你的那条路,我不走。”
      韩若壁解释道:“不是要你加入‘北斗会’,也不要你参与‘北斗会’的任何事务,只是要你跟着我,等风头过去,你再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到时,我绝不拦你。”
      黄芩道:“你的弟兄们会怎么想?”
      韩若壁摇头道:“比起他们,我更在意你的想法。”
      黄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失落,道:“其实,我早知会有做不成捕快的一天,所以无数次想象过这一天到来时的感觉,希望这样可以使自己做好准备。只可惜,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才知道那些准备竟然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韩若壁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跟我走就是,别想太多。”
      黄芩低下头,道:“好吧,容我考虑一夜。”
      韩若壁叮嘱道:“就一夜,不可再耽误了。”
      这一夜,他们都没有合眼,各自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句话也没说,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心里在想着些什么。

      这日,天气不错,太阳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邓大庆在阳光下巡着街。琵琶街的不少街坊、小贩见到邓捕头来了,都主动向他打招呼、赔笑脸。邓大庆则一边心不在焉地还以礼数,一边暗自嘀咕着最近发生的怪事。
      其实,高邮州最近一直很太平,但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总捕头黄芩不在,邓大庆的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当然,又也许是因为,最近,京里的刑部跑来了一大票人,神神秘秘的。这些人和知州徐大人密谈了一阵后,就在州里住下了。邓大庆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来做什么,但仅凭他当了这么多年捕快的经验,拿鼻子嗅一嗅也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而且,自打这票人来了以后,知州大人的脸就挂得老长,再没见露出过一个笑模样。
      巡到一家店铺门前时,突然从店里窜出一个人来,把一边走神一边巡视的邓大庆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以前他们常去的那个小酒馆的周老板。
      邓大庆立刻‘呸’了声,恼道:“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上回我赊你的酒钱,这个月的月俸一到就还你,急个什么劲?”
      周老板是个身材瘦小的小老头。他一脸歉然,又有点鬼鬼祟祟地赔笑道:“邓爷这是什么话,您要喝酒只管来赊,我只怕邓爷你不来呢。”
      听了这话,邓大庆心情大好,哈哈笑了一声,抬脚就打算继续往前巡视,不想,周老板却一探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邓大庆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
      小心地左右瞅了瞅,周老板凑上前,小声道:“邓爷,这里说话不太方便,来来来,里面请,我给您说个事儿。”
      虽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瞧他的神色必定有事,邓大庆满腹狐疑地跟着他来到了酒馆里间。
      看看左右无人,周老板关上了里间的门,又请邓大庆坐下。
      邓大庆催问道:“我还要巡街呢,有什么事,你快说。”
      周老板游移不定地小声道:“昨个儿晚上,黄总捕头好像来我这里了。”
      邓大庆‘呼’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道:“什么!”
      周老板急忙拉住邓大庆,道:“哎呦,我的邓爷啊,您小声点儿呀。”
      说完,他又打开里间的门往外左右看了看,见没有惊动到外面喝酒的酒客才放下心来。
      邓大庆急道:“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周老板道:“您别急,听我慢慢说来。昨天夜里,有人闯进我家里来了。”
      邓大庆‘哦’了一声,道:“是贼?少了什么东西没有?“
      周老板连连摇头道:“没少东西,反到多了些东西。”
      邓大庆惊讶道:“多了什么东西?”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周老板道:“银子。”
      邓大庆接过包裹,打开看了看,里面有一些碎银。
      周老板道:“都在这里了,不多不少,正好六两八钱。”
      邓大庆感觉完全摸不着头脑,道:“这事好生奇怪,不知是何道理?”转念,他又道:“可就算有人闯进你家给你送钱,和总捕头又有什么相关?总捕头根本还没回来。”
      周老板皱着眉毛,道:“后来,我横竖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可今天一早,我在柜台上算账,突然发现黄总捕头在我店里赊的酒钱,居然正好是六两八钱。我就突然想到,昨夜,会不会是黄总捕头偷偷跑来还我钱的?”
      邓大庆不可置信道:“你开的什么玩笑!堂堂高邮总捕为什么要夜里跑到你店里偷偷还钱,还留下钱就走得人影子不见帽顶子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周老板神神秘秘道:“这可不好说。邓爷,你不会不知道吧,最近州里可是来了好些生面孔,而且个个看起来都是孔武有力的练家子,我听说他们正到处找本地人打听黄捕头的信息呢。这件事,你不觉得奇怪吗?”
      邓大庆愁苦道:“我也正为这事犯嘀咕呢,知州大人那里也不清不楚的,不知是唱得哪一出呀。”
      周老板道:“谁知道啊,这些事情我们小老百姓也不敢问,反正绝不是什么好事。”
      邓大庆点头,若有所思地‘嗯’了声。
      周老板又道:“我总觉得,黄捕头这次外出办事的时间也太长了,怕是惹上了什么不好的事。估计,他自己也发现了,所以才一直不敢回来。”脑中一个念头忽然一闪而过,他急急道:“你说,黄总捕头夜里偷跑来把赊我的账还清了,是不是意味着他不打算回高邮来了?”
      邓大庆急忙连啐几口,道:“呸呸呸,别胡说八道的,好的不灵坏的灵!黄捕头可是我们高邮州的福星,能惹什么不好的事?退一步说,他真要出了事,我们州府衙门所有的公人都会去给他求情的。”
      周老板道:“我也不想黄捕头出事。真要是出事,不消说,咱们高邮州的父老乡亲也都愿意给黄捕头求情去。只是,自从那群凶神恶煞的生面孔来了之后,街坊邻居哪一个心里不犯嘀咕?个个都觉得心惊肉跳得很,就是不知会出什么事啊。”
      邓大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犯嘀咕就犯嘀咕,别整天疑神疑鬼的。有疑神疑鬼的功夫,还是先问一问你家里的那几个小捣蛋鬼吧。说不定是他们中的哪一个,从你的柜台里偷偷抓了一把银子去买糖吃,夜里又把剩下的六两八钱还回来了。”
      周老板搔了搔头,道:“那几个捣蛋鬼?不至于吧?要是他们干的,我非揍得他们屁股开花不可!”
      邓大庆不再多言,转头一面咕咕囔囔,一面很不高兴地离开了周老板的酒馆。
      其实,这一刻,他的心里比周老板还要疑神疑鬼。
      正好六两八钱银子,这未免也太巧了吧。如果是小孩子偷钱买糖,也不至于一下子拿那么多银子呀。
      难道,真的是黄捕头暗里回来过了?
      邓大庆不敢再想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觉得早上已经巡视得差不多了,便掉头往衙门里去。

      才进衙门,邓大庆就瞧见戴能等几个捕快在神色惊恐地谈论着什么。
      见邓大庆进来,戴能马上迎上,急急道:“邓大庆,你还不知道吧,出大事了!”
      邓大庆心里一惊,暗道:难道真是黄捕头出了什么事?嘴上,他道:“什么大事?”
      戴能道:“宁王反了!”
      邓大庆懵了一会儿,道:“什么?”
      戴能道:“南昌的宁王,造反啦!他的十万大军正沿江而下,奔着南京来呐!”
      这时候,又有更多的捕快巡街回来了,戴能忙不迭地把这个消息在众人间扩散。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高邮州的衙门立时鼓噪起来。

      正德十四年六月十四日,宁王朱宸濠在南昌起兵,率领包括蓄养旗下的响马、强盗共六万大军掠九江、破南康,出江西,攻打安庆,声势浩大,直迫南京。巡抚南赣的右佥都御史王守仁得知此讯,料其巢穴空虚,于是会同吉安知府伍文定等集结兵力直捣南昌。宁王这边,一方面久攻安庆不下,另一方面又听闻南昌已被王守仁攻下,便急忙领兵反身去救南昌,在黄家渡同王守仁大军遭遇。这一仗,宁王军队一溃千里,朱宸濠最终被王守仁所俘。这时,距离他起兵造反才不过一月有余。在江彬的告发下,钱宁等京官因受宁王逆案所牵连一一伏法。江彬因此提督东厂兼锦衣卫,权势越发大涨。正德十六年,武宗卒于豹房。武宗一死,江彬便没了靠山。太后张氏及内阁首辅杨廷和抓住机会,利用颁布遗诏一事进行了一系列矫弊反正的动作。太后降旨逮捕江彬。那时,京城里已谣言四起,说尾大不掉的江彬要伺机谋反了。随后,江彬出逃,在北安门被擒下狱,同年六月初八,及其四子皆斩首弃市。

      尾声: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又是一年春来到。
      漫山遍野的迎春花中,一前一后走来了两个牵着马的人。
      前面的人只管低头走路,后面的人却一边走,一边仰头四望花海,口中吟哦道:“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凭君语向游人道,莫作蔓菁花眼看。好花啊好花。”
      定睛细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北斗会’的大当家韩若壁。
      前面那人听他念叨得热闹,也抬起头,回过身去看他。
      泻落而下的阳光正好照在那人的脸上。
      瞧面貌,那人就是黄芩了。
      黄芩笑道:“再好的花,走了一路也该看够了吧。”
      韩若壁道:“怎么会?好花不常开,没等你看够,它就要谢了,所以能多看的时候,一定要多看。”
      眼看着不远处的花海尽头就是另一条道路了,黄芩道:“你还要送多远?”
      韩若壁停下脚步,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我为你做了一件事。”
      黄芩道:“什么事?”
      韩若壁一挥手,道:“缉捕‘爆裂青钱’的海捕公文已经撤消了。”
      黄芩讶道:“真的假的,你还有这能耐?”
      然后,他又摇了摇头道:“不可能,就算这事是真的,也与你这个盗匪头子不相干。”
      韩若壁得意洋洋地笑道:“若非我和王守仁做了桩交易,他怎会答应在这件事上帮忙出力?”
      黄芩追问道:“他帮的忙?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怎的我不知道?”
      韩若壁狡猾笑道:“这可不怪我,你不是不愿意接触‘北斗会’的事务吗?”
      黄芩咧了咧嘴,道:“既然要说,就痛快点儿。”
      “莫急,待我细细说来。”韩若壁笑道:“那是宁王的叛乱刚被平定时。那时候,武宗不顾王守仁和多位朝臣的谏阻,并无视王守仁提出的将逆藩就地正法的建议,执意继续南巡,说是要亲自受俘。”
      黄芩冷笑一声,道:“战都打完了,宁王也被抓了,他还折腾个屁啊。”
      韩若壁道:“可不是吗,其实他哪里是为了受俘,不过是为着南朝金粉,借机游幸,随便过一把将军瘾罢了。还有太监张忠,安边伯许泰也借机率京军跑去了江西城里,鱼肉百姓、祸害良女。王守仁驻防江西,情急之下,只得下令将所有妇女暂且转移至乡郊,以免生事。虽然,表明上他对张忠和许泰诸多包容,好吃好喝的予以款待,但心里烦得不行。一烦武宗不肯回朝,二烦这些穷凶极恶的爪牙也四处兴风作浪。可怜他手握重兵,却只能眼睁睁瞧着,拿那个任性皇帝和一帮子走狗没法子。”
      ‘嘿嘿’一笑,韩若壁继续道:“他没有法子,我却有法子。”
      黄芩奇道:“你有什么法子?”
      韩若壁道:“其实,只要武宗摆驾回朝,那些个张忠啊,许泰啊什么的就都得回去了。”
      黄芩道:“这算是个什么法子,难道你能让皇上听你的?他是皇上,他不想回去,有谁能让他回去?”
      韩若壁奸笑几声道:“你说,皇上最怕什么?”
      黄芩想不出,道:“什么?”
      韩若壁笑道:“皇上最怕当不了皇上。”
      紧接着,他又道:“死人是当不了皇上的。只要让他明白,呆在外面不但并非如他所想的一般逍遥自在,而且还可能有性命威胁,他就会乖乖地回去皇城了。”
      黄芩一怔,道:“莫非你派人去刺杀皇上了?”
      韩若壁连着摇了好几下头,又装佯吐了吐舌头,道:“我又不是你,那么明目张胆的谋逆之罪,我可承担不起。”
      黄芩道:“那你怎么做的?“
      韩若壁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听说,清江浦的积水池是个观鱼、捉鱼的好地方。”
      黄芩好奇道:“那不是武宗坠水险些被淹死的地方吗?”
      韩若壁呵呵笑着:“是吗?”
      黄芩脑筋一转,恍然大悟道:“难道是你在那里做了手脚?”
      韩若壁一扬眉毛,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黄芩白他一眼,道:“瞧你那样儿,黏上胡子,粘好尾巴,就可以扮白了尾巴尖子的狐狸了。”
      韩若壁哈哈笑道:“我扮狐狸,你扮什么?看羊的狗?”
      黄芩撇了撇嘴。
      韩若壁道:“我投桃,王大人自然要报李。这之后,我向王大人提出希望他想法子从中周旋,撤消你的海捕公文。不过,因为你的罪名是刺杀皇帝,撤消的难度太大,所以一直拖着没办成。这不,现在那个‘皇帝’变成了‘先帝’,这案子盯得就没那么紧了。王大人找了个机会,授意相关人等弄出一俱死刑犯的尸体来,装扮成你的模样,说‘爆裂青钱’已经受法伏诛,这案子算是结了,海捕公文也就撤销了。”
      黄芩道:“其实,你也可以不告诉我海捕公文的事。”
      “我可没指望靠海捕公文把你留在身边。”韩若壁笑道:“再说,虽然海捕公文已经撤消了,但你也不能回高邮做捕快了。”
      黄芩轻轻一笑,道:“谁说我还要做捕快?”
      韩若壁微讶道:“这么说,你愿意留下加入‘北斗会’了?那敢情好。”
      黄芩又笑道:“谁说我要加入‘北斗会’?”
      韩若壁摇头轻叹道:“唉,看来,还是留不住你。”
      转而,他又叮嘱道:“对了,以后,你最好莫再用‘青钱’作暗器了,否则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识破,旧案重翻,可就浪费了我的一番苦心。”
      黄芩点点头,自信道:“你放心,以我现在功夫,不用暗器也没什么的。”
      韩若壁道:“你先等一等。”
      说完,他转身从马背上取下一件扁长的、用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递给黄芩,道:“拿着。”
      黄芩接过,道:“什么?”
      韩若壁一脸微笑,道:“花了我不少心思,总算找回来了。”
      扯开一层层布,里面骇然是一把刀。
      这把刀,就是韩若壁在‘白羊镇’的‘荣宝当’拿海珠换来送给黄芩的那把宝刀。
      --“古有周幽王千金博一笑,现有韩若壁明珠换宝刀。这哪里是赔本的买卖,分明是赚番了,哈哈哈。”
      当年韩若壁送刀时的音容笑貌早已深深地刻在了黄芩的脑子里。
      虽然自那次黄芩被俘后,这把刀已遗失了多年,虽然黄芩此后从未在韩若壁面前再提起过,但他也一直也没能忘记这把刀。
      把刀从刀鞘里拔出来,黄芩仔细地看了又看,眼光温柔得如同晨间醒来时瞧看韩若壁一样。
      指着刀口处一块铜钱大小的暗斑,韩若壁有些惋惜道:“可惜,这里生锈了。”
      黄芩却笑了,道:“不会生锈的刀,不是好刀。”
      说完,他低头,抚擦了刀把许久。
      瞧着抚擦刀把的手,韩若壁道:“我忽然有点儿嫉妒了。”
      黄芩抬头,道:“嫉妒谁?”
      韩若壁由衷道:“这把刀。”
      黄芩讶笑道:“你一个大活人嫉妒一把刀?”
      韩若壁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道:“我嫉妒它以后都能陪在你身边。”
      把刀背在背后,黄芩又紧了紧肩上的包裹,才正经八百道:“你说真的?”
      韩若壁‘嘻嘻’一笑,道:“假的,又不是不能再见了。”
      黄芩也笑了,转过身,牵起马,扯开大步径直去了,直到即使回过头也再瞧不见韩若壁的影子,也没有回头。
      韩若壁知道这不是因为他走得坚决,而是因为他怕一回头就会犹豫,就会动摇。
      转眼间,韩若壁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向与黄芩相反的、被迎春花包围着的小路奔了过去,口中大笑道:“左羊之交尚余憾,吾辈所钟已无遗。黄芩,天下就这么大,我在江湖上等着你!”

      从此,高邮州少了一名捕快,江湖上多了一个刀客。

      《捕快春秋》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8章 第50回:左羊之交尚余憾,吾辈所钟已无遗(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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